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再次收到陸晟楓的書信,是一個月後的事了。這期間,每日操練之外,還要應付蠻羌人時不時的騷擾。剛結束一小場交戰的余曜從座騎上翻身而下,將馬交由小兵牽去馬廄。一身灰塵泥土的,再加上流了一身汗,渾身都不舒服。
余曜腹部的傷已經癒合,但看起來還是帶點猙獰的感覺。頭盔戰甲一卸,裡衣一脫,拿木桶子打了水就直接往精壯的身子上頭從淋到腳。水聲嘩啦,在日光照射下,結實的肌理上那斑駁的各種疤痕,看起來是有點怵目驚心,卻也記錄了此人積累的功勳。
甩了甩頭,抹開臉上的水,便聽得有人喊著小將軍,有信件。扯過一旁的裡衣當布巾使,擦去水痕後,不顧還在滴水的頭髮,便迎了上去。擦了擦手,余曜謹慎地接過。那是他的玄曦寫來的信,不禁笑了一聲。
「喲,小將軍,心上人寫來的情書是吧?」旁邊的士兵們開始調侃。
「哎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烽火連三月,情書抵萬金啊!哈哈哈!」
「滾蛋吧你們!話都不會說!」余曜笑著拿衣服甩了他們一臉水,很快的奔回營帳去看信了。
陸晟楓先是問了狼牙項鍊的事,是不是真的他去獵狼了,有沒有受傷之類。余曜搓了搓下頷,心想這事一定是姐夫說的!因為白朮之前有提過這類似的故事,余曜知道後便上了心,找人問了草原狼的事後,便獨自一人去獵狼。當然,受傷是一定有的,畢竟狼是群居動物。
思考了一會,他還是決定要說實話。這不是賣慘也不是裝可憐,而是他要陸晟楓安心,雖然受傷,但不嚴重,早就痊癒了。接著,他看到他心愛的玄曦說,他近期已經開始著手寫些策論,替自己未來去兵部舖路。再來便是把陸陵江對談的結果告知余曜,要他也有個心理準備。同時他也會想方設法在不傷害他倆夫妻感情下,把自己跟余曜之間的事,說個清楚明白。
末了還說,只是告訴他有這個打算,要他別把心思放在這,專心守好邊疆。隨信還附上了一個木匣子,裡面裝著一對新打的臂縛。若是之前的壞了,記得換掉。最後,他心愛的玄曦說,他很想念余行淵,記得告訴這位余行淵,陸玄曦很想他。
余曜摸著那硬實的牛皮臂縛,沒意外在內側看到了一個流雲印記。那是陸晟楓親手畫的流雲紋,余曜看著再熟悉不過了。
余曜拿起臂縛摸了摸,又珍而重之的放回去。之前的那對雖然舊了,但還是可以繼續用的。思考了一會,便拿出紙筆墨,寫了回信。
之前,他記得草原上的一種白色的小花開了一簇簇的,於是隨手拔下幾朵,做成了乾花。連花帶葉,算是很完整。拿張紙片包好後,放進信封裡。信末寫了,未知花名,聊表相思。寫好封了口,便讓負責送信的小兵去傳送了。
陸晟楓則是安排了兩個小崽子去書院認字開蒙,由青竹負責接送。陸晟楓身邊的琥珀已經長成一個清朗少年,之前一起送去跟余曜習武,後來便由他負責陸晟楓的護衛。白朮因舊傷復發的緣故,自請去陸陵江名下的一處庄子幫忙農活,也順帶療養身體。由於該處庄子恰好離溫泉泉眼不算遠,便挖了個池子接溫泉水,冬日去泡上一泡也挺舒爽且養生。
於是余曜直接把陸陵江夫妻倆送去溫泉庄子上,讓他們過一陣子再回來。陸陵江嘶了一聲,說:「你是要讓我們把皮都泡皺了再回來嗎?」
「哥,這笑話不好笑。」陸晟楓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是懷疑你別有用心。」
「質疑弟弟的好心是不對的行為。」陸晟楓笑得溫和。
——得,有求於人,只能矮他一截。就在他倆去溫泉庄子上住上一個多月後,陸晟楓收到了余曜的回信。「果然還是受傷了……」心裡有些發疼,看著他說傷早就痊癒了時,心想興許也留下疤痕了。再加上上戰場的各種傷疤,明傷暗傷,陸晟楓心裡越發的難受。
倒出了一小包用信紙包著的東西,打開後一看,是幾株乾花。看著信未寫的未知花名,聊表相思時,陸晟楓輕手輕腳的將乾花收好,放進專收書信的匣子裡。
整理好之前寫好的策論,跟幫忙收拾的琥珀說:「備車,我要去找歐老太傅。」
「是。」琥珀行了禮,立刻轉身去吩咐其它僕役將馬車套上。一搖三晃的,雖是平整的石板路,但還是免不了車子會有些晃動。琥珀就跟車夫坐一起,車廂內的陸晟楓閉眼休息。昨晚上整理那些策論,睡得晚了。
沒一會,車子停下,差點睡過去的陸晟楓額頭就跟車廂壁親密碰撞了一下。「嘶……」
琥珀見車門沒打開,不禁輕喚了一聲公子。「公子?咱們到了。」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輕嘆。
「琥珀,下次還是在車裡擺個軟墊什麼的。」聽聲音,似乎有點無奈。車門打開,琥珀終於明白怎回事了。陸晟楓手按著額,順便夾著懷裡的東西;另一手則是扶著車門框。
「呃,公子……抱歉,我應該在車裡的!」琥珀愧疚地躬身行禮。
「罷了,沒事。」陸晟楓輕快的下車,請門房去通傳一聲後便等著門房來領自己進去。沒一會,一個中年人跟著門房急匆匆趕來。
「陸小公子,裡面請。太傅他老人家正等著您吶!」
「周叔,久見。」陸晟楓行了個禮後輕淺一笑。
跟在周叔身邊走著,周叔一邊走一邊問說:「都寫了些什麼?」
「策論。關於徵用糧食以及開設馬場的一些論述……」一陣風吹來,陸晟楓伸手將被吹亂了的髮絲別到耳後。
「陸小公子是想往兵部去嗎?」周叔問了。
「有這個打算。希望老太傅能留點情面,別太打擊我。」陸晟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不至於。」周叔呵呵笑道。「太傅他最多也就指點你一些捷徑罷了。」
陸晟楓一臉饒了我吧的表情,逗得周叔大笑。來到主院的書房後,一名頭髮花白,但精氣神仍然十分好的老人,就算坐在羅漢榻上,背也挺得筆直。臉上固然皺紋橫生,卻也掩不了周身那矜貴的氣質。看到陸晟楓行禮問好時,還重重的哼了一聲。
「總算還記得我這把老骨頭!」
「太傅,您也知道,玄曦現在就是一個翰林院編修,想要往上爬還得攢夠年資。這不,眼看著差不多了,趕緊寫了這些文章來給您瞧看,求您指點一條明路。」陸晟楓笑得靦腆,接過了煮水沏茶的活計。
「你這是……想去兵部?」老太傅只看幾行便瞭解他這個學生想去哪了。
「是。」
「怎麼會想去兵部?」一邊看著陸晟楓用極有風骨又好看的字寫著對於一些制度的想法跟改良的建議,一邊問。他倒是沒想過陸晟楓會想要去兵部,這個自己教過的學生當中最聰慧的一個年輕公子,原本以為要嘛他就不出仕,不然就是往內閣走。哪知道他去的居然是最冷門的兵部!
——充滿一群大老粗的兵部。老太傅如是想。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學生,一旦進去了那簡直是羊入虎口!妥妥的一塊噴香的肉去勾那些傢伙們的饞!那還得了?
「你這樣去兵部,不會有問題嗎?那邊可都是一群大老粗!」老太傅可說是毫不客氣。
「嗯?不至於的。先生,喝茶!」說著將瓷杯放進小木盤裡推過去。
「……策論寫得還行。說說想去兵部的原因?」
陸晟楓眨眨眼,心想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放過自己了?難道說是因為自己要去兵部的關係嗎?「我是為了余曜。」
「那個臭小子?」老太傅很難得的翻了個白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著陸晟楓說:「你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人才,就因為那個臭小子你要去最冷門的兵部!」
「先生,莫不是還記恨著他不小心把您的青石硯摔壞的仇?學生都幫他賠給您了……何況賠的那個,還是余曜親手切石,親自打磨跟雕刻的。現在不還放在您的案頭上,您也用得挺順手不是?」陸晟楓眨眨眼,有些無辜地說道。
「行啊,你小子膽越發大了,敢這麼對教你的先生了?」老太傅捋了捋鬍子,重重的哼了一聲。
「先生既說我是人才,即使我去最冷門的地方,自然也能有所作為不是嗎?」陸晟楓雲淡風輕地笑了一聲。「要不我改去鴻臚寺好了……」
「胡鬧!兵部就兵部!行了,我看你這些策論也寫得還行,我就收下,幫你呈上去,再跟首輔大人舉薦你!」老先生翻了下白眼,還是那副恨鐵不成鋼的嫌棄表情。
「那就先謝過先生了。」陸晟楓笑著行了禮後,便說若沒事他先回去了。
歐老太傅在看著人走之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麼好的人才啊……放哪都可以,卻偏偏選了兵部!嘖,要是真讓他去鴻臚寺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
陸陵江在京裡的住處也是一個院落。占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住著他們幾口人加上幾名僕役跟倒是挺剛好。而且離陸府所在可說是遠了些,而這距離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陸陵江在買下此院時,便取名為江蘭院。
陸晟楓下了馬車,琥珀跟在他身旁一邊說著公子小心一邊問:「公子此行可順利?」
「自是順利的。回去後備筆墨,我要回信給阿曜。」
「是!」琥珀去端了溫水,讓陸晟楓洗漱後,這才去案桌上將紙舖開,倒了些水開始磨墨。
陸晟楓換了套輕便的家居服,看著琥珀將墨磨好後還點了燈。他很快的寫了回信,想了想,又添了幾筆說明他去跟歐老太傅討論了去兵部的事,以及後續老太傳的反應等等。
最後補上一句:甚思念之,然,無果。願君平安,武運昌隆。
指尖撫上了胸前狼牙項鍊的那顆狼牙,來回摩娑。他真的,好想念他的行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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