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容我簡單咁做個自我介紹先：我目前係香港U-13代表隊嘅總教練陳召禧，喺過去嘅十幾年間，一直都喺港隊嘅各個梯隊之間擔任教練或者助教工作。」
坐在飯桌前的陳召禧將公事包放到旁邊的椅子上，簡潔有禮地說道。
「嗯，智堯有同我大概介紹過下陳教練你嘅背景。」蕭智堯的母親微笑著點了點頭，也在他的對側坐了下來。
今天蕭智堯的父親並不在場，因為他認為自己對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異議，不論兒子最後選擇如何他都會全力支持。
「喺正式討論同埋闡述我自己嘅主張之前，我比較想先聽下蕭太妳個人嘅意見。」陳召禧並沒有急於把事先準備的資料文件拿出來。
「我個人嘅意見係指……」
「對蕭太妳個人嚟講，足球對於蕭智堯，究竟個意義係咩？」
……
童年的蕭智堯活潑好動，整天活像猴子般亂蹦活跳，就像總是停不下來一般，讀書成績算不上差，但也只是平平無奇，與其父親一點都不像，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麼母親的影子。
他們不像大部分的家長那般，雖然家境尚算不錯，但並沒有強逼這名獨生子去上各式各樣的「興趣班」，然而只要蕭智堯提出想學些什麼，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掏出錢送他去學。
「又咁快唔想學？你先上咗兩個禮拜咋喎？」
「開始覺得好悶，唔係太想去……」
空手道、繪畫、速算、書法、吉他……在小學前幾年裡，蕭智堯半途而廢，應該說三分鐘熱度的興趣班經驗便接近有十次，唯獨沒去正式學過的踢足球，卻幾乎天天都主動地跑去附近的公園或是屋邨空地跟朋友們踢得樂而忘返。
「踢波咪好囉，細路仔做下運動健康啲嘛，又識到朋友。」父親聽畢，不以為然地笑道。「總好過日日都匿喺屋企打機啊。」
「身邊朋友啲仔女都開始補習緊英文，又或者係學下鋼琴畫畫嗰啲，明明我哋兩個都係咁靜，點解個仔會鍾意踢波架呢？」母親托著腮，有點擔憂地嘆了口氣。
「做下運動啫，而家又唔係同你講話大個想做足球員。」父親笑道。「況且就算係，係就係搵少啲，都係一種正當職業啊。」
「做父母嘅，只係想自己仔女過得安穩啲啫。」
讓她稍微覺得慶幸的是，蕭智堯雖然從小到大都十分熱愛踢足球，小學中學大學都是校隊成員，但卻從來沒有表示過自己有想去做職業足球員的念頭。
球鞋、護脛、球衣、運動褲、長襪等等，這些年來她陪兒子去買過不少，也聽過他分享不少自己踢足球時所經歷的趣事。
“咁就已經足夠。”
“當做係興趣就好，唔好諗做咩足球員。”
“香港地想做足球員只係乞食，係痴人說夢。”
「唉，有時遇到啲好勁嘅對手，再諗下對方其實都只係香港呢個咁細嘅地方入面嘅一個無名之輩，就會覺得……原來呢個世界真係好大。」
彼時在大學校隊裡過得並不如意的蕭智堯，偶爾也會在吃飯或是逛街的時候，跟母親吐著類似的苦水。
「你會唔會曾幾何時有諗過，自己可以做個職業足球員？」坐在旁邊的母親不經意地問道。
「……唔會啦，無咁嘅能力，」蕭智堯苦笑道。「但如果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嘅話，無論要冒幾大嘅險我都會做。」
「所以……踢波係你成世人最鍾意嘅嘢？」
「係。」
那一刻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心裡突然冒出了一陣後悔和內疚，她本可以讓自己的兒子獲得更好的足球環境吧？可以讓他去接受更正規的足球訓練，替他找一些海外的足球訓練營，找一家校隊更強的中學等等等等。
結果她卻還是狹隘地想當而然，覺得兒子只需要安穩地走一條上班族的路就好－就像他爸爸，就這世間上的絕大部分人那樣。
……
「……」坐在樹下等待著余仁海下來一起去玩的蕭智堯，突然想起了與母親的這段對話。
而在新的這條時間線裡，兒子的足球實力突然爆發，一再成為焦點這件事自然一直讓她覺得不安，因為打從蕭智堯在小學初期接觸足球開始，她便只是抱著「這只是普通的運動和興趣而已」的心態去看待這件事物。
「坦白講，與其話我抗拒佢嘗試去成為職業足球員，倒不如話我係比較覺得不安。」母親苦笑了一聲。「我對足球唔熟，作為父母，仔女有興趣有熱情，甚至有天份嘅嘢，理應義不容辭地支持佢做……但係喺香港做足球員，係咪真係搵到食呢？」
「香港嘅本地足球產業喺呢幾十年來一直都係比較嚴峻，呢一點係無可否認。」陳召禧毫不猶豫地答道。「作為青年梯隊教練，類似嘅問題同煩惱我都喺其他家長身上聽過唔少。」
「所以以家長角度，我諗十個有八九個都係希望個仔可以專心讀書架啦？我咁諗都係好正常？」
「唔係，」陳召禧微笑著搖了搖頭。「十個有十個都係咁。」
母親怔了半秒，然後露出有點尷尬的笑容，但她明白這是對方為了緩和這有點緊繃的氣氛。
「簡單嚟講，唔淨止係香港，唔淨止係足球，全世界嘅足球界，都係一個金字塔式嘅產業－只有最頂端嘅人先會風光－而埋沒喺金字塔塔底甚至係喺泥土之下嘅係多不勝數，呢個係所有想做運動員嘅年輕人，都必須要面對嘅風險。」陳召禧續說道。「香港本地嘅足球聯賽，以往至今都係會有一啲待遇非常唔錯嘅球員，例如好出名嘅葉鴻輝先生同埋陳肇麒先生等等，佢哋嘅基本薪金已經係高於絕大部分打工階層，此外仲會有各式各樣嘅代言廣告、贊助、補貼等等，但當然，佢哋正正就係香港範圍內呢座金字塔嘅頂端。」
「呢個正正就係我擔心嘅事情，做足球員有夢想固然係一件好事，但係你全心全意投入去，成功嘅機率係萬中無一，而當如果失敗咗，又會淨低啲咩呢？」
陳召禧托了托眼鏡，本想從已拉開拉鏈的公事包裡拿出那些準備好的資料，但卻在猶豫了數秒後又重新放了進去。
「或者咁講……以下開始，係我自己嘅一啲個人見解。」
他清了清嗓子，把身子坐直。
「我之所以問蕭太妳點樣去看待足球同蕭智堯，係因為我認為佢非常具有足球天份，佢亦都非常之熱愛呢項運動，呢一點我相信蕭太妳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但係一旦進入職業足球嘅世界，佢喺足球呢項運動上所獲得嘅樂趣，係會慢慢變少，你所見到嘅佢，就唔會再係而家可以純粹咁享受足球帶畀佢快樂嘅呢個蕭智堯。」
「呢個先至係我最想蕭太妳去考慮嘅一個問題。」
母親小心翼翼地聽著，像是有點來不及接受訊息般搔了搔額頭，陳召禧再次向她解釋了一下箇中的意思，大概就是說足球隊有嚴格的戰術要遵守，隊內也會有強烈的競爭，那不再是他們小孩子在球場上自由奔放地玩耍的遊戲。
「雖然而家咁問好似有少少煞風景，但係……」母親輕皺著眉頭，側眼朝蕭智堯掛在房門上的足球海報看去。「難道智堯佢能唔能爬上金字塔頂呢件事……唔值得我去考慮咩？」
「其實我本身準備咗一大疊嘅數據同埋一啲小型嘅報導，當中包括一啲日本傳媒嘅描述，但我覺得可能蕭太妳未必可以好直接咁了解到……」
陳召禧從公事包裡拿出那疊文件朝她展示了一下又放回去。
「我喺香港嘅青少年足球界已經工作咗接近十幾年，我唔敢話自己睇人嘅判斷係百分之百準確，但我可以毫不誇張咁講：以十六歲以下嚟講，蕭智堯係我見過最出色嘅中場球員。」
聽到兒子得到這樣的評價，母親雙眼不知為何突然就流下了淚水。
「當然我唔敢講佢一定可以成功，風險始終喺度，足球係一項好複雜嘅運動，無人知以後會係點，但在公在私，我都希望蕭太妳可以積極考慮一下。」
「因為我相信，如果佢未來一直精進自己嘅技術、唔行差踏錯嘅話……」
「佢將會成為香港足球嘅……」
陳召禧這時頓了一頓，琢磨著該用什麼樣的字眼去形容。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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