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嗅到了某種很香的味道,除了麵包熟悉的麥子香氣,還混雜了幾種說不出的甜味。我努力的回憶在市集嗅過的味道,只是思緒都隔著一層厚厚的布料,畫面都是糊成一片的塗鴉。
腦袋運轉一會過後,精神都醒了過來。這才想起,我不是死了嗎⋯⋯?難道天國有香噴噴的麵包嗎?
⋯⋯不,或許是地獄的惡魔要引誘我醒來,所設下的陷阱吧。
雖然我這樣警惕,但是香氣實在太吸引了,空空的肚子都不禁響起鼓聲。我苦苦思索了一段時間,才敢瞇起眼睛偷看所在的環境。模糊之中,居然不是想像中火焰處處而是木色為主的環境。怎麼回事?這裡是到底是天國?地獄?對剛醒來的我,腦袋都很混亂。
我指頭動了些許,觸碰的好像是柔軟的布料,再輕戳身下的東西,是從未遇上的舒服床舖。身上蓋著的都是厚厚的棉被,溫暖得渾身也不自在。
這樣看來,我似乎被救下了⋯⋯?我啊?亞人啊?
「殊⋯⋯殊殊⋯⋯」正當我還在疑惑是甚麼傻瓜會救下獸人,身邊類似老鼠的叫聲嚇得我頓時睜開眼。我下意識的看過去,一抹黑色、大約手掌大的小身影以肉眼不能捕捉的速度往木製門口外出,還禮貌的關上了門。
甚⋯⋯甚麼啊,是受訓練的老鼠嗎?那隻大老鼠的身形比東國的也大一倍了!呃⋯⋯全身皮膚也起了疙瘩。
這下子總算完全醒來了。身體僵硬得不像自己,我只能轉轉眼睛確認一下身處的房間。眼前是磚頭砌成的天花板,在嚴冬下也很堅固的樣子。上頭掛著的玻璃提燈,它冒出的亮光照耀整個房間。很厲害!玻璃聽說是很需要精細技藝的工藝品吧?外來商人在市集擺放的玻璃製品都是奢侈品,價值也是天文數字。
專注一督,我才發現玻璃罩內放置不是燈芯而是發出暖光的石頭。這下子,滿心的好奇都凍結起來。這麼神奇、不自然的產物令我聯想到東國的禁語——魔法。我立刻慌張的察看室內,但除了少量木製的家具,以及淡淡的藥草味道,我便尋不著奇怪的東西。
我深呼吸,胸膛還有點痛但不是在意的時候。平伏心情之後,我緩緩的看往斜上方,擦過臉頰的微風都是在那方向吹來的。果然,那方向是房間唯一窗戶的所在。定睛看去,木框外的都是無盡的黑暗,現在是晚上嗎?不,不能這麼容易定論。
這兒,或許是邁斯特大森林。我逃跑時一心找東國人民不敢前進的地方避一下風頭,然後東國曾經的大型軍事要塞一下在我腦中顯現。以前幹不見光的活時也偶爾在那兒把風,詛咒土偶帶來的恐懼實在深深固定在人民思想中,大部分人更相信進入詛咒範圍會消失,作為躲藏的地方正是合適。
只是沒想到那兒居然暗藏小斜坡,通往未知的世界。一侵入陌生的地方,奇異的昆蟲叫聲、不見天日的黑暗,還有剛才看到的大黑色老鼠,只要說成邁斯特森林的異境就說通了。糟糕,魔物森林中生活的,只有歷史中記述從火刑場逃進來的魔女維忒爾吧!那這房子的主人⋯⋯答案已經顯然而見。
雖然說平時不屑花時間在贖罪上,但實際知道將會遇上人人也厭惡的邪惡魔女我還是很害怕。誰知道她要對我做甚麼啊?還要把我的傷養好,難道是要作甚麼活祭?那我這可是送到口中的肥羊啊!
「我進來了!」正當我驚慌無惜,房門外來了人影也不知道。聽見女性的聲音我更是觸電的動了身體,全身的痛楚的不知所蹤的坐了起來。這時候一堆枕頭在我身上滾落,失去固定骨折肢體的作用。
當時場景應該很可笑,進來的小個子不禁大笑起來。「勞奇先生說你醒來,很精神實在太好了!」比想像中稚幼的聲音令我一時錯亂,回神過來發現來者是捧著木盤的小女孩,栗色短髮、看起來比我小,跟歷史書上描述在火刑柱上亞麻色長髮的少女完全不同。
不不,不能放鬆下來。不是有傳言說魔女能夠搶奪身體嗎?小孩也不放過嗎⋯⋯真可惡。
「你睡了一個月,肚子很餓吧?來!一起吃晚飯吧?」小女孩走過來,把木盤放在床旁的小櫃子上,「今天是新嘗試十字麵包,還有洋蔥湯!」
她這樣一說,我的視線不其然往木盤飄去,四顆烘得金黃色的麵包還有兩碗橘黃的湯品正向我招手⋯⋯不不!她是魔女!不可以輕易受騙!雖然麵包香氣實在太吸引,加上餐湯根本是貴族的享受,但是肚子也別不識相的叫啊。
「不餓?那我先吃了啊?」眼見我不動手,小女孩拿來了木椅在櫃子旁開始朵頤。小孩子稚幼的手把其中一碗洋蔥湯放到面前,而另一手拿起香噴噴的圓形麵包。拿過可口的餐點,小女孩沒有迫切的大嚼,而是半瞇起眼、把麵包放到鼻子前,悠然的享受手上麵包的香氣。微微內卷的栗髮滑落她的小臉,頭上溫和的燈光為她勾上朦朧的線條。
她用餐的過程都慢慢的,不像只為填飽肚子而是真心享受美食。不知道為甚麼,眼光就不能離開她的臉。那雙晶瑩的翠綠眼睛,好像每一秒也呈現不同的模樣。她撕開麵包時的興奮、咬下軟綿綿觸感的滿足、把麵包沾上洋蔥湯的好奇,浮現她臉上的純真無暇像是畫像裡的主角。
「咕⋯⋯」糟糕,我最不想發生的事還是出現了。
「哈哈,果然餓了吧。」本來專注麵包的女孩,開懷的笑著拿起碟中的麵包。「來!很好吃啊!」
誘人的麵包被硬塞進手中,萬種拒絕的話正在嘴邊醞釀。不論是不是魔女,陌生人的贈物都該警戒,尤其是入口的東西⋯⋯但是空空的肚子這時候更響亮的叫,甚麼話都好像沒有說服力。
特別看到滋味的吃相,根本不能抵受惡魔的低喃啊。
「謝謝⋯⋯維忒爾姐姐?」我心虛的道謝,然後學著心懷感恩的吃下一小口。她吃得這麼香,麵包應該沒有下毒吧。
「唔?我不是叫維忒爾啊?我是艾曼達⋯⋯怎麼了!」
小女孩的反應我再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口中的鬆軟是以前在街頭流浪時不能實現的奢望,散發的奶油香以及適中的鹽味,更引發我一陣作嘔。過去落入眼中的只有發霉、硬得能敲碎核桃的黑麵包,以後本該亦然。
「這是甚麼啊⋯⋯」制止不住的淚從眼眶湧出,「如果是這樣逸品⋯⋯連我也想背叛了啊⋯⋯」
好吃的麵包入到口中,第一刻想法不是任何讚嘆的話,而是迫切帶回去弟弟們身邊分享。但是二弟選擇了修女的誘餌麵包,我便不能再回去他們身邊了。
清醒過來後,我奇怪的對弟弟的背叛完全沒有憤怒,而是無盡的悲傷。跟他們所相處的喜與悲一幀一幀的浮現,從以前彼此的笑臉直到近期幾乎只有哀愁,我只想強行停止再不可觸及的回憶。更是不想思考,二弟何時冒出「沒有某一位親人也可以」的想法。
這條沒有答案的問題成為我心裡的刺,但我會尊重二弟的想法以及選擇。
因為我還愛著他們,加上我也有犯錯的份,僅此而已。
「嗚⋯⋯嗚嗚⋯⋯」只是這份僅剩痛苦的親情,暫時都沒法釋懷。模糊的視線中,麵包上本來明顯的交叉劃痕化開為彎曲的圖樣,跟教庭的宗教刻紋幾分相似。一點怒火油然而生,差點忘了離間我們的可惡老修女!我大口把麵包猛吃下去,將討厭的圖案消失掉。
掌控大地的神真殘忍。要是將所有都留在大廣場、或是不明昆蟲的胃中,那我就能解脫了⋯⋯「唔!」外來一陣壓迫腹部,我低頭不禁暗呼,才發現一旁的小女孩伸出短小的雙臂,努力的環抱我。
「哭出來會舒服點啊。」她淡淡的,平靜得像在喃語。
「怎⋯⋯怎⋯⋯」我反而吃驚的要推開陌生的示好行為,但是眼淚決提的落下,一點氣力也使不上。久違的近距離感受到溫暖,輕易把滿腔不該渲洩的酸楚湧上喉嚨,化為不堪入耳的哭喊聲。
「沒事了,沒事了啊。」不認識的小女孩,只是繼續的環抱。
該死,眼淚怎樣也沒能停下。別再呼喊了,這只是在展現軟弱受人嘲笑啊。被再繼續啊⋯⋯停下來!心底不止的拉扯,但是我還是不爭氣的放聲大哭。「不好啊⋯⋯絕對不好啊⋯⋯那兒都沒能容下我⋯⋯」
麵包裡頭加上吐真的藥水吧,為甚麼我會隨便的跟陌生人透露自己經過的所有。但沒能否認的,那一晚我幾乎哭了一輩子的份。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