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意識將要離自己很遠很遠,眼前所見的光亮一下子拉開與自己的距離,變得非常遙遠的所在。
抬起手,也不可能觸及,甚是睜著還有半邊視力的眼睛,卻發現連自己僅存的視野亦逐漸變黑。
突然,感覺自己似乎正在淋雨,臉上突然感受到了幾滴落下的水,可又跟外頭的雨好像有些不同,不是那樣冰冷,而是異常得有點溫度。
是有點溫熱,有些奇怪,卻感覺暖和,可又難受。
然而,身體感覺無力,連睜開眼都覺得吃力,進入眼裡的畫面也是那樣模糊。
「哥、哥哥!」
感受到自己被抱在懷中,以及不斷的哭喊聲,還能聽見其他人不是在打電話叫救護車,就是想給自己先施行急救。
「秋……緒……」
連張開兩瓣嘴唇也是那樣費力,這樣的身體狀況,自己當然知曉──時日無多。
「哥哥!你撐著點,已經叫救護車了!你不要擔心,你一定會得救的!」
「呵……算了吧,我知道的……」顫抖的嘴唇僅能勉強吐露幾字,「詛咒也已……蔓延到我的,心臟了……」
「你、你在說什麼,哥哥……」聽著已成支離破碎的話語,秋緒頓時想到,便逕自拉開了他的袖套,接著便是震驚的望著那已被黑泥腐蝕而皮肉敗壞的手臂──那幾乎已到深可見骨的程度。「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現在於震驚當中,唯一能組織出來的話語。
「只有這樣做,秋緒,大家,才能得救……」
「你們說好的!是嗎!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做!」秋緒轉過頭來,斥罵在背後亦焦急萬分的眾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怎麼可以擅自……哥哥這樣子,都是、都是你們害的!」
「秋緒,是我自己,跟他約定的。」
面對女孩情緒失控的發言,眾人都閉不吭聲,當女孩懷中的少年再次開口時,女孩淚流滿面的看了回來,儘管眼裡因自己的淚珠而模糊了視線,卻還是將少年虛弱的樣子深深映入自己的腦中。
「我本來就知道,這個樣子是不可能得救的,唯一能施展光魔法化解黑魔法詛咒的妳……也會因為祖上傳承黑岩一族下來的……『非親及許』,而無法對我施展……」
「不……哥、哥哥,我、我會想辦法的……」秋緒搖了搖頭,更是緊抓著少年的肩膀。「對,一、一定會有辦法的,還、還有很多的光教信徒的,再找到之前,先讓那兩個原闇教信徒拖延你身上的詛咒,對……」
「這是不行的啊,秋緒,妳忘了嗎……闇教的信徒,對光教的治癒魔法,反而不起作用啊,被光神寵幸過的妳,還記得嗎……」
聽到黑岩鳴拼湊出來的字句,站在後頭的傲陽頓時想起──那時透過光神潔瑪帝的光魔法,進入到原闇教力量守主桑德利亞.蓋羅文的回憶裡,所見到兒子被狂熱的闇教信徒殘殺的片段。
就算已脫離闇教,但體內還是有點闇教信仰的因子,光魔法只能化解詛咒,卻不能完全治癒已經遭受詛咒而腐爛的軀體,本就勢不兩立的兩股力量,也只能互相干涉到這種程度。
這就是,桑德利亞.蓋羅文的兒子最終還是死去的原因。
而現在,似乎重現在了這對兄妹身上。
不論是多萊娜與安莉他們兩個能夠緩和闇魔法的侵蝕,還是秋緒能夠依靠自己的光教信仰而根除黑魔法的詛咒,這兩點都無法應用在黑岩鳴的身上,不是因為闇教信徒的治癒黑魔法對光教信徒的黑岩鳴無效,就是秋緒為黑岩一族的成員,受限『非親及許』的限制而無法施展光魔法在自己的親哥哥身上。
最有希望也本來最能執行的方法,都不能套在他身上,直接是個『絕望』。
「不,我、我不信,一定可以的,會有奇蹟的!神、神啊,我拜託祢……」秋緒再次用力搖頭,一度想施展光魔法時,片刻卻只聽見猶如領域魔法被無效化的聲音,是那樣刺耳又尖銳,彷彿在提醒自己,甚是在嘲笑自己的無能。
「沒事的,秋緒,我只是,想睡一下……」黑岩鳴緩緩闔上雙眼,而秋緒也見著那原本還帶有點藍色的另一隻眼睛亦逐漸變得黯淡無光。「我只是,要到另一個地方,換了另一個地方,當你的哥哥,繼續守護妳而已……」
「不、不要……哥、哥哥,你、你醒醒啊……哥哥,我拜託你,不要死……!這該死的什麼限制!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救我哥哥!」秋緒接連喊出的話語,一字一句的,像是刀子狠狠的刺入每個人的心臟。「我連哥哥都救不了,我又要怎麼去拯救因為闇教而身受其苦的其他人!」
聲音沒落,感受到懷中之人已無了力氣,此時此刻少女崩潰,眼淚更是潰堤。
意識逐漸遠離,就算伸手想碰觸閉上眼後所進入的那一片充滿黑暗的空間,那唯一帶著光亮的遠處,卻也因自己不斷也不自覺地後退而無法觸及。
連原本聽見的聲音,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自己習慣一直在身邊的聲音,也漸漸聽不到了。
就好像身上被綁了個大石,沉入了海裡,可卻不是因溺水的恐懼而掙扎得想游回上岸,而是如此平靜地想沉到水底。
『不要難過,大家,不要傷心,秋緒……不要因為家族的限制,而開始痛恨可以拯救妳的光芒。』
『拜託了,我的妹妹……麻煩你們,替我照顧她了……』
『我這個做哥哥的,一直都沒為妹妹做什麼事。』
『反倒是還因為自己,不再信任神,不再信奉家族信仰,而為妹妹帶來了劫難。』
『至少在最後,希望接納她的悲傷,令她以後不再因為我難過,做好哥哥該有的責任。』
就讓那幾滴帶有溫度的水一起融入海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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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第一學期的寒假最後一日,亦是傲陽等人迎接高一下學期的前一天,是星野返校日。這一天所有就讀星野的學生都會返回學校大掃除,儘管學期還未開始,現在還是寒假,但這一天仍會計入出勤,若是缺席便視作曠課,傲陽並沒有因為自己怕麻煩的個性以及惰性而賴床,仍是謹記自己的目標,乖乖爬起床洗漱便出門。
為了向星野的創辦人復仇,為了自己的父母。
穿好黑色制服,打個領帶後,看了下自己的手機,翻閱未讀的訊息。
寄件者是白石伊亞。
『日子已經定好在下禮拜了,你會來嗎?』
短短的一行字,他亦短短的答覆。
『會去。』
在這短短一個禮拜的寒假裡,感覺發生了很多事,而有些事,就這麼走了,一去不復返,也很多東西沒有什麼改變。
多萊娜.史坦爾與安莉.舍考特一樣繼續接受花澤家的保護計畫,儘管闇教的守主已全數身亡,但只要闇教還存在的一天,闇教的背離信仰者就沒有真正安全的時候。
花澤太因自覺這此事件沒幫上什麼忙,再繼續請教秦鳳真的領域魔法訓練。
伊藤栖繼續加強傳說領域道具火魔劍的特訓,受訓於川瀨愛惠。
而他,在那一天知道那些事後,聽到奇萊亞.阿姆奇利亞這麼一說後,便將土龍棍收入隱密的櫃子裡,打算就此塵封下去,也不再參與川瀨愛惠的魔鬼指導,連連缺席。
那一天,也失去了,一位好朋友。
也或許是,兩位好朋友。
在知道自己的兄長再也無法甦醒,秋緒就像是失去了生活目標,本就不怎麼笑的她,更是失魂落魄的消失在眾人的眼前,已經向大伊佐高校申請了休學。這個消息傳到白石伊亞那,還不明白的跑來詢問傲陽,得知的資訊便是──黑岩秋緒的親兄長,黑岩鳴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免受闇教追擊,遭受強烈的電擊,以及黑魔法的侵蝕過度,而死於柒伍學區。
那一天起,兩個人都消失在自己的交際圈,無法再看到鳴,誰也聯絡不上秋緒,黑岩家大門也緊閉深鎖,也沒聽說有人見過她,一點消息也沒有。
等到再有消息,便是定好日期的喪禮。
是最後一次見黑岩鳴的日子,一定要出席。
抵達學校,與其他同學進行大掃除,先是點名後便受師長分配打掃區域,傲陽拿著掃具到走廊底端的男廁,便見裡頭還有一人。
「啊,柳澤同學啊……」
自上次體育祭過後,就沒再與柳澤孝之有什麼互動,本來就算不上多好的朋友,真的就只是同班同學的關係,可每次單獨遇上柳澤同學的時候,總會覺得對方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而這次又剛好一起被分配打掃男廁,兩人恰好在這裡共處一室。
簡單打個招呼後,傲陽便開始專心清潔馬桶。
「那、那個啊,那時候……我、我還沒向你道歉。」柳澤孝之突然在這時開了口。
「啊?喔,你是說體育祭那時候嗎?」
「不,應該說,連同之前的事,那時陷害你作弊,如果、如果那時老師是堅持你有作弊的話,我是真的會毀了你的就學生涯,被星野退學的下場,就等同於整個人生都被詛咒一樣,所以……」
「啊,這你不用擔心啦,我後來想想,哪個老師敢開除身為領域騎士的學生,如果他真的這麼做,反而會是他的飯碗不保吧!所以你也別想太多啦,我沒放在心上。」
「不,我還是……」手持拖把的柳澤孝之支吾起來,「那個,我無論如何都欠你一個道歉,不,要說道歉還是太沒誠意,如果要我做點行動來補償我也覺得合情合理。」
「柳澤同學,你也許被欺負慣了,所以覺得為別人做什麼是很正常的事,但那不是你的義務,不要再把自己看待成奴隸了,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森谷同學……」柳澤孝之一時語塞,道歉的語句就算想說還是被他吞回腹中。『這個人,不會因為身分上的差距,而將我視作次等公民一樣,一點都沒有拿出是領域騎士的風範來壓迫人……』
這樣一想,柳澤孝之腦裡頓時冒出一個念頭,心裡湧出一個想法──想交朋友,想與他成為朋友,想和森谷傲陽不再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學。
可看了他現在專心手持馬桶刷在洗刷小便斗,講的話也相當平淡,彷彿之間有道隔閡,給人感覺不像之前那樣散發親近的氛圍,總覺是多了些陌生,以及刻意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態度。
「森谷同學,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這是當下察覺到,而提起勇氣問的第一個問題。
「不,什麼都沒有。」
「我……很謝謝你那時將我拯救出來,帶我脫離被欺凌的日子,我一直都很感謝你。」
「怎麼又突然說這個,我不都說了別再介意了嗎。」傲陽雖是停下動作,但仍背對著柳澤孝之。
「我、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有什麼心事,也可以和我說的!就像你對我的幫助,我也想幫助你!」
「……幫什麼呢,誰都無法吧,沒有人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聽到低喃的一句,柳澤孝之瞬間明白──森谷傲陽為何現在會如此冷漠。
「對不起,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不,你沒必要道歉,就說你不要有莫名的責任心了,這並不關你的事。」
「我、我只是覺得,我不知道你的難過,還大言不慚又自以為是說什麼想跟你成為朋友的話,真的很抱歉……」
「……朋友?」傲陽轉身過來。
「欸……啊!不、不是的,我不是那麼不知廉恥!」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口,柳澤孝之趕緊擺手解釋。「我竟然奢求這麼多,你肯定也會覺得我莫名其妙吧!當、當我沒說吧!」
「你想跟我,交朋友?」
「唔……是的,抱歉。」再被提問,不能繼續昧著良心繼續說謊,柳澤孝之緩緩點了頭。「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沒關係,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多交朋友,也沒什麼好的,一旦朋友必須離去,被留下來的人就被迫要乘載悲傷……還是別了吧。」傲陽別過頭,感慨道:「藤原他們,是這樣的心情,我也明白了……更何況,那還是到『家人』的程度,這種悲傷的重量,一定更加沉重吧。」
聽那好似帶有自暴自棄的發言,柳澤孝之沉默了一會,發覺現在的他,真的跟當時勇於對抗芳川章太的模樣大相逕庭,便跟著低下了頭。
「我不敢多說什麼,但我真心覺得,那個人知道你這麼難過,他一定很欣慰,同時也很捨不得吧。」柳澤孝之喃喃的說:「一知道自己的好友為自己的死這麼難受,他一定會更痛苦的。」
「呵……可人都走了,誰又知道呢。」
「如果換成是我!我一定是這樣想的,難道你不覺得嗎?他一定就是這麼好的人,才會讓你這麼難過的呀!」
如此肯定的話語,斬釘截鐵地反駁,傲陽看了回來,帶有些吃驚,也不知對方到底是純粹的安慰,還是真這般想著,只覺這番話好像成了條救命繩索,纏繞不斷重壓在自己心底的大石,緩緩地將那顆沉甸甸的石頭拉了上去,讓自己的心突然有著釋然的感覺。
但是,一見到他些許愕然的表情,柳澤孝之則是先意會到自己的話似乎不太妥當。
「對對對對不起!我、我不是那麼自戀地說我就是這麼好的人,我只是、只是覺得你的朋友不會想看到你難過的樣子,我、我不太會說話,真的很抱歉!」
就是看這人這般慌張地解釋並道歉,舉止還相當浮誇。
「噗……」這一幕實在忍不住地噗嗤笑了一聲,「其實你還滿有趣的,說話也挺中肯的。」
「欸?」
「就正如你所說的──我跟他其實沒有到多好,沒有說真的到非常深交,但我卻知道他一定不希望身邊的人因為他的離去而難過,因為他就是這麼好的人……倒是我如果一直傷心下去,就無法向前行走,因為悲傷而裹足不前,他一定不樂見,我也無法留心還活著的其他朋友,這樣會一直是個惡性循環呢。」說著,不免苦笑起來,也帶有幾分欣慰。「謝謝,明明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卻還是陷入悲傷的漩渦一樣,還得靠你提醒才想起來,轉移了我的難受呢。」
「不……我、我什麼都沒做的……」
「真的啦,你可是幫大忙了。」這次的笑容,比剛剛的苦笑,再陽光幾分。「謝啦,我不能因為害怕失去朋友的悲傷,就失去可以交到真心朋友的機會呢。」
「真心……朋友……」
「對啊,你不是說想跟我交朋友嗎?我們現在是啦,以後多多指教囉。」
「咦……是、是!」
「哈哈,不用這麼緊張啦。」
男廁傳來兩人嬉鬧的聲音,氣氛也不像剛才這般凝重,本來沉悶的打掃也變得沒這麼煩躁,這一刻起,雖然失去了一位朋友,卻也得到了新的夥伴,為此感到沒這麼的寂寞了。
『是啊,已經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好朋友,總覺得很孤單,也很害怕,但……我還不是一個人的啊,還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的。』
想到靜青、夏霜也還在自己身邊支持著自己,還很神奇的與伊藤栖打了個交道,以及也有武裝部隊的夥伴與自己並肩作戰,里美與川瀨隊長,跟在不同高中但還是偶有保持聯繫的白石伊亞,甚至是就算搬家到柒陸學區的太郎,心都還是同在,現在更是交到了新朋友,種種都明白的告訴自己──並不是那樣寂寞的。
鳴,就算到了另一個世界,但還活在大家的心中,也會一同往前的吧。
必須,帶著那份心情,繼續向前,不管未來會遇到什麼,不管會再遭逢什麼,都必須昂首闊步。
以及,已逝之人傳承下來的勇氣。
然後,於開學過後的一週假日,出席了黑岩鳴的喪禮,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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