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雲歸像是在哭,從這開始記憶變的片段而模糊,像是壟罩著一層厚厚的水霧。而曲亦歡撥不開那層罩在他心中的霧,也無法停止他的淚水。
雲歸的記憶一下跳躍到臨水村那夜。這件事情曲亦歡是知道的,正是因為那時他去了臨水村治病,以至於曲亦歡來不及同他說上一句話,如今想來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自己堅持去臨水村見他一面,是不是今天就不會這樣了?
臨水村疫病的情況遠比雲歸想像的要嚴重許多,一個兩百多人的村子,泰半都感染瘟症,那些男女老少扶門坐在路邊的景象與昌豐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這時候的雲歸聲音裡帶著焦急,他一次又一次地給這些人把脈,讓這些人集中到一起,讓他們就在那兒不要出去,避免把時疫再傳給其他人。
從雲歸與其他人談話的內容,曲亦歡得知這次的疫情來的十分古怪,並不太了解疫症具體的傳染途徑,有些明明沒有與患者接觸的人也無故染病,這讓雲歸做起事情來更是為難。
一天半後,林夔也到了。他下馬時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跟我走,你在這會染上時疫。」
雲歸當然不肯,兩人免不了又是小小地爭執一番,最後林夔無奈地敗下陣來。
「你要留在這,那我也留下,我幫你。」
曲亦歡看著林夔對雲歸的態度,也覺得這就是一個尋常的男孩,對自己在乎的,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朋友,特別地上心;但那僅僅只對雲歸。
兩人留在這個遍佈瘟疫的村莊,奇蹟似過了好幾天,竟然都沒有半點被傳染的跡象,這讓雲歸更是不解,可還來不及讓雲歸找到答案,那群被集中管理的染瘟者卻集體逃了出去。
雲歸到現場時看見的便是那跑的一人不剩的草屋,裡頭蒸騰著艾草的香氣,白霧渺渺地。
臨水村最後沒留下一人,所有人,都死了。
可喪鐘敲響之處卻遠遠不止在此,那些逃出去的染瘟者往四面八方流竄,瘟疫便遠遠地傳了出去,先是鷹嘴嶺腳下的村落沒了,然後鷹嘴嶺上的鷹爪門也沒了,在最後昌豐鎮也發瘟。
雲歸一路趕回昌豐時,見到的就如同承平所見的景象。只是這次,他沒有再將那些染瘟者聚集起來,他向承平調來許多砒霜。
就如同前面數個村落的下場一般,昌豐最後亦是不剩一人,只是這回大多數等不到病死,便被毒死。
接下來的記憶是曲亦歡最想知道的重點,為何雲歸會對承平做那樣的事?從目前看到的記憶來講,他完全無法理解後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雲歸會變成那個樣子。
然後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漆黑的天空,那天空就像無數個在飛星谷看過的星空一般,閃亮而炫目。看著夜空的雲歸,聲音很輕很輕,他似乎是對著站在身後的林夔說話。
「阿季……南華的輪迴蠱,是你嗎?」
「你聽誰說的?不是我。」林夔的聲音聽起來冷冷淡淡,平穩的沒有一絲波瀾。
「承平看見……你袖中爬出蠱蟲,那蠱蟲,吃了昌豐最後來不及燒化的遺體。」
「雲歸我早說了,你就是這麼天真,容易相信人。那個承平是什麼來歷?怎麼他說的話,卻比我說的可信?」
雲歸的聲音還是幽幽地:「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這次的時疫,為何獨獨我們沒有染上。後來,我發現時疫是透過蚊蟲叮咬傳染,但那時昌豐鎮上的人沒有一個倖存。」
「我想為何自己從未被叮咬,那只能……」他說著轉頭去看林夔,那張年輕的臉孔如今陰沉沉的,眉間壟罩著一股殺氣,便活像是夜裡索命的鬼差。
「雲歸,我告訴過你,事情別聽了就信,你與我四年相處,抵不過外人一句話?」
雲歸搖頭,「只有擁有蠱王之人,百蟲不敢近。臨水村那幾日,你我幾乎同進同出……」
「疫症本就來得古怪,你說他是蚊蟲叮咬傳染,興許是猜錯了呢?」
「好,那阿季,你可否把上衣脫下來與我一查?」
話說到這,林夔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咬著牙,似乎隱忍什麼,一字字都帶著壓抑,「雲歸,你真的要這樣?」
雲歸沒有回答,不過曲亦歡知道他此刻看著林夔的眼神並必定是堅定而決絕的。片刻,只聽見林夔哈哈的笑了幾聲,緩緩脫去上衣。
一道鮮紅的印痕自後背一路蔓延到前胸,那條印子如長蛇般的,彎曲盤繞著林夔的軀幹,隱約似乎還能看見他在肌理中遊走,跳動的起伏。
雲歸很輕很輕,幾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早該知道的,你就是四年前那個滅邙山派的蠱魔。」
林夔扯起嘴角笑道:「世人皆曰我為蠱魔,我偏不要叫這名字,我就叫宋子季。」
雲歸的聲音嚴肅起來,「阿季,既然你躲過了四年那場追殺,為什麼還要滅南華派呢?南華派與你可有冤仇?」
「南華派與我是無冤無仇,可惜我答應了人,要滅他滿門,還要讓他們屍身殘缺,不可收斂。」
「你為什麼忍心?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難道你半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嗎?」雲歸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激動地吼著,然後像是對他死心般,轉過頭不再去看他,低聲道:「你真讓我覺得羞恥。」
林夔聽罷哈哈的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麼十分好笑的笑話般,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在夜裡亮的出奇,「我讓你羞恥?哈哈……慕雲歸,那些摻了輪迴蠱的丹藥,難道不是經過你的手裡,送到南華的嗎?」
雲歸聞言咬著下唇,「師傅,也早就與你和唐浩空串通了。」
「你別一副推乾淨責任的模樣,壞的都是別人,難道你半點就沒有過錯?你不是明知道慕飛白給的藥有問題?可是結果呢?你做了什麼?你除了讓慕飛白趕出來還做了什麼?」
雲歸沉默著,卻反而像似刺激了林夔一般,只聽他又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
「你還在那自以為清高的模樣,我每回看了就覺得好笑。你認為慕飛白與唐浩空勾結,不配當你師父?那你可知道,慕飛白做的事情都是我操控的,南華派的丹藥也是我讓慕飛白煉的,而如今他死了!就在你離開飛星谷那天,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雲歸的身子震了震,抬眼去看林夔,只是映入眼中的那張臉孔,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林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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