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數日後。
「什麼?又掛免戰牌?」沈淙煥失聲叫道。「這都掛了十幾天了!天衛營就是打算閉門不出了是嗎!」
「呃,大將軍,他們不只是掛免戰牌,日常操練之外還去了軍屯區幫忙開墾跟做農活,幾乎不管外面的罵戰跟挑釁……所以、」隨從來報告時是有些手足無措的。「那些蠻族就轉而往其它大營去了,因為這樣,戰事……現在有點、有點……吃緊!」
沈淙煥怒哼一聲,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混帳東西,僅僅是八品的將軍,敢這樣忽悠本將軍?誰給他的膽子!傳令!讓他立刻撤了免戰牌,該打的仗不想打的話,給本將軍滾回老家去!」
沈淙煥人高馬大,還留了鬍子。濃眉銅鈴眼,嗓門又大。眉心附近的一道斷眉疤,直拖過鼻樑,添了不少讓人驚懼的匪氣。
隨從喊了聲得令後飛也似的跑了出去,沈淙煥則是坐在案桌前,眼神瞥向了那被他壓在最底下的名冊跟文書。原本想著要不要直接改換名冊,但這事早被文書官記錄下來,想直接搶,著實是太顯眼。
軍中搶功者比比皆是,他自己也是曾被搶過軍功的,所以他現在搶回來,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不對。
只是當時文書官早已寫下戰役記錄,塗改需要該營的文書官蓋印為之;否則就算呈到聖上面前,也是無用。這是很早之前便訂下的規矩,偏偏天衛營裡的人個個都是硬茬,動不了。
所以他故意壓著不發,也是要讓他們服軟。官大一階就壓死人了,何況余曜也不過一個八品將軍!
上報的名冊跟文書裡,便包含了戰役記錄。這也是他煩惱的地方,故而只能一直壓著。但壓著不呈報也不是辦法!
當然,沈將軍也明白,余曜此舉就是反擊。如他所料,隨從有些結巴的告訴他,余曜表明他就是要給士兵休養生息,沒道理一兩年下來都不給人好生休養的。有暗傷的趁機調養,外傷重的趁機養傷。
沈淙煥氣得把花梨木的案桌給拍裂了。已經掛了超過半個月的免戰牌,他這裡的戰事也越來越緊張,若是不順著余曜的意把名冊跟文書交出去,想讓他來支援以緩解壓力,怕是難。
「罷了罷了!把這個,送出去,順便通報讓他知道!」沈淙煥氣得直磨牙,但現下也無計可施。但他把這帳,算在了余曜頭上。
而在京城的陸晟楓正在核對這幾年來的軍階晉升的相關記錄,正一筆一筆地看著時,門被砸得碰碰響,像是力道再重一點、聲音再大一點,這門就要被砸壞了似的。
「陸晟楓!出來吃飯!」是趙嘉。
陸晟楓的好脾氣瞬間被磨光,喚了聲琥珀之後,便聽到外面一聲驚呼跟抗議。「不帶這樣的,不出來就算了還讓琥珀來踹我……哎喲,你踹哪呢!琥珀,你差點讓我斷子絕……哎、哎哎!別、打人不打臉的、哇啊啊!」
陸晟楓擱筆,端起茶盞喝上幾口早已涼透的茶水。看了一下自己的摘抄,總算是對軍中所謂搶功的風氣有些瞭解。不過他還是帶上自己的摘抄,去找了老田。
田大將軍年紀雖大,但到底是從沙場裡殺出來的。軍中風氣如何,也是這幾位老將軍中最瞭解的。從最卑微的馬前卒,一路殺伐,帶著一身傷,爬到了二品大將軍。在兵部的辦事院裡,也就找以前的老朋友們喝酒下棋聊天,三不五時的提一提當年勇。
陸晟楓果然在那棵玉蘭花樹下找到了那群老頭子。行禮拜見之後,這才道明來意。老田接過他摘抄的紙張,快速看了一遍,點頭說:「不錯,正是如此。」
「那,依您之見,此風,可能扼止?」
「那個、小陸啊,這可是人心的問題。」老田擺了下手。「止不了,就算有法可罰,還是止不了。」
「那我明白了。」陸晟楓點頭。「如今,我把這位沈大將軍做過的事一一列舉,呈報上去的話,可會有風險?」
「有沒有風險,俺說了可不算。」老田笑得頗賊,「總之,你想揭這層布,自然是可以去揭的。只是你要想,後果會如何。」
「後果……」
「嗯,俺跟你說,咱們幾個老傢伙也做過。但是呢,像巴圖這種階級的,誰砍的就歸誰,這是當初俺們幾個私底下說好了的。要知道,水要是太清了,不見得有魚能住得下去。」
「這我是知道的。」陸晟楓笑了起來,和煦如春風。
「知道就好。不過,如果領軍者心思這麼的狹隘,那還是算了。」老田點點頭。「去跟兵部尚書大人說吧!俺給你蓋個章,不怕!」老田拍了下陸晟楓的肩,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張臉像朵皺掉的菊花似的。
朝議時,兵部尚書左青手持笏板,走出列隊,喊了聲:「臣,有本上奏!」
交出奏折,遞給大太監。大太監再呈遞給皇上,皇上打開來翻看,聽著左青訴說軍中搶功一事,再把昨天剛收到的名冊文書遞交。皇帝一看這記載的日期跟送來的時間,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分明是被壓了半個多月才用加急的方式傳遞進京。
「哼!」皇帝怒哼一聲,「好一個沈淙煥!巴圖乃滿羌部落的首領,余曜率軍迎戰並將之梟首,斬落馬下。他憑什麼搶啊?他可在戰場上?」
「陛下息怒。微臣認為,此風不可長。而陸郎中正好把這幾年的升遷文書翻了遍,發現了有搶奪他人軍功之事。是以微臣斗膽上奏,望陛下裁決,以示公正。」左青示意陸晟楓上前遞交他摘抄的文書,陸晟楓點頭,遞了過去。
當日散朝後,陸晟楓跟著兵部尚書走出宮門時,遇上了幾位皇子。陸晟楓知道跟沈大將軍走得近的,是大皇子。雖說是皇長子,卻非皇后所出。大皇子的側妃,正是沈氏的嫡次女。
陸晟楓心想這是接到消息,準備來處理了?不過,要解釋什麼的,也該跟皇帝,而不是他們。畢竟,為難他們沒什麼用……大概?
「拜見各位殿下。」陸晟楓跟著左青一起行禮,為首的大皇子瞥了陸晟楓一眼,微瞇了一會,無聲一笑。
「聽說朝議時,父皇生了氣是嗎?」大皇子昂了昂下巴,顯得有些倨傲。「而且是跟沈大將軍有關?」
左青又行了個禮,回答:「正是。因情節重大,故而只能上報,請陛下裁示。相關文書等,都已呈上。」
大皇子李朝旭呵了一聲,正要再開口,卻被一聲洪亮的呼喊給打斷了。「欸!陸家小子欸!俺老田啊!」宮門口一個小山似的人正揮手還不忘原地蹦跳幾下,深怕他倆看不到似的。
「田老將軍!」陸晟楓應了一聲,隨即向左青跟幾位皇子行禮後,說:「指不定又是幾位老將軍又在辦事院裡打起來了,請殿下恕罪,這辦事院可不能被他們幾位給拆了。」
「能勸得動的也就你了,快去快去!」左青瞭然,知道這些皇子們對陸晟楓來說,最好連接觸都不要有,免得被誤判站隊;萬一站錯了,那就是幾百條人命都跟著一起出事。於是匆匆忙忙的行了個禮,便往田老將軍那奔去,還邊跑邊喊怎麼又打起來了,上回才折了一園子的月季,還沒種回來呢!一副心慌急躁的樣子。
就這樣,左青也講了一些場面話敷衍一番後,看著眾皇子一臉懵,勾起一笑後便也跟著慢悠悠地走出宮門。
老田踮著腳確認那些個皇子們沒有跟著走出來,便把陸晟楓拉到馬車邊,要他快點上車。「快快快,一起走,那幾個皇子啊最麻煩了!特別是大皇子,煩人!」
「田老,您是怎麼想到要來幫忙的?」陸晟楓覺得好笑。
「嘿嘿嘿,俺就是有辦法!總之,曉得你們要拿沈大將軍說事,那一定會惹到大皇子。畢竟他的側妃之一就是那位大將軍的嫡次女!何況現在陛下正處鼎盛之期,還沒打算立太子,現在就是人人有機會,不過嘛,個個都沒把握,嘿嘿!」田老將軍一邊吩咐趕緊回去辦事院,一邊說著。
這事情很快便有了結果。幾日後,旨意下來了。沈淙煥降級,由天璇營主將暫代。此外,他跟余曜都要回京面聖。余曜是升了,從八品升到正五品的定遠將軍,自然是要回京面聖謝恩之外,還得去兵部辦一些文書流程。自北疆到京城,十天半個月都算快的了。回京後也只給了五日的時間,不能再多。五日後必須回營。
余曜收到旨意後,讓程明暫代自己領軍,挑了兩個隨從跟他出發回京。心裡想的是終於能見到他的心上人——玄曦了。當然,也可以順便看看陸小夏跟陸小玥這對雙生子。
陸晟楓回家後便告知了陸陵江這件事。陸陵江點頭說這樣正好,余曜升級也是喜事。
「嫂嫂如何了?」
「她的懷相還不錯,身體底子養起來後,生孩子便問題不大。只是仍不能掉以輕心,我看她這胎,大概率是個男孩子。對我來說,男孩女孩都無所謂。她倒是想要一個男孩,給余家繼承香火。」
「若是女孩,招個贅婿也行。」陸晟楓笑了笑。
「到時候再說吧!」陸陵江手指敲了下桌子,改了個話題。「阿曜也該回京了吧?」
「嗯,旨意已下,這會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你倆久未見面,我總覺得……嗯,可能會像乾柴烈火。」陸陵江還是挺喜歡調侃自家堂弟的。陸晟楓臉上泛起薄紅,嗔瞪自家堂哥一眼。
「悠著點。」陸陵江又加了一句,不意外的換來陸晟楓無奈的抗議。他也很期待,畢竟自己跟余曜如此長的時間沒見面,說不想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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