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天堂煙火#下】

埃洛爾斯按照紙條拼湊出的地址走到地下城，那裡煙氣瀰漫，露宿者睡在倒飲料的渠道上，賣毒品的商店噴滿油漆，吵鬧不休。一位穿大衣的男子站在風俗店門口等待，見埃洛爾斯靠近後開始往地面走，一直繞到幽暗的小道裡，他按了個按鈕解除偽裝。

「『卡德』老師！很、很高興再見到妳！」

那原來是位女孩，她長了一頭黑短髮。埃洛爾斯眼神泛起微光，那是她教授的第一屆學生李素芳。

「素芳⋯⋯？」「是！」

她下意識向埃洛爾斯敬禮，卻撓撓後腦放下了。

「哎呀，我還是改不了以前的習慣，嘿嘿⋯⋯」

「妳怎麼知道我在北希迪亞？」

「老師，我在零塔裡見到妳了，我好開心！聽說妳在為組織出任務，卻沒想到是在北希迪亞！」

「⋯是嗎？」

「其實我一直在治療中心假裝病人，嘿嘿，可惜我快要離開了，那邊長期待著不好，我們都是輪著去的。老師，妳不是才剛去了東國嗎？那麼快就接下新的任務了？」

去東國？

「嗯。我⋯已經把任務完成了。」

「不愧是老師！很可惜我所在的MI6分部沒有將我派到妳的隊伍裡，不然我真的想要再見識妳的刀法！老師，他們怎麼肯讓妳從教官轉職到前線人員？這是史無前例的事啊！」

柯溫特莉在高處聽著，聽見這一段話，她立即離開了。

「我⋯⋯」

「啊——抱歉抱歉，我不應該多嘴問妳的工作。嘿嘿，我還記得與妳切磋時，妳的刀還未出鞘，我就落敗了⋯有機會的話，請再教導我幾招吧！」

「⋯好。」

「喔對了老師，我記得妳愛吃提拉米蘇的，噢不，是最愛吃提拉米蘇！嘿嘿，我知道北希迪亞的提拉米蘇做得不錯，我請妳啊！」

「喔⋯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是今天最後一份提拉米蘇了，請慢用～」

一份提拉米蘇從桌子裡升上，蓋子消失，素芳還貼心地叫了一杯黑咖啡，埃洛爾斯看著四方的蛋糕卻吃不下。

「老師，請快吃！嘿嘿，我也嚐嚐北希迪亞的起司蛋糕塔。」

那是一個像金字塔般的起司蛋糕，三面印有冰神三角圖案。

「妳不久後就要回維多利亞了？」「嗯！上司為我安排了新工作，據說是要到叢林考察上古大蜥蜴，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欸？老師妳怎麼不吃？快嚐嚐！」

為了讓素芳開心，埃洛爾斯緩緩挖一勺甜品，將柔軟的咖啡馬斯卡彭起司放入嘴裡，那一瞬間她融化了，閉上眼睛感受濃縮咖啡酒與起司奶油的碰撞。

「老師每當吃提拉米蘇的時候，臉頰都會微微泛紅，嘿嘿。」

「⋯嗯。」她擦擦嘴巴，耳朵泛紅。

「妳曾分享提拉米蘇的寓意⋯⋯糟了，欸？是什麼呢？⋯唔⋯⋯」

埃洛爾斯放下勺子。

「是⋯『帶我走』。」

「對，帶我走！嘿嘿，每次路過甜品店看見提拉米蘇，我也會想起妳。」

「謝謝妳，素芳。」「啊？不不不，不用謝啦！」

她一直在思考素芳與自己相認的意圖，真的只是因為素芳要離開了嗎？還是她是被指使而來的呢⋯⋯

「老師，能在北希迪亞見到妳實在太好了，自從我被分派到分部，就沒有再碰上訓練時期認識的人，現在看見妳還好好的，我實在太高興了。」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ojexQ1Psb

「在外國的日子可是無比艱難的啊，雖說我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就是不比維多利亞親近。這雙橋市璀璨的燈光都很美麗啊，嗯⋯⋯可是看多了只會覺得無聊，不像倫蒂尼的黃燈街，雖然古典了些，但很溫暖，我最喜歡那裏了！」

少女雖然出身瓊宇（註一），但她更喜歡維多利亞，為維多利亞而自豪。

「是啊。」埃洛爾斯看出窗外。

「早段時間，我去過北希迪亞最大的大教堂，哇，那裡氣派又神聖，真的很美！老師呢？老師最喜歡哪裡？」

「⋯⋯」

「我不知道。」

素芳嘟起嘴，點點頭：「也是啦，當我哪裡都喜歡的時候，真的選不出最喜歡哪裡呢。」

「⋯對我來說，只要是有想念的人在的地方，我便喜歡。」

她盯著變換的燈色出神，又吃了一口提拉米蘇。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Vrdum64UP

我想我挺喜歡這裡的，至少現在。就算不及過去的維多利亞也沒有關係，我會努力讓這一切變得美好的⋯⋯他們都在我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對了素芳，妳怎麼忽然找我？」

「嗷嗚⋯嗯？我就是單純想見見妳！怎麼了？」

「⋯⋯」

「沒什麼，我還以為⋯⋯妳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嗯？我想說的話確實有很多！我知道妳的工作和私事不能過問太多，所以就是想大概了解一下妳的近況吧！嘿嘿。」

對不起，素芳，我不應該疑妳。

「我最近不錯，謝謝。最近雙橋市計劃了更頻密的熱天氣，注意散熱。」

「嗯，我知道了！老師妳也保重身體！」

她讓素芳先離開，她把咖啡喝完了。

我什麼時候去東國了？

⋯大概是記性不好的素芳記錯了而已。

可是她卻又知道我從教官一職轉到⋯⋯不對，我辭退了教官一職，此番重新加入自然能作前線人員，這並不是「轉職」，素芳原來不知我曾經退出嗎？

「⋯⋯」

電話響了，是萊奧塔。

她撐著黑傘，飛奔至卡林卡冬宮。

今天是統帥推翻希迪亞王朝、成立北希迪亞的大日子。外面熱鬧非凡，冬宮半徑卻實一點歡樂都沒有，只有黃色的街燈、空無一人的紅磚街、已經關閉的商店⋯⋯還有獨自站在雨中的狼。

萊奧塔說大人匆匆參與慶祝儀式後便離開了，按以往一樣封鎖冬宮四周，更不許別人跟著。即便萊奧塔提醒他今晚屏障天氣規劃卡林卡下大雨，他也照樣出去了。

「伊格納特先生也沒有辦法，讓我必須把妳喊來。唉，為什麼我去哪裏，妳就跟到哪裡？」

萊奧塔站在黑暗的外圍撐著傘，他全身濕透，髮梢黏在一起。

遠處站著一抹黑，要不是尚存一點黃光，幾乎看不見狼。

「怎麼會這樣？今天是紀念他軍功的日子，他不該開開心心的嗎？」

「誰知道呢⋯⋯給，妳把外套給大人披上。」

帶著大衣，她快步到他面前，雨水淅淅瀝瀝宛如碎裂的玻璃，用力要刺穿雨傘。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黃色黯淡無光，長髮黏在一塊⋯⋯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

她趕緊給他披上外套，把雨傘都讓給他，留著自己淋雨。

一般人或許會開口勸他回去，但埃洛爾斯選擇沉默——他站在雨中，必定是有什麼特別意思。還有，倫蒂尼長年下雨，她偶然喜歡跟哥哥一起聽雨，每當聽雨，就不喜歡別人說話，正是要在雨中停滴滴答答的聲音。

「妳來了。」「嗯。」

他把雨傘推給她，再次暴露在雨中。

「發生什麼事了？」

「⋯⋯」

她嗅到濃烈的酒氣，他眼下紅潤，肯定喝了很多酒。

「每年四月三十日，我都會到這裡站上一晚。」

「⋯是因為災情嗎？」「⋯⋯」

她很心疼，伸手擦一把他臉上的雨，雨打在他的臉上，慢慢滑落，就像是在落淚。

「請不要這樣對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或許是在等一個人。

漫漫生命中與他相遇的人無數，他都一一記著，卻想不起在等誰。

究竟他這百年來一直在等誰？他居然忘了。但他謹記每年的四月三十日，他都要在這裡守候一直到天明。

那天他看見埃⋯「卡德」時，除了驚訝，心中也有一股淡淡的哀傷浮現，他以為是因為她身上的冰核。現在他站在這裏，那種特別的哀傷又再次浮現，當她出現時變得更加濃烈。

「⋯⋯」

「⋯⋯⋯」

泛著些許藍色光澤的淚從他右眼靜靜落下，落在水中，結冰。

他怎麼就哭了呢？是喝醉了嗎？

她想要安撫他，可是她那些小功夫只能安撫普通人，哪裡能安撫一個神啊！快點想想辦法啊埃洛爾斯！嘶⋯⋯早知道把那塊提拉米蘇拿過來，「帶我走」這個寓意他能懂吧？要是能間接告訴他「我要帶他走」，那不比勸幾百句有用？

就在她苦惱的時候，狼居然往前踏一步，抱著了她。

「⋯⋯！」

他抱得很緊，緊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喘息急促，聲音顫抖，是極度痛苦的徵狀。

「卡⋯哈啊⋯⋯不，埃洛爾斯。」

「⋯是？」

喘息越來越響亮，是他在她耳邊呼吸。

「一千年前的四月三十日，是北希迪亞春天的尾聲。」

她不明白。北希迪亞沒有自然四季。

「⋯⋯」

「⋯⋯⋯」1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3FsrTTWV1

「我或許在等一個死在春天的人，但我不知道是誰。他或許是我殺的，或許不是。」

「我很痛苦。」

「⋯我忘了那個人，我忘了為什麼要等。」

「⋯⋯」

他緊緊抱著埃洛爾斯，是酒精讓他放下戒備。在埃洛爾斯來之前，都是伊格納特伴在身邊，可他也不知道狼在等誰。

「抱歉，這不是一位統帥該有的情緒，可它正在摧毀我。」

「⋯那就暫時不要當統帥吧，阿狼。」

「一千年足以讓高山夷為平地，你雖是神明，可總有極限。」

「⋯⋯」

「想起我十四歲的那年冬季，我記錯了日期，忘了哥哥在戲院等我看電影，跟隨其他人到河邊看煙火表演去了⋯⋯害他在雪中等了很久，到現在我依然很自責。可是他已經原諒我，說下次再看就好了。」

「我不知道，你等的那個人究竟對你多重要，或者跟你立下的仇有多深，但⋯⋯希望你不要因為忘記而太過自責。」

她理解錯了。他不是自責，他只是痛苦，因為沒有終點、沒有原因的等待而痛苦。

但他收到埃洛爾斯的好意。

「阿狼，今天是紀念北希迪亞成立的日子，你卻那麼傷心⋯」

腳下的紅磚，傳說是用人血染紅的，愛國的稱之為統帥的強大，正常人稱之為戰爭的殘酷，科學家不相信。

每年四月三十日，冬宮總是漆黑一片，他們說是冰神在哀悼死去的戰士——也算對了一半，統帥正在這片紅上哭泣。

「『救贖』之神卻是殺人的統帥，我為死者而哭⋯⋯妳說何等諷刺。」

冰一旦暖起來了就愛落淚，他在她懷裡，心是暖烘烘的。

「⋯⋯」

她想起狼在實驗時對她說過的話，現在可以反過來，讓她也說一遍——

「我在。」

「你可以盡情落淚，我不會告訴其他人。」

「⋯⋯」

他沒有作聲，只是在默默掉眼淚，兩人腳下的雨水結出純粹的冰，晶瑩剔透。

「阿狼，今天我吃到了很好吃的提拉米蘇。」

「⋯⋯」

「那是我最喜歡的甜品，因為它的寓意是——」「『帶我走』。」

「嗯。」

「自從我的哥哥死後，我厭倦生活，討厭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那段時間我吃了很多遍提拉米蘇，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什麼帶我離開那片一直下雨的地方。」

「⋯⋯」

「我想我等到了，阿狼。」

「是你讓我再次相信，有君主愛著他的子民、傾盡自己換取他們的安樂，不願有誰無辜死去，有人帶給我喜樂與溫柔，讓我相信世界還不算那麼糟糕。」

他瞥見，白髮裡摻了一絲藍。

「⋯⋯」

「所以我希望能陪伴你，哪怕只是一夜。」

拜託，阿狼，請讓我不只是「你的埃斯基爾」，請讓我成為更多。

「埃洛爾斯⋯」他鬆開埃洛爾斯，捧著她的臉，藍色無比情深。

「嗯？」

「卡德」真對他如此情深？⋯⋯不，與其他人一樣，這些不過是親近統帥的虛情假意而已吧。但今晚，他需要她。

「⋯妳總是出現得那麼剛好。」

淚不斷從眼眶掉落，他吮吻，慢慢施力，加快，以此宣洩心中的痛苦——像是卡林卡被黑夜吞噬的那晚，只有埃洛爾斯在黑夜中找到了他。

他越吻越烈，握緊她的腰將她拉近繼續吻，舌頭伸進去推動撩撥，她表達著她的愛意，他宣洩著他的痛苦。

就這樣，兩人糾纏在一起，在墜落的淚中，在天堂的煙火中。

「天堂煙火」：雨水打在地上時會翻起圓形的波瀾，當你從天上往下看，就像是盛放的煙火。

註一：「瓊宇」，瓊，玉；宇，房屋，意思是天上的瑰麗宮殿。瓊宇是位於東方的大國，以天然美玉建造的大宮殿為始源，是生產美玉的國家。

【更正事項】（14/7/2023）：埃洛爾斯在2045年是22歲，不是20歲！先前打錯十分抱歉！提及歲數的篇章會儘快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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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煙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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