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律事件發生後的第十日。
在郭司的獻計之下,紅狼向閣庭發最後通牒,明日將會直取閣樓,聲言只要投降不抵抗都會放一條生路,相反任何負隅頑抗者必殺無赦。
「去你的紅狼!」榮照天拍桌子罵道:「都怪榮某當日讓他逃脫,他竟然在玄族最混亂不堪的時候乘虛而入,榮某一定要討伐這個混蛋!」
趙正充說:「以我所知,紅狼出身於貴右團,自小跟著父親青狼為非作歹,他的武力肯定很強,但我很難想像他會聰明到能夠駭入傳送網絡,將他最後通牒的影片廣傳開去。」
一眾高層於集合在峰頂開緊急會議,正是因為大家都收到一段傳載而來的影片,內容正是昨日紅狼被民眾簇擁,發出討伐閣庭的宣言。
童樂和說:「有人認出在他身後的團伙裡,那個身穿黃袍的人,樣貌跟郭司極其相似。」
「郭司背叛了閣庭和閣主?怎麼可能?」一名閣員大驚。
「在這種時勢,沒有甚麼事是不可能的。」童樂和搖頭道:「如今首要處理的,就是要打擊貴右團。」
榮照天說:「可惜他們已經盤踞城外北部,要是能勢力穩固坐大之前搗破他們就好了。」
趙正充說:「他們刻意利用單體行動的離律,任意在不同地方作亂引開我們注意,從而有時間在北部集結人馬。」
童樂和說:「這可能也是郭司出的主意。」
熊大權緊握拳頭道:「既然紅狼擺明車馬要直取閣庭正門,我們應立即將城外的人馬調回,明日集中到玄城正門迎敵。」
「這應該是閣庭必然會做的決定吧?」榮照天說:「如果郭司真的加入了紅狼的陣營,還想出了用離律分散我們兵力的計策,他必定猜到我們的預判,佯裝正面進攻,然後繞道從玄城側門發動奇襲。」
趙正充說:「話雖如此,他也可能預判了我們的預判,既不是玄城正門,也不是側門,而是採取其他方式的攻勢。」
程唯利拳頭擊掌道:「弱水鏡門?」
「有可能。」趙正充說:「要是他接通了弱水鏡門,就可以從裡面擊破。」
童樂和認同道:「這樣的話,在亂事平息之前,暫時關閉所有弱水鏡門,包括通往玖采華田的鏡門。」
大家對此都表示同意。
熊大權按著額頭道:「為甚麼短短幾日,他們能夠招聚到那麼多的暴徒?那些人本身都不是離律啊……」
趙正充心裡明白,因為在從律影響下,不論是出於離律瘋狂殺戮的恐懼、對閣庭強行餵食導致滿街行屍走肉而引起的的怨懟,還是過去因程牧牲高壓手段而埋藏的憤懣等等,都在這個時候轉化為對閣庭的仇恨,完全甘於被貴右團利用,作為反叛的棋子。
當然亦可以反過來說,因為城外人民的長期受到不公平對等,他們利用貴右團的旗幟,乘機向玄城宣洩他們的憤怒。
也就是說,只要能將從律重置,這些人的意念一轉,放開仇恨和憤怒,絕大部份參與倒閣的人都不會再執意討伐。當大部份跟隨者都放下武器,貴右團的勢力就會大減,到時就可以集中火力討伐紅狼。
問題是,到這刻仍未找到木乩的替代品。
他看看手臂上其中一株開始枯萎的葉芽,認為應該是時候重返源源。
會議結束後,眾閣員一一散去。正煩惱著回去後如何計算玖采華分配與運送的計成運,被趙正充叫住。
他即時猜到他的目的,直接問道:「趙公子,這次是甚麼問題?」
趙正充確定沒有其他人在附近,「我想問:『今晚成功從置從律的機率』。」
計成運吃了一驚,但同樣沒有多言,照樣輸入文字。
「百分之九十八?」見到這數字,他再次感到吃驚,這次忍不住問道:「趙公子,你真的找到了替代的木姬了嗎?」
「還未,但很明顯今晚就會找到。」趙正充這次充滿自信,笑言:「計先生的玄法,簡直比公孫命的占算更加厲害。」
「其實這個玄法也有缺點。」計成運苦笑搖頭道:「一方面發問要掌握技巧,另方面即使得到近乎絕對的成功比率,卻不代表事情是按著自己所想的方向達至成功。」
趙正充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然而這刻也無意深究,反正已知道自己此次是志在必得。
只要能夠取得木姬,又能從置從律,那就代表可以令玄族的意念歸正、挫敗貴右團,同時解放所有離律,不用再對他們餵食玖采華,很快就可以令失智的民眾回復正常。
他想著想著,覺得一切都會向好的方向發展,只要捱過今晚就行。
於是他立即行動,來到城門之前,此時榮照天正向童樂和報告玄城守備的安排。
他上前向兩人交待,現在將要前往某個地方,晚上就會返回。
榮照天問:「貴右團明天就會殺到玄城,你在這個時候要去哪裡?」
趙正充覺得到了這個關頭,也無需要隱瞞,於是說:「我要去找木姬的代替品。」
「木姬的代替品?」童樂和感到難以置信,「你怎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只有在韻馳樓才有的古物?」
榮照天沒有開腔,但他大概猜到是幾天前他護送趙正充與顧寰兒所到的南障山一帶。
「抱歉,樂和叔,我答應了對方,不能將詳情向任何人透露。不過我答應你,今晚就會將木姬帶到韻馳樓,將從律重置,到時就能解貴右團之困,其他危機都會迎刃而解。明天我們就可以專注剿滅貴右團,以及重建玄城內外的秩序。」
童樂和半信半疑,然而見他自信滿滿,是這十天以來第一次見到他臉上掛著笑容,況且現在距離晚上不過兩三個時辰,應該問題不大。
「不如由榮某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天叔還要幫助熊總衛在玄城佈防,我稍後會宜接到韻馳樓一趟,完成後就馬上回來。」
兩人都看出無法勸阻他,只好同意。
「那好吧,你萬事小心,早去早回。」童樂和說。
「要是出了甚麼狀況,榮某用拖的也會把你拖回來。」
趙正充駕著道正車,往南障山直馳而去。
趙正充驅著小型道力車,獨自前往南障山。也早前己暗中分配衛士清理,所以沿路都沒有遇到離律,在接近南障山的一帶的居民也暫時被遷徙。
道力車停在那無字路牌前,他下車走到濃霧之中,伸出手臂,展示皮膚上那兩株葉芽,另一手拿著一個藥瓶。
「這是我帶來的藥,這株葉芽是塗上此藥之後枯萎的。我會將此藥贈給于桃,懇請瀛霧放行。」
一團霧氣纏向他的手臂,不知是微風吹過還是錯覺,兩株葉芽似是動了一下。接著濃霧慢慢往左右散開,中間現出一條左右兩旁都有桃花樹的路。
「謝謝你們。」趙正充也不耽擱,提著一塊用來搬運重物的板狀乩器,沿路前進,重回那片世外桃源中的世外桃源——源源。
儘管外面世界被離律折磨得面目全非,但當他穿過洞口,源源裡面卻跟之一樣詳和閑靜。
他沿著上次的回走向村裡,由於現在已過戌初,家家戶戶都在家裡吃晚飯,路上也沒有小孩在跑,只有他一人在走。這刻他也是樂於獨行,因為生怕有人問他為何回來、外面世界可好之類的話,一來不知該如何回答,二來是他心急如焚,只希望盡快完成任務,返回韻馳樓解決事件。
他來到于桃的家,裡面的油燈亮著,趙正充緊張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伸手叩門。
木門卻「依呀」一聲被打開,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程獨鍾。
他看見趙正充,表情相當意外。他請對方進來,並回房跟于桃說了幾句話,然後返回客廳,跟趙正充對坐而談。
「沒想你竟然能夠找到路返回源源。看你神色匆匆,特地回來找我,有甚麼特別事嗎?」
「實不相瞞,確是天大的事。」
趙正充將韻馳樓的事向程獨鍾詳細說明,說到程唯壹的死訊時,程獨鍾臉色一沉。
「他最終捱不過嗎……」
他的表情雖然傷感,卻沒有趙正充想像中的悲痛,甚至覺得他好像對父親的死訊頗能接受。
「你真的對生死看得很淡呢。」趙正充忍不住說。
「是的,畢竟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應該死了的人。」
「不要太過執著那場意外了。舅母的過世的確很不幸,但你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重獲新生,好應該珍惜這個機會……」
程獨鍾留意到趙正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格外留神地盯著自己的眼睛,他打斷對方的話,問道:「正充,你知道了嗎?」
趙正充微微點頭,「端木先已經告訴我了。」
「嗯。」程獨鍾只是一笑置之,避談這個話題,問道:「父親臨終有甚麼遺言嗎?」
「他和端木先生告訴了我關於木姬替代品的事。」趙正充在之前已經想好該如何開口,「我來是有兩個目的,其中一個是想從小韻馳樓,借走其中一個木姬。」
程獨鍾眉頭一皺,這反應也在趙正充意料之內。
「另一個目的呢?」
趙正充伸出手臂,程獨鍾一看,兩眼瞪得老大。
「我請求那位醫者分析于桃的病況,製作治療的藥物,並用葉芽植入在皮膚中作實驗。這瓶就是她的團隊研發出來的特效藥,雖然未必可以根治,但至少可以大大壓抑葉芽生長,令原本被纏繞的肌肉可以重新活動。」
他打開瓶蓋,將藥水塗在健康的葉芽上,「只要待上一天,它就會像另一株那樣慢慢枯萎。只要把這個藥塗在于桃身上,相信很快便可以下床行走。」
程獨鍾喜形於色,充滿希望的眼神看著那藥瓶,「我代于桃感謝你和醫者的努力,竟然在沒有面診、只憑相片和幾株葉芽的情況下,找到治療這種怪病的方法。可是以自己的身體作實驗也太危險了,要是研究不出解藥,你也會變成于桃那樣啊?」
「實不相瞞,其實我只是第二個實驗品,第一個是那位醫者自己。」他向程獨鍾簡單介紹了林杏林,「我擔心口講無憑,但又不能帶其他人來到源源,逼不得已只好以身試藥,證明這種藥真的有效。」
「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會相信你的。」
「可是外面的瀛霧不信啊。」
趙正充於是把當日他與顧寰兒被瀛霧拒諸洞外、卻在地上留下與于桃怪病相同的葉芽的事告訴他。
「原來如此……這一切都說得通了。」程獨鍾連連點頭,「我還奇怪為何瀛霧會讓路給你進來。」
這回輪到趙正充一臉疑惑。
「話說源源這個地方一直都受到一團濃霧所保護,也就是我們所知的泛靈瀛霧,他們才得以數百年與玄世隔絕,是甚麼原因已經無從稽考了。過去偶爾會有人想走出外面世界,然而每次走到洞外,都會被一團濃霧圍困,最終只能回村。可是有些人會特別執拗想離開,不停在迷霧中找尋,不知道是瀛霧本身毒性,還是瀛霧對頑固者的懲罰,那些在洞外久久不回、甚至是屢次嘗試走出去的人,回來後都會出現這種怪病。」
「于桃也是其中之一?」
「她的父母也是。」程獨鍾點頭道,「村裡的醫者一般都以遺傳病作解釋,我為免多生枝節,在你們提問的時候,也是用這個理由搪塞過去。卻沒想到你真的會認真去研究,還發現了治療的藥物。」
趙正充心裡暗歎,要是他早知道跟瀛霧有關,那就可以省卻林杏林在頭幾天翻查古籍的工夫。
「你認為瀛霧開路讓我返回源源,目的就是找出醫治這怪病的方法?」
「不單是今天,甚至第一次讓你們進村,也可能是因為希望你們找到醫治的方法。」
「我倒覺得是因為若慈。」趙正充頓了一頓,「第一次見到她時,你也發現了,對不對?」
程獨鍾默然點頭。
「以下是我的猜測。」趙正充看著桌上的手製燈檯,「當初瀛霧讓你進村,可能也是知道你跟其他人不同,而你的出現,跟別人分享各種有趣的知識,確實為村裡的人在沉悶中帶來樂趣。到我們一行人來到時,瀛霧也因為若慈而讓我們進來。當我們離開時,瀛霧見我們把葉芽帶走,知道我們可能為製作解藥,所以特地以葉芽向我示意,希望能把這藥帶回來。」
程獨鍾微笑道:「瀛霧這東西,看來也挺好的。」
「話說回來,我相信瀛霧也知道我的另一個來意,他們也准許我把木姬帶走。」
程獨鍾笑意一敛,顯得相當猶豫。
「小韻馳樓並不是我所建造,裡面的木姬更不屬我個人所有。不能以我一己之私,將木姬交給你。」
「所以我才說瀛霧知道我的來意。說他們是源源的守護者也不為過吧?守護者都准許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了。況且這些年來,小韻馳樓已近乎荒廢,村裡都沒有人知道木姬有甚麼用,再這樣下去也只會是慢慢朽壞。況且木姬有兩個,與其放著不用,倒不如留下一個做後備,讓我把另一個帶回去,拯救現在玄族面臨的危機,好嗎?」
趙正充一番遊說,程獨鍾總算同意,與他一同前往小韻馳樓。他們來到三樓,把包裹著的人形物扶正,然後拆開上面的封條。
就在此時,遠在閣峰樓裡的休養病房之內,一直沉睡的余若慈,忽然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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