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傍晚，余曜端了一小鍋的雞湯跟一小桶的米飯還有幾碟清炒野蔬跟醃菜到剛新住進去的陸家，他們的行李跟其它的東西都要明日才會到，余蘭特別拿出一床被子跟兩墊子當枕頭，還幫他們薰了艾草驅蚊蟲。吃了糕點墊肚後陸晟楓便爬上床睡午覺，陸陵江則是出來熟悉接下來要住上一段時間的院落。
陸晟楓吃喝得不多，但陸陵江幫他舀了五次雞湯。「好喝嗎？」
「嗯。很鮮，好喝。」陸晟楓輕聲道。
「阿晟，你……」陸陵江有些猶豫。「午覺時還做噩夢嗎？」
「睡時沒怎麼做夢。」陸晟楓輕聲道。一雙圓亮的眼看向窗外對門正在院裡做活計的余曜。日頭將落，光線略暗，但仍然可以看清楚余曤的身形動作。「好自由的風啊……」他低喃道。
「嗯？什麼？」
「沒。余家……是之前你說的，靖陵侯，那個余家嗎？」陸晟楓轉了個話題。
「嗯，那位姑娘是余蘭，是嫡長女。原本，余曜能做世子的。」陸陵江嘆了口氣。自己在陸家是庶出，原本就沒什麼地位，幸而在學醫上有點天份，便跟著一位退休的前太醫院的院判學醫術。
陸家也是世家圈子裡的。出過幾位當朝首輔、次輔，也出過不少征戰沙場的將軍。陸晟楓是嫡系第六子，原本可以安逸的長大。然而他早慧，聰明。木秀於林，風必折之。當初啟蒙的老先生也撫著鬍子，嘆了口氣對著他說了句過慧易夭。
雖然說，日後家業的繼承一定是嫡系長子，但這個長子卻有些忌憚這個最小的弟弟。畢竟，這傢伙還不到十歲，便聰明到令人無法想像。
大概是過於忌憚，總覺得原應該是自己手裡的東西會被奪走，於是長子竄掇了幾個不學無術的庶子，趁著節日，市街上熱鬧人多，把陸晟楓弄昏了扔給人販子。
原本事情都還算順利的，然而人販子卻遇上了劫匪，把被帶走的孩子女人都殺了。那時候陸晟楓躲得嚴實，就攀在馬車車板下，直到四周歸於一片寧靜，再無半點人聲。這期間，他聽著慘叫哀嚎，甚至是被砍殺後的人頭滾落馬車底下時，硬是對上了那驚懼卻失了性命的空洞眼神，還有撲鼻而來的濃重血腥氣。他差點想尖叫。
那空洞無神的眼，似是在怨他，為什麼不救人？為什麼他可以活？明明知道，那都是自己想多了的。可陸晟楓不得不多想。
於是噩夢悄然纏上了他。這讓他一路上睡也沒睡好，趕路又趕得急，身子也就跟著虛了。雖然陸晟楓靠著自己的智慧，回到了陸家。可是，他沒有忘記他的大哥看到他時那驚疑懼怕又心虛的眼神，其它幾個庶出的哥哥、堂哥們，那害怕的表情。他心裡冷呵一聲，一雙略顯無神的大眼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他們。
唯有陸陵江，惶惶然的跑來又是診脈又是問他狀況的。陸晟楓對陸陵江有了依賴感，原本還肅著一張小臉不說話的，卻在看到陸陵江擔憂的樣子後，小嘴一扁，眼眶發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陵江有些意外，但仍然把小堂弟抱進懷裡安撫，拍著背順氣說沒事了，回家了。哭出來也好！之類的話。
陸玖琛，也是陸晟楓的父親，問了自家么子的狀況。陸陵江輕嘆一口氣說：「心病仍需心藥醫，不若去鄉下休養一陣子，也……順便遠離這紛爭。」最後一句讓陸玖琛無奈地嘆了口長氣。看著陸晟楓小肉手還緊揪著陸陵江的袖襬，一副離了他就要哭的樣子，心又疼了起來。
他是偏寵么子，但不代表他會把繼承的事改成給么子。一碼歸一碼，怎麼他們就不懂呢？也不是沒講過。說是這麼說了，但還是聽陸陵江的建議，找了個認識的人打點，再加上陸陵江也懂醫，於是就讓他帶著么子先去，行李僕役什麼的後面跟上。
陸陵江只要了兩個僕人跟會架車的車夫還有馬車；衣服等的便收拾幾件也就是了。其它的就到城鎮上再添購。
到了石安村的第一晚，也不知為何，陸晟楓似乎只醒了一次，也沒怎麼做噩夢。陸陵江前半夜注意到自家堂弟很平順地睡著，只醒了一次，去了茅房後又自己爬上床繼續睡，似乎沒有什麼夢魘的跡象。
陸晟楓喜歡挨著堂哥睡，可能一方面比較溫暖，二方面也有安全感。大概也是睡得足，陸晟楓很早便醒了。陸陵江也跟著醒，醒了便要解決民生問題。可他倆都不會生火做飯，於是陸陵江再次厚著臉皮，來到了余家門前。
余曜正打算要把昨天的山雞兔子再拿去賣，背起竹簍子，卻看到門口有個修長的人影。仔細瞧去，正是陸陵江。他連忙去開門，道了聲早。
「陸大哥，早啊！還沒吃飯吧！先進來！」
「嗯，那個……」陸陵江有些不好意思。「我出點錢麻煩讓余姑娘做些吃食可以嗎？」
「害，陸大哥，客氣什麼！先進來，對了，晟楓呢？」
「還在洗漱，等會便過來。你這是要出門？」
「昨天弄陷阱抓到的山雞跟兔子要拿去賣，還採了些忍冬藤。對了，陸大哥懂醫，您幫我看看！」說著把有些蔫了的忍冬藤跟花都拿給陸陵江看。陸陵江以手指搓了搓，再看看花，湊近聞了聞，點頭說沒錯。
余蘭掀簾走出來。「阿曜，誰來了嗎？」
「姐，是昨天新搬來的陸大哥，先弄點東西給他們吃吧！」
「余姑娘早，麻煩您了，呃……我可以出點錢的！」陸陵江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會做好拿去給你們，這些小糕點給你們先墊著。」余蘭雙頰微紅，給了陸陵江一盤牛奶糕。
「多謝！」陸陵江接過，行了一禮。
余蘭不敢多瞧人，只是笑了笑，便又快步走回灶房。陸陵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托著這一盤牛奶糕回去找陸晟楓。他已經洗好臉，換好衣服，靜靜坐在深棕色的木桌前。那椅子還是陸陵江從院子裡搬回來的長板凳，昨天他們坐過的。
拿了個原本就留在這房子裡的缺角瓷碗，看著光可鑒人的內裡，想起昨天余曜擦得仔細的樣子，陸晟楓唇角牽起一抹淡笑。茶壺裡是煮開又放涼的白水，倒了半碗，先遞給陸陵江。他喝了一口後用袖角擦過，再遞回去。
陸晟楓拈起一塊牛奶糕，一口吃了。奶香十足，口感滑嫩。院門有人敲門，陸陵江連忙去開，看到的是余曜拎了個木製提盒還有一小桶的牛奶。
「給。我姐說，晟楓還在長身體，肉得多吃，奶也得喝。幸好村裡有人養著牛羊，正好有奶，就換了一些來。」說完掀了盒蓋，是一小鍋的排骨湯跟幾碟醃菜跟清炒菜。「等等姐姐煮好了粥會送來，你們先喝點湯。」
「真是多謝余姑娘了！」陸陵江感激地道。
「好啦，我出門了。」余曜揮了揮手，很快的跑了出去。晟楓跳下椅子，喊了聲余曜。
「嗯？」余曜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還是蒼白著一張小臉的陸晟楓。
「我可以，跟著你去鎮上看看嗎？」
陸陵江走了過來，揉了揉自家堂弟的腦袋。「余小弟，我這小堂弟沒什麼玩伴，生病後也很少有機會出來玩。等他吃過飯，你可以帶他去鎮上瞧瞧熱鬧嗎？」
「可以啊！只是你得跟緊我喔！」余曜也很少有機會跟同年齡的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心想既然人家想瞧熱鬧，那就一起去吧！哦，得先讓人吃飽。幸好時間尚早，還能讓陸晟楓吃個早飯。
於是帶著陸晟楓坐牛車，一搖三晃的到鎮上去。余曜正在長個子，飯量也比平常大些。他帶著陸晟楓去街市那吃了小餛飩，陸晟楓喝了一口湯就覺得這味道極鮮美。
「如何，好喝吧？」余曜看著那充滿病氣的蒼白小臉難得微微泛起一點紅，一雙圓亮的眼亮閃閃，要是沒那蒼白的病氣，一定是一個粉嫩嫩的漂亮小男娃！余曜心想。
「吶，帕子，擦擦嘴。」
陸晟楓接過，抹了幾下，聞到帕子裡那太陽曬過的味道。再瞥向余曜努力進食的樣子，不禁有些想笑。啊啊，果然是熾烈的陽光與自由的風……他的噩夢，興許會因為眼前這人，將慢慢遠去吧！
趁著余曜還在吃東西，陸晟楓偷偷的把帕子收進了自己懷裡。接下來他跟著余曜，去了藥堂賣掉藥草，再去鎮上買了些肉、米跟雜糧還有一些調味料。余曜還買了一些次品的茶葉，最後往打鐵舖那走去。
「我聽說用這個跟牛羊奶一起煮，可以去腥羶味。哦，乾花也可以。」余曜笑了笑。「你們行李整理好之後看還缺什麼，我再帶你來買！」
「嗯，好！」陸晟楓也跟著笑了。余曜看到眼前綻放的笑容，有些恍神。
——好可愛啊……那臉看起來手感就很好，好想上手揉啊……
兩個小男孩很快就回到了石安村。一路上坐著牛車一搖三晃時，陸晟楓把自己的事大概也交代得差不多。
余曜拍了拍他的肩背，說：「不要緊。以後不只是有你堂哥，還有我跟我姐姐！你一定可以打開心結的！我也是走了很久才走出來的。」
「但願吧……」陸晟楓輕笑一聲。「接下來你要回去幫你姐姐嗎？」
「唔，我會先進山，找些藥草。然後試試這把弓！」說著拿起那把他去打鐵舖那買的一把弓。
買的時候打鐵的老闆還笑說他一定拉不起來，余曜試了試，說：「那不然這樣，老闆，如果我能拉，那你賣我便宜點。如果我拉不動那自然就不買，就買別的。」
「行啊！」老闆原本不以為意，結果自然臉被打得挺疼。幸好余曜提的價還在老闆的接受範圍內，自然也就成交了。原本老闆要送他一個箭筒的箭，余曜反而不願意，還說你便宜賣我吧！這倒是給了老闆好印象。
然而這些事，卻是在余曜走進鐵匠舖子前，被陸晟楓拉住，在路邊輕聲交代推敲出來的。余曜是直到弓拿到手上了，箭筒也掛在身上掛好了，加上離了那舖子一大段距離後，才拉著陸晟楓又叫又跳的。
他們省了一筆錢下來，余曜問他喜歡吃什麼，陸晟楓說買些炒糖就好。
陸晟楓看了看余曜，再看了下天色，好一會後說：「今日不宜進山，會有暴雨。先回家吧！」
「好！」余曜在這待久了，自然也感覺得出來空氣中水氣有點重。日頭幾乎都被雲給遮了，顯然有機會下雨的。
陸家的院落前倒是積了不少東西。原本還有幾個僕役，陸陵江只留了自己身邊服侍慣了的青竹跟白朮，其它的都打發回去。青竹還多少能弄點吃的，而白朮會駕車，恰好院裡有個板車，於是打算留下一匹馬，白朮說他把板車修整下說不定能用。
大部份還是一些寢具帳子之類。衣物有箱籠，已經搬進去了。陸陵江的醫書跟陸晟楓的藏書有一部份都帶了過來，陸玖琛還拿了銀票跟碎銀給青竹讓他幫忙帶給陸陵江跟陸晟楓。青竹見到了陸陵江，行了一禮喚了聲公子，便把懷裡的小布袋跟一封信交給了陸陵江。
陸陵江打開後看是一封信跟一疊銀票，小布袋裡則是幾個銀錠子跟少量的碎銀。信上簡單的說明了交給青竹的銀錢數字，以及陸晟楓的狀況讓他半個月匯報一次。銀錢能省則省，每個月還是會給錢的，只是得讓人去取。
這回文房四寶倒是帶了齊，特別是紙張。吩咐了青竹伺候筆墨，陸陵江很快的寫了信給陸玖琛。先是說銀錢收到無誤，再交代了陸晟楓的狀況有少許的好轉，但仍需觀察云云。
「讓那些僕役一併送回去。」想了想，再拿出一些碎銀，交代青竹道：「信件傳遞的部份要請大爺再多費心，另外阿晟的情況就說睡得著，不再常常被驚醒。」
「知道了。」此時悶雷陣陣響，陸陵江讓青竹等人都把東西快些各歸其位，弄好了先進屋裡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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