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琛皺著眉宇沒說話，曲亦歡知道他心裡總想著有一日要與師弟說，自己的父母就是被御魂門害死的，人人都要報仇，他卻又該找誰去報？但清醒時的聶琛總歸不曾這麼說過，即便是現在，他也不願說。
碧真倒是答道：「你與御魂門有什麼瓜葛？這樣替那個邪魔歪道出頭？我爹殺他們是替天行道！」
唐浩空的笑聲低低的，卻比平日張狂大笑時更令人震懾，「妳可知道九仙派與御魂門，本就是一脈。亂魂訣最初，便是由九仙派九位師祖所創。」
聞言，碧真喝道：「胡說八道！我在九仙門內數十年，從未聽過先祖曾傳下來這等邪功！」
唐浩空卻並不受碧真影響，仍緩緩地道：「九仙開派之初有九位師祖，可你們知道的卻只有四位，其中兩位還離了門派另闢新派。可知是為什麼？」
碧真撇過頭不去看他，卻沒有再出聲喝止，顯然這件事情是九仙派上上下下弟子心中共同的疑惑。
他接著道：「開派之初，精通音律的九祖發現能以樂音控人心魄，便各自在此上鑽研，希望能創出一門絕世武功。但中途有四人，都在鑽研這武功時走火入魔，最後死於非命，於是你們的開派師祖玄羽與上清便要眾人不可再練此功。南華與東華兩派便是因此分出九仙。」
此時曲亦歡伸出手指算了算，咦了一聲，「死了四個，走了兩個，剩下兩個，那還一個呢？」
唐浩空直直地迎視碧真道：「便是御魂門的開派祖師，歸來子。歸來子有感同門四人死於非命，潛心修練亂魂訣，欲使其反魂歸生，但他來不及完成這部祕法，便仙逝了。御魂門之法，與九仙出於同源，何來邪術妖異之說？」
碧真還要講話，這回卻被曲亦歡搶先道：「那就算是同個祖先同門派好了，你沒看九仙派那兩個都不願意再練了，明顯就是這武功有問題啊！就只有那個歸來子執迷不悟繼續練，而且他練，他的後輩還直接用活人練，這不是邪魔歪道什麼才是？」
唐浩空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曲亦歡這一陣杯葛，拂去身上的積雪，才又緩緩道：「信不信由你們，我從未看過御魂門內有過屍體，更沒見過百里越抓人練功。」隨即他抬起頭，看著天上那枚又大又圓的月亮，「如果百里越沒死，興許……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這麼一說倒讓曲亦歡想起那份皮革上，最後一段返生被血汙遮去的事情。當即便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指沒滅了御魂門便沒這麼多恩怨？還是……百里越根本也沒將亂魂訣寫完？」他先前用清水擦拭時便覺著奇怪，滲出來那一片盡殷紅的色澤，半點沒有墨漬。
唐浩空的視線轉向他，「你手中的皮革不是沒有最後一段嗎？」緩了緩又開口：「不，應當說，這武功不僅沒寫完，甚至用不得。」
這句話就讓曲亦歡很費解，若亂魂訣用不得，他們倆人先前那比鬥難道是幻覺嗎？就算是幻覺，那這武功起碼也還能製造幻覺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用不得的武功你還練？那之前那又是什麼？」
此時唐浩空看著曲亦歡，忽然冷冷地笑起，「亂魂訣分為控魂，轉魂，返魂三段，每用一次，都會消耗生命，尤其是轉魂，當你重生在另一具軀體時，便注定命不長久。本來此武功最後一段返魂應當能彌補這巨大的反嗜之力，只是現在……」他冷笑一聲。
聶琛與曲亦歡聽聞皆是一驚，尤其是聶琛，只見他神色複雜的來回掃過曲亦歡與唐浩空。
曲亦歡這時內心也是萬馬奔騰，只差沒罵髒話。想不到這個御魂門練的武功竟然跟邙山派一個套路，都是有死無生，以生命來換修為。早知是這樣，他便絕計不會用亂魂訣。
這當中，問熙一直默不吭聲，但見了曲亦歡一下刷白的臉色與聶琛的目光，他想起那日承平師弟瘋癲的情景，心下忽然像是明白什麼，出聲道：「唐浩空一向狡詐，這都是他的一面之詞，不足為信。」
那人尋聲掃過問熙的臉，隨即便扯開月白的衣襟，冷冷雪光下，映照著他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頭布滿大小不一的黑色青斑，主要集中在軀幹上，尤其是胸前，幾乎已經被一片黑色所覆蓋。
眾人見狀莫不驚駭，碧真更是怕得後退一步，似乎忘記自己方才還氣勢洶洶的要找人報仇。
唐浩空掃視他們的神色，臉上的笑容沒有褪去，「一但身上出現黑斑，便離死不遠，會從內臟慢慢地腐爛，直至死去。」
聶琛這時倒是往前踏了一步，激動地看著唐浩空，可終究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曲亦歡隨即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這麼說，你要死了？」
碧真也似乎被這句話驚醒，手握上腰間的劍柄，「我要親手殺了你替爹報仇！」
唐浩空眼底沒什麼情感，只是那雙眼睛映射著月光下的白雪，明晃晃的，像似淚珠。
「我的內臟會一寸寸的爛去，直到再也不能動彈，肌肉骨骼也都腐敗。妳現在殺我，豈不是便宜我？」
碧真沒答上話，不知是真在思考他話中的意涵，還是震驚於他將受的折磨與痛苦。
唐浩空漆黑的眼眸卻緩緩地瞥向了聶琛與曲亦歡。
「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今日我敗了，生死無怨。」
語落，只見他白色的身影便如那天上飄下的雪花般，翩然的，朝著那斷崖而去……
「千朝！」聶琛反應過來要去拉時，卻早已是來不及，獵獵風聲中，只聽見他的叫喚，迴盪在風中。
曲亦歡彷彿又聽見了那陣葉笛聲，在斷崖處，隱隱約約的，長久不止。夢中那一片雪白的景色便在眼前，正是這處山崖，積雪蒼蒼，矮松繁茂。
只是聶琛記憶中的那曲長歌，再也不會響起。
直至最後，曲亦歡仍不知道聶琛究竟想問百里千朝什麼，不過他想，那大概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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