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爾斯緩緩睜眼。幽暗之中,一排列的大培養皿裏注滿了藍色冒泡的液體,天花遍佈網路般的管子,管道連接處滲透出不同顏色的亮光,四周充斥著腐化能,可耳邊卻出奇地安靜,她亦沒有拔刀的衝動。
她穿過一道自動門,沿著地上的箭頭深入。機械運作聲從深處而來,伴隨抽風管的噪音填充走道。正當她納悶自己身在何處時,轉頭一看,牆上刷了一個大大的零塔標誌,她這才放鬆肩膀,也許是特薇拉把她送到這裡來進行治療的吧。可是明明四周充滿了腐化的痕跡,自己為何一點不適都沒有?難道自己已經康復了嗎?
「零塔地下醫學部竟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詭異。」
走了一會兒,走道的盡頭驟然閃過一剎白,她心中慶幸並快步上前,準備好要大聲呼喊醫生的名字,卻在此時被身後一把男聲打亂了腳步:
「阿卡納教授!請等一下。」
她並沒有理會,跨出的腳卻自動收了回來,轉身往聲音源頭走,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白袍,職員證還隨著腳步搖晃。
「阿卡納教授,實驗⋯⋯總而言之,請妳儘快前來。」
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説罷轉身離開,腳步匆匆。埃洛爾斯還未弄清楚狀況,腳已經走了一半的路。她抓起職員證,那是一張黑底白字的卡片,清晰標明了持有者——「阿卡納教授」。
那不就是Project E的籌劃者嗎?腳跨進實驗室的那一刻,眼前所見再一次回答她的提問。那張鏡子造成的皮頂在房間的中心,四周懸浮著不少文獻,數十位研究人員圍繞著那張皮,神情呆滯,沒有成功的喜悅,沒有失敗後的探討,只是微微張開嘴巴仰頭盯著鏡子。那張鏡子皮是「碎裂地完整」的,裂痕紋路就如鑽石的切面一般美麗,是深邃的藍。它吸收附近的能量,又同時放射著腐化。
逐漸地,那些碎片掉落並組成一個嬰兒大小的四肢生物,「埃洛爾斯」將手放在隔在中間的玻璃上,操控機械保護正在成形的生物。只見那生物逐漸長出一個人頭,慢慢又有了眼睛,再過幾秒忽然長出三雙手,頭部緊接扭曲,導致剛睜開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樣掉了出來,研究人員著急地想要拯救新生,可惜最後他在半空中碎開,退化為最低等的腐化異形。
埃洛爾斯的頭頂連帶椎骨驟然劇痛,眼前所見所聞頓時沒了蹤影,再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竟然是伊格納特。埃洛爾斯欲站起來卻力不從心,低頭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遍佈了傷痕,耳邊盡是女生的抽泣,呼吸之間還帶著點憤怒。伊格納特張嘴說了點什麼,裹在手套中的手指推出一份合約,埃洛爾斯完全看不清一個字,只知道「自己」在紙上畫了幾筆。
阿卡納究竟在畫什麼?埃洛爾斯很想知道,但肉身之痛如剪刀斷掉她的思考能力,直到一個熟悉的人走來。
「阿狼!」她在心中呼喊著,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些許——至少能看清狼的臉。狼低頭,居高臨下向「埃洛爾斯」伸出手,俊冷的臉沒有人的溫度。兩人握了手,「埃洛爾斯」似乎說了點什麼,狼的眉心蹙動回應「埃洛爾斯」所說後直接轉身離開了。
淡黃中難以挖掘善意與接納,甚至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清楚有人正與他交流。
阿卡納與他握手時全身都在抖動⋯⋯埃洛爾斯感受到她當刻每一塊肌肉的運用,她急促的心跳與混亂的思緒,恰如過去的自己。她是害怕,焦慮,還是憤怒呢?她跟狼究竟簽訂了什麼約定呢?狼為什麼要這樣做?
好痛⋯胸口很痛⋯⋯也許「命運」聽見了她的訴求,下一秒她如電線被拔掉般乾脆地脫離了這股痛苦,四肢乏力癱倒在地,結果下一秒「啪」的一聲槍響穿透她的腦殼,頭蓋骨破裂的微聲傳到耳骨,劇痛一直延續直至身體發涼。
「不!」
她猛然驚醒,蜷縮腹部乾吐不止,全身的雞皮疙瘩再一次確認她的感知並非錯覺。
「呼⋯⋯呼哈⋯⋯又是這樣。」
急促的喘息將感受帶回此刻,她再次回到零號收容所。一直存於身上的壓抑能量終於回歸,助她從驚恐中恢復過來。眼前的實驗室渡了一層藍,混亂無比且血跡滿佈,而且四處浮現難以理解的文字與公式,它們互相融合、拆分,彷彿是誰在推理著一切。
室外走廊盡頭的門縫夾著光,埃洛爾斯被藍光吸引,拖著身軀邁向光源。這些都是阿卡納的記憶嗎?她帶著疑惑以身體之重推開緊閉的門,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十幾位半透明的藍色身影轉向她,她們都是各有特色的成熟女性。埃洛爾斯摸索手槍不得,隨便抓起一旁的斧頭慢慢靠前,那些女性衣著打扮截然不同,面容和口音亦有鮮明的個人色彩。埃洛爾斯好奇她們從何而來,是腐化囤積而成的殘留能量嗎?
「各位,又有新人加入我們了。」溫婉的軍服小姐說,她站在原地靜待埃洛爾斯靠近。
旁邊一位帶帽子的帥氣女性叉腰道:「想必妳也是遭受折磨的可憐人吧?」
「『也』⋯⋯」靈光一轉,手中的斧頭緩緩放下,她大步上前,詢問今天的日期。女生們相視,未能得出一個統一並且正確的答案。
「請問,這裡是阿卡納教授的實驗室嗎?」埃洛爾斯問。
「啊⋯⋯是的。」軍服小姐回答「我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成員。我能感受到妳身上熟悉的感覺⋯⋯或許正因如此,我們才能見面。」
「那妳屬於哪個『實驗階段』?A、B還是C?」帽子姐硬朗的聲音打斷了軍服小姐的話。埃洛爾斯一愣一愣的樣子似乎惹怒了帽子,帽子嘆了口氣退到角落。
軍服小姐:「她就是這樣的性子,請妳體諒。容我換個方式問吧,阿卡納對妳做了什麼?」
「我沒見過她。」
右邊走來一位穿毛衣的短髮女生:「如果妳沒見過她,身上怎可能存在⋯⋯」
「噓——!!!」所有人忽然異口同聲阻止毛衣把話說明白。
帽子:「別!妳覺得她聽不見嗎?」
「阿卡納不是已經被處死了嗎。」「原來她已經被處死了啊?用的是什麼刑法?電椅?注射?絞刑?」
「⋯⋯」
「妳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帽子:「要是我們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不會像一個個立牌站在這裡了。要早知她是那麼個變態,我就應該把實驗室燒了。」
「實驗⋯⋯各位還記得自己如何進入實驗室的嗎?」
女生們全都搖搖頭,甚至不知自己來自何方。於是埃洛爾斯四周搜查,嘗試理解牆壁上與空中浮現的文字,阿卡納所用的語言是北希迪亞語,大部分卻都是代詞與符號,應該是她私下進行推論時所用的特殊標註。在眾多無法理解的內容之中,有一個靛藍色的名字反覆冒現。它是白色特殊標註的始與終,它分裂出白色的文字,又由數個白色符號合併而成。
「『米哈伊爾』⋯⋯」埃洛爾斯緩緩宣讀,感受到一絲怨恨。
「妳認識他,是嗎?」軍服小姐向她走來。
「略有耳聞。」「竟然,我還以為所有北希迪亞人都很了解這位大人。」
軍服小姐很驚訝,隨後又眯眼笑:「可妳似乎並非在北希迪亞長大,可能是因為這樣,妳才不太了解他吧。」
「⋯⋯妳如何一口咬定,我並非來自北希迪亞?」「這個嘛⋯⋯只是『憑感覺』。她們說我身上有濃烈的雪原氣息,所以我猜我曾在北希迪亞生活過很久一段時間。難道我說錯了嗎,小姐?」
「⋯⋯」
帽子舉手:「我提議維多利亞。」
「⋯⋯妳們所謂的『感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妳說,是維多利亞沒錯吧?我能感覺到妳的腳板踩在倫蒂尼水坑中時的濕潤。」
埃洛爾斯點頭,軍服小姐卻有些困惑。
「妳說妳是維多利亞人,可為什麼我感覺到濃烈的雪原氣息呢?啊⋯⋯或許是我太希望找到同伴了吧。至於『感覺』嘛⋯⋯當『感覺』到來,妳自然會領略它,不急於一時。」
埃洛爾斯正想要離開時,帽子叫住了她。
「妳身體內的碎片比我們曾經擁有的都要強大許多,那套戰服能擋一會兒,但壓不了一輩子。」帽子目光追隨浮空的文字「自己顧著點,孩子。」
她剛踏出門外,外界變成她擅闖收容所時所見的慘狀,那主任房間與方才的實驗室被封上了。
「腐化又開始快速流入背脊⋯⋯無論如何,先嘗試離開這裡吧。」
她憑藉記憶四處奔走,拐彎又拐彎,終於看見零號收容所的入口,誰知推門又回到了剛才的實驗室。
「無法開啟『永冬』⋯⋯應該是被這裡的磁場壓制了,那就先關掉再說吧。」
她尋找並拉下操作桿,擠壓感瞬間消退。終於能離開的時候,眼前忽然閃現青藍——那雙在與狼夜闖零塔禁區時所見的青藍——離開的想法瞬間轉為追尋,她拔腿就追,一直追到鐵架子之間。
藍色消失了,四周被淡淡的白色霧氣覆蓋著,遠處的電腦桌若隱若現。
「現身吧,你想要什麼?」她舉槍警告著,緩緩靠近電腦桌,幽暗的房間迴盪她的聲音。
深處越來越冷,所見物件凝聚又分散,四周漂浮的濃煙有一股甜味。走著走著,大腿就碰到了桌子邊緣,她點擊鋪雪的舊式鍵盤,電腦亮了,從雪花屏幕切換到漆黑的畫面。這台電腦竟還運作著?她彎下腰仔細觀察,黑色的畫面中有幾點極細小的紅色,像是機械上的開關提示。沒過多久,那些紅色點點消失了,轉而變成右下角帶有微弱藍光的畫面,她意識到這些或許是閉路電視片段,於是開始來回切換,嘗試捕捉那雙藍色的眼睛。結果看見的不是藍色的眼睛,而是查看電腦白色背影——它就在埃洛爾斯的正後方。
埃洛爾斯猛然轉頭迅速扣下扳機,卻沒有一聲槍響。藍色電流流過手槍,怎麼按都按不出子彈。
「娜塔莎?原來是妳啊⋯⋯嚇到我了,妳怎麼——」
娜塔莎拉弓向埃洛爾斯發出三箭,在剪頭刺破裙擺之前埃洛爾斯閃走躲避,那三箭穿地破開,炸出三個窟窿。可娜塔莎的攻擊尚未停下,手臂重組構成機關槍掃射鏡子跳躍的路徑,埃洛爾斯只好迎戰,抓起桌子作擋隔同時頭上導出鏡片制止她的攻擊。就在這時,房間四周彈出鐳射線,其密集程度堪比紅色的網,埃洛爾斯立即跳入「永冬」,這才躲避了危險。
只是⋯⋯本無一物的「永冬」竟出現了變化。
深邃的藍色領域之中屹立一面巨大的藍冰鏡牆,邊緣似長滿了刺,它們是鏡子不規則的切片。埃洛爾斯嘗試離開這裡,可無論她如何跳躍,領域亦未按她的心意破出一個裂縫。
「怎麼會這樣⋯⋯」
她閉上眼睛感受身體。
「骨椎上的壓抑感還在⋯⋯這裏並不是我的空間。」
???:「很懂得感知能量呢,小埃洛爾斯。」
一道成熟女音在領域中迴盪,卻不見其身影。她拔刀備戰,天殛竟然消失於手中不見蹤影。緊接,紅粉色折光如心電圖線衝向埃洛爾斯,埃洛爾斯幾番敏捷躲閃,並未因此放鬆警惕——那並非常人能觸及迴序能源純粹度。
「莫非這裏是她使用迴序能源所創造的空間⋯⋯」
就在她沉溺於思考之中,腳下忽然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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