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中,隱約的月光勾畫房間擺設的線條。窗旁木製小茶几上的瓷製花瓶,泛起亮白色的光弧。微風從窗戶的小縫竄進房間、刮過花瓣半明的輪廓,散播幽幽的芬香。形狀各異的花朵在容器內靜待,直到房間的木門有所動靜,微弱的氣流帶小花蕾們輕輕搖晃、互相碰頭。
木門後的身影緩緩進入房間、不敢作出多餘的聲響,生怕驚動空間的寧靜。霍斯悄悄將門關上,似是做錯事的小孩子懾手懾腳往裡頭移動。
床上的小女孩,正深深埋在柔軟以及溫暖的被窩裡。從遠方看起來像是酣睡,可是霍斯出於擔憂,還是趁小女孩睡著過來了解一下。
從南方森林回來時,霍斯已經知道她滿懷心事。平日率直的艾曼達完全消失不見,無論是為他上肌肉酸痛的草藥還是調制放鬆心情的藥湯的時候,她罕有的安靜做手上的活,一眼也沒有對上他的視線。
赤腳板走近木製的高架床舖,狐狸男孩低頭察看被窩裡的睡臉。本來淘氣的臉一閉上眼,淡淡的寂寥蒙上她的臉。
「對不起⋯⋯」這時艾曼達再次夢囈。又來了,霍斯暗暗嘆息。他伸出被裹上繃帶的左臂,輕輕撫平艾曼達皺在一起的眉頭。
他不會忘記,她為他酸痛、充滿密密麻麻傷痕的左臂包紮時快要哭泣的模樣。儘管心頭被緊緊掀住難以抽身,尷尬的氛圍以及身體的疲憊堵住他的喉嚨難以發聲。這也是他趁小女孩熟睡後,偷偷來到她房間的原因。
霍斯找來小木椅,守在小女孩的床邊沉思。窗外樹影隨微風擺動,剛好露出後頭皎潔的月色。背向月光的橘色眼眸,顯得沉鬱也是深邃;展現在褐紅髮絲後的無垠星空,沒能為男孩心內的漣漪平靜半分。背向星空和交雜樹影的後背,寛厚得不像十歲小孩。
自己的弱勢、艾曼達危機的禁區、森林中蟄伏的野獸,還有——
同屋人使用魔法的事實。
縈繞霍斯身邊的迷霧無論如何也撥不走,如誰人在耳邊的低吟令他難以分神。危險和痛苦,他已經習慣去承受。他注視女孩緊皺的眉頭間,僅有一道想法緊緊的壓在心頭。
只有一點也好,他希望為艾曼達分攤一點苦痛。
兩人的房間只有薄薄的牆壁相隔,狐狸男孩偶而會聽見艾曼達的夢囈。牆後傳來的啜泣,擾亂霍斯的睡意。可是翌日早餐時間的活潑女孩,假裝他晚上聽到的一切是一場錯覺,容不下開口詢問的餘地。
艾曼達,你到底承受了甚麼?男孩一想到捲縮在床上的小小身軀曾經承受跟他一樣⋯⋯或許更甚的痛苦,心內不禁一陣刺痛。可是,不願坦白的艾曼達更令他沮喪。
「希望你對我再放心一點啊⋯⋯」霍斯輕輕的吐息,滲進惆悵的氣流中散開。
狐狸男孩的吐息還未完全消散,不自然的空氣流動從窗戶溜進房間,打亂室內概有的寂靜。獸耳不自覺的豎起警戒,霍斯心頭一震,瞬間離開椅子。他背向木床,以保護小崽子的姿態守在艾曼達身邊。很快的,霍斯發現窗戶是不自然氣流的源頭。而當他看往窗外的作俑者,除了背間的一陣涼意,他察覺到身體不其然的發抖,全都是警戒來者的自然反應。
血紅色眼瞳,巨大得連窗框塞不下。
凌厲的赤色眼眸叫霍斯不寒而慄。他不懂那眼神是甚麼意思,只是層層疊疊、在夜間閃爍的血光勾起霍斯心底一陣不安。緊縮的瞳孔掃過房間,銳利得霍斯以為自己身體也被穿透成無數的小洞。
是⋯⋯捕食者?霍斯以僅剩的意識冒出這道問題。以前也沒嘗試過被魔物接近小磚屋的情況,面前這傢伙的眼睛比窗戶還大,本體的大小更不能想像。種種不利因素僵住霍斯的動作,不敢妄動。
瞪——瞳孔的焦點觸碰到霍斯身後便凝住不動。這讓霍斯更倒吸一口氣,牠的目標是艾曼達!怎麼辦?他能鬥過這大傢伙嗎?連唯一像樣的武器開山刀都不在身上,他該如何是好⋯⋯
正當霍斯腦內一團糟,血瞳的主人長嘆一聲,聽起來像是無奈。然後,某小黑影從牠身上落至窗框,狐狸男孩僵住的身體都因為這熟悉的身影而解放。
「⋯⋯勞奇⋯⋯先生?」看到小小的松鼠伴隨龐然大物出現,霍斯放鬆神經的同時更多的是疑問。
只見帶住某藍色植物的獨眼松鼠熟稔的從那窄小的縫隙竄進房間,小小的四爪跑至床邊的小茶几,將叼住的植物放進白瓷製花瓶。撲鼻的花香,令霍斯認出了南方風暴中遇上的同樣香氣。
懸吊在葉梗的幾棵鐘形花朵,幽幽的藍光在黑夜中成為了觸目。狐狸男孩一剎那想起了月光草,美麗得令人驚奇。霍斯有點錯愕的輕喚花兒的名字:
「幽靜⋯⋯風鈴草⋯⋯」他從艾曼達舒緩的眉頭間,更肯定這個答案。
「哼!」窗外的大傢伙低沉的噴氣、帶動氣溫急促立刻上升,似是催趕小松鼠的動作。勞奇正站在小茶几上遠遠察看床上女孩的狀況,金色獨目無奈的自轉一圈,只好轉身回到窗戶間。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霍斯難以反應。「等⋯⋯等等!」他下意識叫住要離開的獨目松鼠,可是他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雙方言語不通。
然而意料之外,勞奇像是聽出言語意思,回頭盯住霍斯等候他的續話。
這令他更覺得慌亂。
「那個⋯⋯」男孩不自在的騷騷一頭偏橘色的紅髮,雙眼視線因難為情而飄遠⋯⋯然後落在使人平靜的神奇花朵上。卡在唇邊的言語,在沉穩的謐藍中輕易浮現,如呼吸、如眨眼的自然流露。
「⋯⋯謝謝你,解救了我們。」
「我一開始對你有偏見,對不起。平時餐點的果實都是你們努力的成果吧,謝謝你們。」
好不容易輕鬆下來的霍斯,面對窗外不耐煩的視線再次繃緊神經。「都⋯⋯都謝謝你!為艾曼達帶來了花!」男孩緊張的壓低了聲線,生怕牠一不高興便把屋子拆了。
看來霍斯這模樣逗樂了小松鼠,勞奇輕輕冒出高聲的「殊殊」叫聲,不知表達心情很好或是向霍斯告別,然後竄出窗戶回到大傢伙的身上。
血目的主人別過臉,完全沒有理會精神僵硬的霍斯。巨大的身影在狹小的樹影間喬好活動的位置,往四周冒出三次撼動森林的氣勢,在巨大的刮風承載中急速上升,往遠處離去。
堪比暴風的風勢,過了幾十秒才完全散去。儘管磚屋抵受了大半暴風的威力,屋內還不免受到影響,最大的就是霍斯的頭髮也被吹至鳥窩頭。
風勢幾十秒後才完全褪去,而男孩放下護臉的手臂,露出的橘瞳中滿是驚惶。
剛才在大傢伙準備飛行的時候,他注意到牠滿身赤紅的鱗片、巨大而堅硬的翅膀以及背部令人畏懼的大疤痕⋯⋯跟歷史書中提及,在刑場中救走邪惡魔女維忒爾的火龍——德萊克的外形一樣。
「———」吃驚的狐狸,喉頭完全不能冒出像樣的聲音。
這下子,霍斯不得不承認艾曼達確實是一名魔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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