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天殛 · 滌罪】

曼珠沙華——或者說「彼岸」——生於彼端島國的岸邊。

在過去，彼岸是高貴的黑。

生於稻麥疏落之年，離是北海村望月家的獨生女。樹叢搖晃，夏蟬唧咕，不見盡頭的石梯兩側燃著不盡的石燈。少女一條白袋束著袖子，背著的筐盛滿了神紅木，提著穿木筏的腳趕回山上飄煙的木屋。

黑髮少女穿過黑色的鳥居，放下紅木，踏上泛著銀光的走廊，向插著黑彼岸花的神位跪拜。

自離父親死後，母親內心鬱悶，又不曉鍛刀之術，離又年紀太小，她的舅舅便成了新家主。還是像往日一樣，母親燒柴做飯，舅舅打點即將獻給「神樂大巫女」的太刀鍛造事宜，她則靜靜屈膝坐著，享用晚飯。

據說在遠古的東國信奉生機之「神」，由於其力量展現時，遍地會生出赤色的藥草並於一夜之間死去，以其屍體產出的紅色汁液滋養東國貧瘠的土壤，因此當地人稱其為「赤彌」。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XqAH8GU8

今年的雨量特別多，土壤之中的賜福都被沖洗乾淨，離的母親為碗中越來越少的米飯擔憂。舅舅則說，赤彌神明向來「有求必應」，且等大巫女一舞，紅色的「迴生」便會如過去一般彌生大地。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kUkAZcZH

人們從來找不著赤彌的身影，因此在「迴生」最密集之處立神社。因「迴生」死於黑夜，人們奉黑色與紅色為高貴之色。為了能向神明求得更多「迴生」，他們從族中挑選最動人的女孩作大巫女嫁於赤彌，並每年作神樂舞求草。

神樂舞舉行於晚上，可山林間妖怪作祟，人們心生恐懼，擔心邪魔驚擾神明，因而為大巫女束刀在腰，助其畢生守護神社。

這把刀必需有斬斷海峽、伐平山谷之力，方能守得神域安詳，此後，大巫女便以赤彌之名欽點最好鍛刀匠，也就是望月家的始祖作為鍛造太刀的使僕，一直到離出生的那個時代。

「凜」就是下任神樂大巫女。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VQclnncU

凜與離是最好的朋友，她長了一雙如血的紅眼睛。春夏，她們喜歡跑到川邊跟鯉魚玩；秋冬，她們喜歡跑到山間看開遍滿山的黑色彼岸。

「凜，為什麼我住的地方沒有彼岸？」

「那是因為，彼岸只開在赤彌大人走過的地方啊！」

「那，妳成為大巫女之後，能不能牽著赤彌大人到我家的小山？我也想要這些好看的花。」

現任大巫女說，凜的紅眼睛是被赤彌大人吻過而生，是天生的大巫女，是注定成為神明妻子的女孩。凜雖然是繼承大巫女的女孩，她卻不想嫁於神明，不想此生留在神社，於是搖搖頭，拒絕離的請求——她立誓，終有一日要逃離東國，跨越海域，踏足更廣闊的世界。可是離覺得，能成為生機之「神」的妻子是很尊貴不凡的一件事，多番勸說凜卻不成。

「現任大巫女也這樣說呢⋯⋯她認為神社我最好的去處了。可是她又不是我，她又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呢？」

後來她們愛上了折紙鶴，說那紙鶴在水上飄多遠，她們的歸宿就有多遠。紙鶴在手，離希望能留在東國，而凜卻希望能跨越海洋到達岸的另一端，於是兩人一放，凜的紙鶴沒走多遠就翻了，離的紙鶴卻飄過了石頭。

「怎麼會這樣⋯⋯」離手抄著黑色的頭髮。

「離，若是哪一天妳跨越了海域，我會很高興的！」

「不，我只要跟凜在一起，不管是在神社還是其他地方，都要與凜在一起。」

離平淡的語氣立著誓，凜笑了。

然而「命運」從不遂人願，迴草不長，稻麥稀少，凜也終於迎來她的神樂之夜。

離深知凜的人生不該止於此，凜卻笑說這是天意，她注定要為族人求來「迴生」，她注定要留守東國。

「既然妳決定順從天意，那我便與妳一起。」

離提出要為凜鍛刀，若凜執意留守，她便要給凜天下最好的刀。她一直有學習鍛刀術，可對此並不熱愛。舅舅手部勞損，已經握不好錘子，他將畢生之學授予離。

自那，望月家的燈火從未熄滅，鐵片碰撞火花，月下生輝。多番失敗與嘗試後，一把太刀由少女之手捏造，一般神御刀要由神社取名，而這把刀本被指名為「滌罪」，但她決定擅自將其名為「天殛」。

「天殛」，即為「上天的誅罰」——她將以此刀，與東國告別。

金鈴晃動，鼓聲隆隆，火光閃爍，一身艷紅、臉白唇紅的少女跪在神位之前。離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凜，秀麗的黑髮綁著紅色絲帶，赤色大袖子裹著她一雙交疊在腰前的手，彷彿是一雙手扣，將少女鎖在原地。

她慢慢起舞，旗子一般的紅袖隨著鈴鐺的聲音揮動，畫就人們討好神明的自私與愚昧。

一舞過後，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捧刀而來的離，她以望月家家主身分向神樂大巫女獻刀。一身黑古服的她赤腳走向凜，步伐緩慢、沉重，在大巫女面前。

鍛刀匠必須低頭，可凜好想多看離幾眼，看看她那雙如夜色的黑眼睛。

「此刀名為『天殛』，願此刀能助妳斬破黑暗，抵達彼岸。」

「⋯⋯」

滴答，滴答⋯

天空忽然下起大雨，一道紅雷照亮夜空，離趁著眾人慌亂帶走凜，她帶著凜一直跑，跑過她們最熟悉的山林，跑過她們最了解的川河。她們被族人追殺，所有人確信，鍛刀匠帶大巫女逃走會激怒神明，要將她們立地處決。

「殺了這個叛徒！」「不敬神明的罪人！」

面對族人的長刀，凜一直擋在離身前，紅色的大袖子在火光下更是鮮艷。離以「天殛」與族人對戰，長期獨自行走山林的她有幾下制服妖怪的功夫，殺掉幾個叔輩後，卻還是因為寡不敵眾被制服了。

搶奪神明妻子的罪人——拿著刀槍的族人都是這樣罵離的。

因為凜的祭典沒有完禮，族人的求草之夜徹底被破壞，他們將沒飯好吃的怨恨寄在兩人身上，揪起離的領子正要一刀刺穿之時，凜赤手握住了刀鋒，咬緊牙關忍受流血之痛。

「阿離，快走！」

「不！凜，我們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

聽罷，那些人更加生氣了，離抱著凜，兩人被「天殛」刺穿，血濺到後方的黑彼岸，染上了紅色。

赤色的「迴生」長出來了，它們像藤蔓一樣圍繞著兩人，一直到雨停天亮。

暖光灑落林間，粼光如露珠散落土壤。

「迴生」凋零，土壤再次豐裕，紅色彼岸花在光下盛放。

「天殛」一直插在離的胸口，內臟撕裂的痛楚已經麻木。她很驚訝自己還活著，卻不見凜的屍骨，於是她忍著劇痛將太刀從心臟處拔出，竭盡力氣後倒在地上。

她的傷口正在慢慢癒合，心臟重新跳動——她又站起來了，手裡的「天殛」長滿紅色的彼岸花。

凜，妳在哪裡？問題牽動她的腳步，一抹紅在僻靜的山林中尋找朋友，她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東國的海岸。

夕陽西下，是無盡的金色廣洋。

「所以，師父您就來到維多利亞了嗎？」

白髮坐在走廊邊吃著點心，圓滾有神的紫藍色盯著閉眼打坐的紅衣。

在小「卡德」不需在總部訓練或竊聽的日子，她都在離位於維多利亞的東國宅子中待上半日。除隨離學習刀術和武術之外，她還總把師父閒時製作的粿子都吞到肚子裡。

「嗯。我曾回到北海村尋覓她，可昔日的神社早已鋪滿苔蘚。」

後來知識隨船隻流入東國，人們才知道這種「迴生」是一種本源力微生物，每當空氣中能量超過平衡狀態則會快速生長，而由於它們壽命極短又怕光，因而之長在黑夜，屬於地區特色生態現象，而非神明所為。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G0ZMaAzq

之於為什麼離會重生，離穿梭宇宙尋覓這個真相，至今已經有了答案。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YPfjP0TfR

但她仍很「迷信」，是凜成為了她的「迴生」。

那年回東國時，她經過山上的望月家舊址。望月家被重罰，又後繼無能，已經滅門。門前的山林小道處長滿了黑彼岸，離一直種不出的花居然那麼多年後長出來了。

離很高興。

「喔～唔⋯⋯」

「怎麼了，『卡德』？」

女孩擦擦嘴角的糯米粉：「唔⋯⋯沒有特別的，我只是好奇，為什麼黑色的花跟紅色的花都是一樣的品種，而師父不稱紅色的花為『紅彼岸』，而是『曼珠沙華』呢？」

「整個村子只有我能看見那種花，那就不必以顏色代稱了。」

曼珠沙華單指紅色的彼岸花，她親自改的名字。

小「卡德」點點頭，隨後又抬頭盯著教官的胸口。

「您的心，真的曾經被刺穿嗎？」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zbnmDdyhI

「⋯⋯」

「能不能⋯⋯請您把制服脫掉讓我看看？」

此話一出，離一手揪起「卡德」，速速給她幾個拳頭，疼得她哇哇叫。

「若妳再提出此等無禮的要求，那就別怪我拔刀。」

「師、師父⋯⋯請您手下留情哇⋯⋯」

離淡薄瞄了眼小娃，手飄起，一把朱紅雅箏憑空出現，弦音飄揚，穿過紙窗送到庭院中心的一株黑彼岸。

離閉眼手撥弦，音色慢且斷，像慢慢掉落的花瓣。

「師父，對不起，明天我給您帶檸檬餅吧！就街尾芭芭拉家的檸檬餅⋯⋯」

她快速思考著，想要模仿大人如何把說錯的話圓過去的小伎倆，卻又想起課堂上說投其所好能軟化對方內心防備，只能先賣乖討討師父歡心。

然而，十分中意檸檬餅的離卻絲毫不動搖繼續彈撥雅箏。

她想起過去凜令自己生氣時，也是這般慌亂失措，她還多次反映凜不善於化解別人情緒。

她彈撥得更快，她又想起過去的事，音色變得蕭肅淒涼。

「對、對不起，教官大人，我已知錯，請您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

「⋯⋯」

指尖驟然離開箏弦，她睜開眼睛。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身灰藍帶著布丁走來。

「哥哥！」小「卡德」拉著德洛里斯的褲腳，他摸了摸孩子的頭髮。

「怎麼，又惹『凜』教官生氣啦？」

她委屈巴巴看著哥哥，肚子裡也知道是自己不好，所以沒有向他求助。

「入門前脫鞋是我一直堅持的習俗，勞煩你了，『凌』。」

德洛里斯看著自己灰色的襪子，笑道：「這本就不是什麼麻煩功夫，而且我很喜歡用腳感受這光溜溜的木地板呢！埃莉從小調皮，辛苦教官大人對她一直以來的照拂了。」

離閉上眼睛，走到桌子前斟茶給德洛里斯與「卡德」。

「多練習擋隔吧，『卡德』，明天我用真刀。」

「卡德」本才執手執腳要站起來，聽見她說拿真刀與她切磋，瞬間又嚇得又跪下：「是、是！我會努力的！」

「哈哈哈哈哈哈！教官大人，手下留情嘛！」德洛里斯喝一口抹茶。

「不用鐵鎚便無法練就鋒刃。若她無法直面我的刀，那就不必作我的學生了。」

「卡德」立馬給離添茶，並向她磕頭，說她以後會改改自己的調皮，不會再惹師父生氣。德洛里斯很欣慰，他不願管束，可埃洛爾斯又過份調皮好玩，他一直很煩惱，可自從埃洛爾斯跟了「凜」教官後不再擅自到處跑，自己往後會有更多工作，也就不必擔心妹妹身陷危險。

全個東國宅子只有離一人，德洛里斯一直好奇離如何打點一個那麼大的宅子。

「無擾自心靜，心靜則刀利。人少便事少，也就不需他人來打點。」

「啊～哈哈，教官所言甚是。我們的家雖然小，但總是亂糟糟的呢，哈哈哈哈⋯⋯」

「那是因為你家有個搗蛋鬼。」「哈哈，可是孩子好動是他們的可愛之處，難道還要提前把他們約束成拘謹的成年人嗎？」

「⋯⋯」「不過埃莉確實是太過調皮了，跟了教官大人後知曉守規矩的重要性，我也少擔心些啊！」

「德洛里斯哥哥！」白毛裝出哭唧唧的樣子撒嬌，德洛里斯整個人融化了。

「好啦好啦～我不是嫌棄妳，我只是擔心妳受罰啦。」

離：「受些罰是好的，記住那份痛能讓她走得更遠。」

「嗯。」「你或許覺得愛護對孩子來說是好的，可一尾地愛護只會讓他們一直脆弱。埃洛爾斯除了需要你的愛護，也需要你放手容她去歷練。」

「是啊，可我總想要給她最好的。」他摸摸孩子的頭。「我相信人要互相體諒，做認為對別人好的事，若是皆能如此，世界便能和平。」

離笑了，看向僅有十五的少年。

「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什麼事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呢？」

「⋯⋯」

「這是我從倫蒂尼帶來的布丁，埃莉說妳頗喜歡甜食，所以就帶來作為賠罪禮了。」少年拿出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木碟子上，推到教官面前。

「府上常有甜點並非因為我愛吃糕點，而是製作甜點是我修行的一環。東國傳統甜點講求精細，不論是食材、烹調、擺盤，每一個細節都十分講究，使人從中訓練耐心與謹慎。甜令人放鬆警惕，若非她吃掉所有甜的，我一般會贈予其他教官。」

「啊，原來是這樣啊。」

正當少年要拿走布丁，離伸手托著碟邊。

「不過是日訓練時段已過，既然你一番心意，我便品嚐。」

「哥哥，我也想吃！」

離：「妳已經把桌上的四個粿子都吃進肚子裡了，還不夠嗎？」

「哈哈哈哈！埃莉，要是把肚子吃圓滾了，到時候就揮不動刀啦！」

「啊啊啊——那，那我不吃了，要是明天師父一刀把我砍死了，那可怎麼好！」

「⋯⋯」「哈哈哈哈哈！是呢，哥哥也護不住妳啊。」

十二月，入冬了，宅子四方的天下著大雨。

每當冬日下雨，她總能聽見「妳好，『卡德』，今天天氣不錯誒？陛下的威光勝雪。」

銀光揮灑雨中，她赤腳，隨著刀的軌跡踏步。那紅衣女人推開木門走出來，看見穿制服的白髮束著馬尾正練習。

「『卡德』。」她提高嗓子，雨中少女起初沒聽見，她再喊一遍，她才立正。

「是！」

「今天天氣濕寒，我已免了晨練，妳怎麼來了？」

「報告！不練習，怎麼可以使手中的刀變得鋒利？師父既然說過不能因外在環境而怠慢，我自然要來。」

「⋯⋯」

離本不會讓「卡德」休息，可少女早段時間精神散渙，身體狀況出現問題，她便免了晨練，讓她留足精力應付MI6的內部訓練和任務，少女卻眼神堅定。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yKbRu6aiq

離遲疑些許後，戴上護腕踏出房門。

「有何成果？」「報告教官！地面濕滑，還未能揮得像師父一樣快，但聽著雨滴作為節拍，比昨天更能抓緊揮刀的速度。」

「既然不在總部，那就不必喊『報告』了。」

「是，遵命！」

「⋯⋯『遵命』也免了吧，不必見外。」

「師父雖並非我的正式教官，但亦是我的老師，又深受您多年恩惠，因此組織的規矩我必須遵守。」

離嘆息。自從德洛里斯開始離開維多利亞執行任務後，埃洛爾斯變得越加勤奮。

「那妳繼續吧。」「是！」

少女握刀，卻遲遲不揮。

「師父，您要在這裡看著嗎？」

「是。」「⋯⋯」

雨打在走廊上，弄濕了離的古服。少女揮刀，神態嚴肅，專心致志，未曾注意她腳腕處被石塊刮傷，一片落葉被銀光一分為二，因雨水之重墜落。少女說她要趕緊進步，成為厲害的人，要跟上哥哥的腳步，保護出任任務的他。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our2CV0m

她彷彿看見了過去的自己，當凜決定要留守東國後的那個自己。

從少女揮刀那一刻開始，「天殛」就有了下一任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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