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潓發了一個夢。
在夢中,她牽著爸媽的手來到蔚藍的場景,映在三人身上的都是不規則的波紋,不時亮得發白然後不知不覺的黯然失色。她好像在繪本中看過!在水底下的魚兒正是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在波光粼粼中穿梭。正當詩潓看得出神,巨大的身影在上方游過,名為影子的黑布把所有光芒和神奇的波紋掩蓋。
突然的漆黑向小女孩伸出魔爪,一點一點的剝下安心的感覺,偷偷塞進不知的恐懼。是⋯⋯是可怕的鯊魚嗎!詩潓背上一陣寒涼,腦中突然冒出捕獵者兇狠的臉相,正向他們張開大口。不得了!她不知道結果如何,但下意識的拉起爸媽的手往前奔跑!
只是還沒跑多久,右手的觸感突然消失。「爸⋯⋯爸爸!」心跳驟然急升,她慌張的回頭只見無盡的黑。「爸爸⋯⋯爸爸!」不要在這時候玩捉迷藏了啊!鯊魚要來了!
詩潓的呼喚在空間亂盪,在耳邊不停的左右重覆播放。頻率逐漸的加速,變得與心跳一樣的急促。「嗚!」很吵啊!她不禁捂住耳朵蹲下,才驚覺媽媽都不見了。
「爸⋯⋯媽!!」
從沒試過獨自一人的詩潓,感覺得徬惶無助。但這一次無論詩潓如何往黑洞向爸媽求救,即使假裝街上迷路的孩子大聲哭鬧,都沒有預期的結果。
她很想逃離,但不知逃往那兒。爸媽曾經教導她走散了要在原地等待,所以她也乖乖的照做。
「到底是那兒出錯了⋯⋯」黑洞的某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成為詩潓的盼望。她抹去一把眼淚和鼻涕,從乾涸的喉嚨努力擠出聲音。「爸⋯⋯我在⋯⋯」
「為甚麼我們會生下了無痛兒!」
吭亮的罵聲回盪黑洞,嚇得詩潓的眼淚完全倒縮回去。她不懂爸爸為甚麼在生氣,但無形的壓力捏住她的喉頭沒法發出聲音。
黑洞中出現另一把聲音,中和怒火的壓迫感。「老公⋯⋯沒事的。我們不就照顧得詩潓好好的,所以她一直也表現沒問題⋯⋯」
聽到自己的名字,平日該是開心的直奔叫喚的源頭。但是,包圍在對話中的低氣壓令她退卻,只敢蹲在原地不動。
「她沒法疼痛,你知道是多麼危險嗎?以今次為例,她受到一發籃球後沒有危機意識,頭部直接撞上地面。你知道是多麼致命嗎?這次只有輕微腦震盪只算倖幸,但是她小小的身體還能承受多少次創傷?別說十年了,五年後怎麼辦?我們沒可能照顧她一輩子。」一向堅強聰明的爸爸,居然罕有的嘆息。「⋯⋯我該早知道的⋯⋯」
「老公?」
「先天性痛覺不敏感症⋯⋯隱性基因的症病⋯⋯哈。」爸爸像是早上讀報紙那樣,一字一字的呢喃艱深的詞語,然後冒出不明笑意。「正當詩潓第一次學走路時摔倒,膝蓋擦傷了還嬉皮笑臉,我就該發現不妥、還天真的認為她遺傳了你的開朗樂觀⋯⋯其實是遺傳我們的缺憾!」
「老公。」媽媽打斷,「罕有的病沒能預先檢查知道的,並不是你的錯⋯⋯」
外面傳來撫拍背部的聲音,媽媽應該在安慰爸爸吧⋯⋯到底是甚麼回事呢。詩潓聽不懂爸爸的話,「痛覺」一詞還是罕見,難道沒有這種感覺就會令爸媽苦惱了嗎?詩潓她不敢開聲發問,爸媽的聲音似遠若近,但是卻不見身影令她摸不著底。
良久,爸爸再次說話,但聲音充滿倦意。
「我們不該讓她出生的。」
突然間,世界像是時間停止了一般失去聲音,連輕微的呼吸聲都傳不進詩潓耳內。她甚至以為已被黑洞完全吞了下去,再沒能見到爸媽。
「老公!詩潓還在別亂說話!」激動得調高了聲線的女性嗓音,陌生得令詩潓認不出是媽媽。不如說沉著的爸爸、溫柔的媽媽,深深刻在詩潓的印象都隨一個硬皮的橙色球而亂了套。讓詩潓陷入沉睡,還令爸媽互相矛盾⋯⋯原來那是一個壞人用來作惡的魔法球!
「⋯⋯」四周的沉默跟夏日的悶熱合謀,令氣氛死氣沉沉的。「我先往外頭一趟。」爸爸丟下了一句,便沒再說話。
咔啦,砰。像是開關的指示音,黑洞裡一剎那間安靜了下來。在中央位置的詩潓,茫然察看毫無生氣的周圍。她下一步該怎樣呢?鯊魚的存在已經毫不重要,她用力的眯起眼睛,希望再次睜開眼便會回到陽光下,回到她熟悉的爸媽身邊。
眨了一下、兩下,終於衝破了迷糊的光景。抹去黑夜,換來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白燈刺眼得詩潓眼皮再次閉上,下意識的用力翻身避開白光,尋覓所盼望的人影。
她在純白的小房間中很快看出了公園裡見過的藍色風衣,栗色的短髮在上頭輕掃,輕如羽毛。詩潓很想開口叫喚,但是見到背影的肩膀不住的抖震,她的心被丟至黑暗的水底。
媽媽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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