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進入臘月後,便是準備過年的時候了。石安村各處的人都開始忙起來,過年前要做的事多了去。採買、清掃屋子、送灶神……林林總總,余家雖只有姐弟兩人,倒也不是頭一回過年,很快的該清的清,該買的買。香燭紙錢爆竹之類的,都早已買好。
外面的雪一陣一陣的下,停一陣子,將化未化的時候又再下了一場。余曜起床時先搓了搓雙臂,炭盆滅了有一陣子了,還得再拿些來重新點。
算算日子,再幾日便是冬至,冬至後便是送灶神,一路得忙到除夕。把塞了棉花的冬衣穿好後,戴上余蘭做的工作用手套,準備去柴房裡拿炭。趿著鞋,余曜小跑著要去後面的柴房時,卻驀地停下了腳步。
他感受到了一股異於平常的氣息。天色灰濛濛,院子角落有團黑影正在動。寒風呼嘯,吹得他小臉生疼。現下他只能放慢腳步,慢慢的倒著走回房間裡。他的房間跟余蘭的房間隔著一個正廳,他小心的關上正廳的門閂,再把椅子桌子挪去門口擋著。敲了敲自家姐姐的房門,輕聲喊著。
「姐!妳起了沒?」
「嗯……剛起,怎麼回事?」門裡傳來余蘭的聲音。「我怎麼老覺得柴房那附近有動靜?」有些慵懶的嗓音從門裡傳來。
「姐,方便先開門嗎?」
沒一會,傳來趿著棉鞋的腳步聲。余曜退了一步,讓余蘭能出來。
「怎麼回事?」
「我剛才,因為炭沒了要去拿炭,我看到柴房那附近有一團很大的黑影。不像是人的樣子……」余曜皺眉道。
忽地,余蘭房間靠院外的那面牆,傳來了有利物撓抓的聲音,還有噴氣聲。余蘭嚇得要尖叫,余曜連忙拉過來要她立刻掩口不要發出聲音。
沉重的踏步聲,伴隨著噴氣、跟撓抓牆面的聲音由遠而近。「姐,妳先去我房裡,把門閂上。然後我房裡的案桌什麼的,全往房門口推。」余曜推了下余蘭。他也很緊張,但現在真的不能慌!
「你,你不能硬拼啊!而且現在還搞不清楚是什麼!」
「八九不離十,應該是熊了。怪的是,牠們應該在冬眠啊!除非是食物不夠……」余曜把放了一段時間的那隻削尖的竹棍子拿過來。
另一方面,陸晟楓起床後裹緊了厚實衣物,想著不知余曜起床了沒。一抬頭,卻看到一團龐然大物,就這麼的繞著對門的主屋走。陸晟楓僵在原地好一會,轉身跑回屋裡。陸陵江也才剛起,正覺得冷,便看到陸晟楓敲了門一下便開門闖了進來。下意識的以為他又夢魘了,連忙下床正要安撫,卻見一張青白的小臉抬起,顫著嗓音。
「有……有熊!」
「哪裡有熊?這……熊不都在冬眠嗎?」陸陵江一臉莫名其妙。
「對……對面、余家!」陸晟楓指著外面。
陸陵江全身寒毛直豎,喚了青竹跟白朮。「青竹!白朮!快去瞧瞧對門余家!」喊完立刻飛快的下床起身穿衣套鞋,看到門口的兩位也是傻眼看著對門果然有隻熊正在撓著牆。
「去跟村長說!看要怎麼處理!」陸陵江讓青竹從屋後繞路去,以免驚擾了這熊。
余曜抬頭看向糊著破了一角的窗紙處,從那可以看到外頭的一部份。他一怔。陸晟楓小臉青白,正萬分焦灼又擔心地走來走去。也不知是真的有所謂的心靈感應抑或是別的,陸晟楓驀地停下腳步,朝余曜這看過來。兩個小孩就這樣隔著窗戶看著彼此。
余曜覺得這樣下去不是事,於是輕聲對還沒進他房裡的余蘭說:「姐,妳放心交給我。陸家的人已經醒了,也發現了咱們這裡的情況,一定會有辦法!姐,妳先進我房裡!快!」
把人推進余曜自己的房裡後,余曜轉而去找出自己的弓箭。他繫好箭筒,拿著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弓,抬頭一瞥。透過被風吹得半開的的窗戶,他看到了那頭熊正對著自己瞧,而另一邊,是陸晟楓掩著嘴一臉驚慌。
一聲獸吼,那熊人立而起,厚實的熊掌拍打著窗子。那木頭窗子不禁拍,很快就被拍掉了。劈哩啪啦動靜頗大,余曜冷靜下來,抽出羽箭,搭弓拉弦。平時不用太多力氣,他便能將箭射出。余曜這回,是把弓給拉滿了。
窗戶壞了,外面的風聲、人聲也聽得清了。雖然聽得清,但對專注眼前事物的余曜來說,便有如穿堂風,呼一下便吹過,再不留任何痕跡。他現在緊緊的盯著那頭熊的兩眼中間那一小塊地方,手裡的弓弦發出了緊繃到極點的聲音。
只是那頭熊,因為窗子較高,牠想爬進來,得費些功夫。就卡在那不上不下,牠聞到了味道。因為地盤之爭,牠沒有來得及儲糧,雪一下,牠便只能餓肚子。晃晃悠悠的下了山,在這戶人家聞到了香氣,只是牠找不到地方進去,越發的焦躁。
四處試探,終於有了突破口。可現下,卡在這入口,不上不下,又餓又氣。昂著腦袋,發出生氣的怒吼,用力拍打著窗口。細微的破風聲,被牠的怒吼蓋住。瞬間,那聲怒吼戛然而止。
羽箭從牠兩眼間貫入,穿透了牠的腦袋,只留著箭尾的那一簇翎羽。看起來有些滑稽,也只是轉瞬的時間,牠便轟然倒下。青竹帶著村長以及一批青壯過來時,看到的便是方才一箭穿熊腦的畫面。
余曜指節被弓弦傷到,血滴落地面,一滴、兩滴。余曜這才大口喘著氣,差點沒昏過去。陸晟楓衝了過來,用力的推開門。只是門後被余曜堵了東西,但還是被他努力推出個縫。他便擠了進來,喊著他的名字。
余曜眼前有些模糊,但他知道是誰。「我沒事……」
陸陵江拍了拍門,讓陸晟楓把堵門的東西移開。他進來後立刻抓起余曜的手把起了脈,好一會後說:「沒事,只是閉氣太久,差點厥過去。」
余蘭聽著外面人講話的聲音,連忙開了門,便看到自家小弟手裡攢緊了弓,冒著冷汗。她嗚咽一聲,撲了過來。余曜伸出不斷發顫的手,卻抬不高,眼看著要再摔落下去,卻被陸晟楓接住。他就這樣托著余曜的手,讓余蘭緊緊的握住。余蘭小聲的哭泣著,她以為自己差點要失去唯一的弟弟了。
陸陵江道了聲失禮,湊過去捏了捏余曜的小手臂,低聲道:「用力過度,拉弓的時間有點久,可能有些受傷。你的右手得先休息一陣子,若不然,你日後別想再拉弓練劍了!可聽清了,余曜。」他很嚴肅地說著不好生休養的後果,余曜好不容易終於回過神來,聽到的是這樣的話語,咬了咬唇,只能點頭。
「余姑娘,現下我得幫他瞧看傷勢,妳……」陸陵江正想著措詞,余蘭以袖拭淚,點點頭,讓出了地方。「對了,門外村長那些人正在討論那頭熊的事,晟楓,你幫個忙。至少,讓余曜能保下最大利益。」陸陵江聽到他們還在討論熊怎麼處理,卻完全沒人提到余曜。
他蹙了下眉,他得先看過余曜的傷再讓人出去,在這之前只能讓晟楓出面。也不知晟楓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陸晟楓只是點點頭,說:「我去說。他們只知道怎麼分,卻完全不提及阿曜,看來是想私吞。那怎麼成呢!」說完,陸晟楓起身,煞有其事的拍撫自己衣服的皺褶,昂著腦袋,走了出去。
陸陵江揚了下眉,笑了一聲。「青竹,我的藥箱先拿過來。」他揚聲道。
「來了,公子!」青竹似乎早就拎著,就等陸陵江出聲。
先幫余曜把被弓弦弄傷的指節上了藥包紮好,再翻出藥酒,叮囑他傷口不可碰水,再讓余曜把衣服褪了一半,將藥酒倒上後仔細的推開。
手指仍然微微的顫抖著,余曜終於開始覺得右手又酸又疼還沒力氣,都快不像是自己的右手了。
余曜聽到陸晟楓稚嫩的童音響起:「村長伯伯,各位叔伯。」余曜眨了眨眼,視線也清晰不少。看到那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有模有樣的拱手彎身行禮,陸晟楓再次開口。
「方才,我在裡面聽各位叔伯要如何分那頭熊。在此之前,是不是該進去對余曜說一聲呢?」陸晟楓略歪著腦袋,眨著一雙圓亮的眼,貌似無辜,說的話卻直指重點。
「畢竟,射死這熊的,可是余曜的箭。雖是買來不久,但他還是在箭身上,刻了自己的名字。」
「呃,咱們也不是說不給余曜好處嘛……」其中一個顴骨突起的中年男子眼神轉來轉去,一副有所打算的樣子。陸晟楓微斂眸,不語。
「是啊是啊,見者有份嘛,我們把熊頭留給余小弟也就是啦!」另一個比較肥壯的男人咧嘴笑著。「放牆上掛著多威風啊!」
「那倒不如整張熊皮都留下來,豈不更好?」陸晟楓笑得天真。心想這村子裡的人也太過份了,想私吞那頭熊,瓜分完還不打算給余曜留點有用的,呵!「你們方才討論著怎麼分,卻沒把余曜算進去。難道說,余曜的功勞,只配分得一個腦袋?」
其它人還沒開口,余曜聲音倒是先響起。「不好意思了,這熊我的。」他走了出來,右手被吊起,一張小臉有些兇的環視四周。「各位有出到什麼力嗎?好像是沒有吧?最多,做了個見證人。那也行,我拿去安鎮上賣了,回頭買些酒肉分給前來的村長伯伯跟各位叔伯吃喝,也就是了。」
他轉向陸陵江。「陸大哥,可能得跟您借車,把這大傢伙抬去安鎮賣了。一大早的,讓大家冒著寒風跑這麼一趟,我姐姐蒸了些奶糕,等會給各位叔伯送去。」
陸陵江點點頭,說:「我來幫忙送吧,阿曜的手用力過度,現下需要休養。青竹,白朮,你們去套車,再把這傢伙放板車上去。」
余蘭很快的把剛蒸好的奶糕切塊,用大木盒子裝著拿出來。陸陵江還在幫余曜處理右手時便讓余蘭先把糕點做了,讓他們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日後可以少些紛爭。
白朮力氣較大,踩著熊腦袋把箭拔了出來,再甩掉那些紅紅白白的東西。看了正在努力用左手拿糕點吃的余曜一眼,對青竹說:「這小傢伙不簡單,要是真的能好生訓練,不比軍裡的那些臭傢伙們差。」
青竹點點頭,說:「親眼看著他射那一箭,真的挺厲害。我記得他爹是靖陵侯啊,難怪……」
「靖陵侯余南?」白朮有些意外。「虎父無犬子……」
「怎麼,你熟?我也只聽說過那個倒賣官糧強占民田的人是他堂兄的事……」
「算不上熟,就是見過。」白朮去水缸那敲破結冰面,取了水把箭矢略清洗後再以乾布擦過,還給了余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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