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丹尼爾 · 查理柯德 #1】

「⋯呼吸穩定，血壓⋯欸？妳醒了！」

睜眼是刺目的白光，機械的「滴滴」聲響個不停，一群白袍圍繞著床邊。

熟悉的消毒酒精⋯⋯手術後昏迷十二小時的埃洛爾斯知曉自己又躺在病床上了。

一名金髮的男醫生湊上來觀察她眼睛的顏色，說了幾句話後，旁邊的粉髮女醫生便低頭紀錄。埃洛爾斯本想開口詢問情況，卻被那男醫生搶先說話。

「啊，妳好！我的名字是『丹尼爾 · 查理柯德，妳可以叫我『丹尼爾』。」

少年的聲音活潑悅耳，她揉揉眼睛想要再看清這位醫生，卻沒想到⋯⋯

德、德洛里斯——？！！

同樣的是金色的短髮，藍色的眼睛；可眼前少年的髮型更活潑，眼睛的藍更接近天空，與德洛里斯低調的灰藍有些差異。

可是那暖人心扉的微笑⋯⋯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拼命在雨水長年浸淫的舊土中挖掘柔和的月光，嘗試與眼前的少年作比。

是看錯了嗎？

倫蒂尼的雨下比平日裡得更大了，但水滴變得溫柔。

「欸？妳怎麼哭了？來，紙巾⋯」

丹尼爾遞上紙巾，站在一旁的特蕾西繼續紀錄她的反應。「注射迴序消化劑後，某些病人會出現情緒波動劇烈的現象。你們都離開吧，記得將資料備份。」

在她的吩咐下，其餘的白袍都陸續離開。

埃洛爾斯在錯愕之中擦乾眼淚，不忘詢問「雪狼」的情況。

「他很好，用不著妳操心。」特薇拉推著車子走進來，讓粉髮的特蕾西為她抽血。

埃洛爾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丹尼爾。

丹尼爾：「對了埃洛爾斯，我順便給妳帶了早餐。不知道妳是否喜歡燕麥粥，但多吃點流質食物身體負荷較少喔。啊！還有熱牛奶，多喝對骨骼有益！」

熱騰騰的燕麥粥放在桌子上，還有放在保溫杯裡的熱牛奶。

「⋯謝謝你，丹尼爾醫生。」「客氣了，今後會經常見面，希望妳越來越健康！」

特薇拉冷睹埃洛爾斯一眼，目送特蕾西把血送往研究所。她告訴埃洛爾斯，統帥已經批下了三天的假期，讓她好生休息。

「還有，首席外交官伊格納特先生說要見妳。」

聽見這個名字，埃洛爾斯瞬間警惕起來。

「是有什麼要事嗎？」

「不清楚。念及妳身體疲倦，他會親自拜訪妳。」

說罷，特薇拉放下了一件乾淨的軍藍色外套。想起昨夜的事，埃洛爾斯心有餘悸。

「我勸妳好自為之，不要再生出更多事端。這裡是零塔，由不得妳在這裏放肆。」特薇拉冷冰冰地說，那雙粉色的眼睛中帶有厭惡。

「⋯⋯」

「好啦埃洛爾斯，妳好好休息，我們晚點見！」

丹尼爾向她揮手道別，與特薇拉一同離開了病房。

「⋯⋯」

特薇拉醫生似乎很討厭外來者。

但她沒多心，輕輕攪拌冒煙的燕麥粥，淡淡的麥香與牛奶混合，比小時候在家裡弄的更加稠密。在這糧食優先分配給鏡化患者的緊張時段，容易偷工減料的流質食物應更加稀釋，眼前的卻是格外濃稠。

其實，這是丹尼爾靠著自己良好的人際關係，刻意拜託廚房多放點燕麥。

你問維多利亞人是不是很喜歡燕麥粥？他們比較喜歡司康與吐司，或者煙肉煎蛋茄汁豆。燕麥是廉價的粗食，或許只有入冬後才會稍稍被青睞，但在烈日照拂的國度，沒有一片雪花敢於停留。

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相似的人？她在腦子中開始畫圖分析，將丹尼爾指向德洛里斯並打了個問號，在思考的同時，咕嚕咕嚕喝下牛奶。

德洛里斯來自北希迪亞家庭，說是因為雙親俱亡，才成了五歲孤兒。他記得雙親的模樣，亦曾於埃洛爾斯提起，卻從沒提過家中有兄弟。

假設丹尼爾真的是德洛里斯的近親，那自己跟丹尼爾不就是親戚了嗎？——不，可能⋯⋯只是長得像而已。而且眼下不是查證丹尼爾與兄長關係的好時機，只能稍微擱置⋯⋯

一勺又一勺燕麥粥入口，與唾沫交纏，下肚。

比起丹尼爾與德洛里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藥物。

昨晚的事快速閃過，她已經幾乎忘掉地下複雜的架構。思緒從空洞的黑開始，到七彩的極光，閃爍的紅燈、粉色的水，鮮紅的血、青藍的電梯光線⋯

他進入地下醫學部時按的密碼是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甚至差點忘了他曾經按過密碼。她只記得與他在狹小的電梯中令人心癢的氛圍，記得他因為口中的血幾乎要與自己接吻⋯

臉蛋滾燙發紅的她將自己用被子蓋起來：埃洛爾斯妳瘋了，妳在害羞什麼！

她咳嗽兩聲走下床，對著鏡子做出軍人站姿，回憶自己當教官的時候。

「你們是維多利亞的長矛，維多利亞的利刃。」

她心裡唸著。

「你們與維多利亞的榮辱俱為一體。你們的鮮血，將隨流光奔騰永世；你們的榮譽，必與女王陛下的盛名流傳千古。」

「為維多利亞而戰——此乃無上榮耀。」

軍訓敲打著她，將她躍動的心用文字擠壓，以維多利亞軍人的忠誠作釘子，用力封著跳動的「邪念」。

即便她不喜歡，但它警醒的力量就如惡習一樣難以戒掉，並期盼它讓自己稍稍清醒過來。

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忽然好奇，「他」還是個普通軍人的時候，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站著？還是說，他一直都是統帥？

此時傳來敲門聲，她才想起伊格納特先生前來拜訪一事，她回了一聲後立即回到床上。披著白色西裝的少年走進房間，左手抽著一袋子禮貌鞠躬。

「埃洛爾斯小姐，日安。感覺如何？統帥大人正忙，托我向妳問好。」

他柔和平淡地說，無聲坐到沙發上。

白蛇們看上去就像是人類幻想的完美天使——那些無辜又純潔的天使。說話柔軟，身姿纖細。他們的祖先與白雪作伴，是最接近「聖」的生物，悠遠神秘，美麗潔白，就差一雙白色翅膀了。

但MI6 不歡迎蛇。

「多謝，多虧零塔領先的技術和優質的人才，我已經好多了。」她以冷漠回應白蛇的熱情。

「大人私下常說，小姐心思縝密且體面有禮。妳我僅有幾面之緣，今天似乎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對話，如今看來，果真如大人所言。哈哈，能與小姐說話，真是我的好運氣。」

他揮動手指，茶几上的水壺和杯子忽然自己飄了起來，它們開始自動沏茶。

「昨晚水溢滿防禦迷宮，小姐與統帥想必享受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可是歡愉過後，必定要有人收拾殘局，不論是B29，還是北希迪亞。」

他站起來，拿起茶杯小品一口看向身後的牆壁，彷彿那牆壁本來是一扇窗戶，能看見室外冰封的世界。

埃洛爾斯蓋上眼簾：「雪災雖並非大人所願，但他的意志和權力足以替所有人善後。」

伊格納特淺淺微笑，語氣保持柔和淡雅：「雖說大人貴為神明，但歷經歲月，能力也受更多掣肘。而且妳看，我只是一條白蛇，實在也做不了什麼。」

「⋯⋯」

各國的情報機構近年來隨著維多利亞發動戰爭，關係越發緊張，FSP 亦因此吃了不少MI6的虧，或許他說的，是軍事和外交方面的制抓吧。

「您若是想談論藥物開發一事，其實統帥大人早就率先問過我了。」

他當然知道，那畢竟是他與狼一同安排的戲碼，也早就料到她會拒絕。

「而且放眼歷史，因研究所犧牲的生命多不勝數，我想歷經世事的您比我更清楚吧？再說，政府肯定亦在同時尋找不同的解決方式吧？」

伊格納特保持微笑。

埃洛爾斯：「我深信這世上還存在著尚未被察覺的解決方法，零塔的專業人士比我更懂得這些，我想我無法向您提供任何考察方向。」

「世上固然有無限可能。但小姐只要參與了研究，那就是對北希迪亞有重大貢獻之人，妳的偉名將會被萬人歌頌，這份榮耀可是千載難逢。」

「榮耀？呵呵，您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只是一位普通的病人。」

伊格納特保持微笑，房間陷入沉默。埃洛爾斯一直提防著他的讀心術，可他似乎並沒有使用的打算。

「既然小姐堅持己見，我也不再勉強。那就請閉上眼睛⋯」

她知道伊格納特想要消除自己的記憶，於是先聲奪人——

「伊格納特先生，我與統帥大人已經立約，我還有七天可作考慮。」

可所謂的「七天考慮」只是她塑造的假希望，為的是不讓他取消記憶，待失憶後再算計她一次。

可巧了，伊格納特「消除記憶」也只是個假動作，這一手讓他察覺到，對面十分了解自己並不會就此罷休。而且一般人無法察覺記憶消除，所以這亦是一次試探，而結果顯示，埃洛爾斯敗了。

「作為統帥的身邊人，保障北希迪亞的隱私是我的職責，若非必要，我亦不願為難小姐。那按照約定，我會在七天後與妳再次面談，並將妳最後的決定轉告統帥大人。期間，很歡迎妳四處走動。」

「⋯⋯」

在半刻沉默期間，埃洛爾斯一直在思考昨晚的事情，在諸多問題中，似乎還有一件令她在意的事。

那瓶「酒」後，阿狼瞬間「變成」了「雪狼」。

若真如他所言，神明能自由切換形體，那為何需要一瓶「酒」？

除非⋯⋯那是促進生長的藥水。

這樣說，難道「雪狼」的肉身能夠逆齡？可是如此重大的機密，伊格納特為何要讓自己知情？若是只為了保險起見，那瓶「酒」直接交給「雪狼」就好了啊？

「那瓶紅色的液體，那是什麼？」

埃洛爾斯小心翼翼地詢問，不希望伊格納特起過多疑心。

「是生長激素藥水。」

「⋯⋯」

本以為伊格納特會避開話題，或者堅持那是「酒」，卻沒想到立刻就招了。

「為什麼？難道大人⋯⋯」

伊格納特站了起來，對埃洛爾斯微笑後並拿出袋子裡的東西，是一張相片。

「這是大人送給妳的，他說：『希望億萬年前的極光能常駐妳的心，埃洛爾斯。』如此珍貴的禮物，希望妳能好好保存。」

可埃洛爾斯怎麼會放過伊格納特？她接著追問：「為什麼要讓我保管藥水？」

「⋯⋯」

伊格納特的眼神忽然變冷，最後瞇上眼睛，一直微笑著。

「既然妳能妥善保管冰核，我相信妳也能很好地保管一瓶藥水，不是嗎？祝妳早日康復，埃洛爾斯。」

「⋯⋯」

他在埃洛爾斯的目送下離開。打開信封，是一張保存得極好的菲林底片，上面紀錄了日期，但非常模糊，根據右下角那熟悉的簽名，似乎是狼親自拍的。

金黃穿透烏雲的縫隙，員工列車還是吱吱喳喳的，軍藍到索倫托兒童之家逛逛。有了娜塔莎在門口接應，她能順利進入車站。

幾句關心後，娜塔莎說孩子們很想認識一下她，於是便拽著她到深處。

橘髮的瑪爾塔與德米在玩角色扮演，孩子們的吵鬧在病人堆中不算什麼。一位棕髮的少年和白髮的男生與他們玩得高興，埃洛爾斯本不想上去破壞他們的快樂時光，但娜塔莎卻很希望把埃洛爾斯介紹給他們，一拉一扯下還是到了孩子堆裡。

「嘿，娜塔莎，今天好早啊！」棕髮少年向兩人揮手，身旁的男生也看了過來。

娜塔莎：「嗨嗨～『阿倫卡』！本來要來值夜班的，可食堂剛焗了新鮮的曲奇，所以我趁熱帶過來了！」

甜甜糯糯的曲奇香瀰漫開來，橘髮小女孩興奮得跳起來，抱著娜塔莎說要吃曲奇。

「哈哈哈哈！好好好，來，全都是妳的！」「好耶！」

白髮少年一直盯著埃洛爾斯，兩人對上眼的時候不約而同挪開視線。

德米：「這位就是新的醫生嗎？」

阿倫卡：「啊？原來這位是醫生啊？差點以為穿著不一樣沒看出來！妳好，叫我『阿倫卡』好啦！」

少年似乎比橘髮女孩年長很多，大約十七歲，長著一雙湖水藍眼睛和亞麻棕狼尾，打扮很文藝。

「『埃洛爾斯』，從冬宮而來。」

「欸？居然是⋯居然是統帥的下屬嗎？」阿倫卡十分驚訝，晃著旁邊男生的衣袖。

白髮男生：「妳、妳好，早幾天好像見過一個穿西裝的哥哥，他也自稱是統帥的屬下⋯⋯為什麼妳跟他的穿著不一樣？」

阿倫卡拿起曲奇掰開一半，一半給自己，一半給他。

「我目前在休假。」

橘髮瑪爾塔：「哇，哥哥姐姐都很酷！姐姐的白頭髮好看！就像『阿貝特』哥哥的頭髮一樣好看！」

原來白髮男生叫「阿貝特」，他穿著與阿倫卡類似的制服，短髮顯得他活潑，卻感覺是個害羞的人。

娜塔莎點頭微笑：「白頭髮好看，就像雪一樣，像白蛇一樣美麗！我也想要一把白頭髮呢⋯」

德米：「娜塔莎姐姐可以讓妳的創造者更換髮色啊！」

「創造者？」

「姐姐可能還不清楚，娜塔莎姐姐是人工智能喔。」

「⋯能成為大家的朋友，是我最開心的事情！」娜塔莎僵硬地笑，有些勉強。

「娜塔莎姐姐很好，她很關心我們。」阿貝特聲線微弱地說，低頭輕輕掃掉褲子上的碎屑。

「謝謝⋯⋯對了，你們吃藥了嗎？」

「吃了！等下吃過晚餐後，就要睡覺了。」德米說。

埃洛爾斯瞄向背後不遠的車子，上面放滿了青色的藥丸，那大概就是抑制藥吧。

遠處的老人將藥丸緩緩放入口中，伴著湯飯送下肚，那舉著碗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旁邊的妻子滿眼哀傷，儘管知道死期將至，仍微笑著與老人在暢談舊照片中的美好時光。旁邊的女人絡繹不絕地敲著鍵盤，為龐大的稅務和支出勞役，她的臉已經大面積被鏡子掩蓋，卻仍要吞掉藥丸連忙追趕那一跌再跌的股市，就為了心中的願景。

他們背負著鏡子在「生存」上邁進。

「⋯⋯」

「埃洛爾斯要留下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嗎？等下隔壁的叔叔會開始說歷史，很熱鬧喔！」阿倫卡的話把她的思緒拽回來。

「歷史？你們不看手機嗎？」「這裡的網路連不上外面的裝置，就算能打遊戲也沒什麼樂趣。而且比起埋頭打遊戲，我更喜歡聽故事！最近大叔說到統帥大人的行軍遇上阿特莫爾沙塵劫兵的偷襲，很刺激的喔！」

「⋯阿倫卡以前在班上就特別喜歡歷史，也特別好客，可能嚇到妳了。」阿貝特尷尬地說。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只是不喜歡聽歷史，自己可以留下來用晚餐。

孩子們都很歡迎埃洛爾斯的到來，而在一種熱情的歡呼之中，遠處一雙淺紫色的眼睛一直看著埃洛爾斯。

⋯⋯又是上次那個女孩，那個在車站大堂裡偷偷看自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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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 · 查理柯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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