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貝爾夫人側過頭對著丹尼爾不疾不徐的說:「把窗簾放下來。」
「是。」丹尼爾按下搖控器開關。
「嘶──嘶──」溫室傳來機器啟動的聲音,慢慢的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過了一會兒,當大家的眼睛都適應後,坎貝爾夫人率先開口說:「艾莉亞,請拼吧!」
艾莉亞聽了隨即明白坎貝爾夫人的用意,迅速地將最後一塊碎片合上去。此時刻寫板果然又再度發出光芒,而且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楚,亮光是由小而大,最後驟然暗掉。
「唉──」面對相同的狀況,艾莉亞忍不住又再次的難過嘆息。
「好了,丹尼爾可以升上窗簾了。」坎貝爾夫人的語氣倒是十分冷靜,對於在眼前發生的神奇景象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不待片刻,溫室又回復到正常的亮光,此時艾莉亞已等不及了,只見她一臉焦慮,神色緊張的說:「請問您有辦法讓我回去嗎?」
「艾莉亞妳先不要急。」坎貝爾夫人語氣溫柔的說:「這件事我們必須要先了解原因,才能知道結果,所以我們不妨試著由一問一答來解開真相。」
「好的。」雖然臉上充滿了茫然無助,但艾莉亞仍是用力的點點頭,表示願意配合,「夫人您有什麼問題請儘管說,只要我知道,我都會毫無隱瞞的告訴您。」
「首先,要了解的是這塊刻寫板是出自一位叫美尼斯的埃及國王,由於他失去了他的愛人艾莉亞,因而製作此刻寫板,也就是說那個世界的艾莉亞後來就沒有再回去過。」
「是這樣沒錯。」艾莉亞再次的點頭如倒蒜
「然後就是現在我們所處在的是美尼斯二十四歲即被刺殺身亡的世界。」
艾莉亞腦筋一轉很快的便有所理解,直截了當的說:「您的意思是說我們的這個時空和有刻寫板的那個時空相互扭曲交叉,因而形成黑洞造成我的穿越。」
「沒錯,我的推論是這樣。」
「可那又是什麼原因造成扭曲?難道只因為當時拼了刻寫板?可我連刻寫板為什麼會出現也不知道?」艾莉亞像連珠炮般一股腦地丟出許多疑問。
只見坎貝爾夫人仍是態度從容,嘴角掛著微笑,緩緩的說:「根據調查報告,穿越時空的當下會受到強烈磁場的影響,比如百慕達三角洲那裡常有穿越的事件發生,就是因為磁場變異的關係,有許多像是羅盤失靈、儀器故障等的案例可以得到證明。」
「可我那天只有在工作室裡而已。」那間工作室是艾莉亞常待的地方,她並不覺得有何怪異之處。
「在拼刻寫板之前,妳還有做什麼事呢?」
「我……」艾莉亞瞬間倒抽一口氣,睜著大大的雙眼又趕忙低下頭來,因為她想起了那件丟臉的事,雖然當時已下定決心要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但現在只要能回去古埃及,艾莉亞什麼都不在乎了,「我那天差點被同事惡整,所以我難過的回到工作室大哭一場。」
「哭很久嗎?」
「嗯。」艾莉亞有些靦腆的點點頭,「那時我以為我要戀愛了,想不到卻是同事的一場惡作劇,但更令我失望的卻是自己的愚蠢表現,所以我哭了好久,還因此痛下決心拋棄愛情。」
如今一切都已事過境遷,艾莉亞感到自己其實也沒那麼在意了。
「我大概知道了。」坎貝爾夫人像是解開了一道難題般,語帶興奮的說,「有可能就是因為在一個密閉空間裡,妳的哭泣聲產生的震波與磁場產生共鳴,再加上關鍵的媒介也在現場,所以才會造成時空穿越。」
「媒介?」艾莉亞用手指著說:「您是指這塊刻寫板?」
「是的。」坎貝爾夫人露出好奇的神情說:「當初小傑跟我說這塊刻寫板會發光時,我還不太相信,所以剛才才會特別驗證一下。」
(切!館長果然有看到,還給我裝傻。)
艾莉亞忍不住心中大罵,但其實自己也心知肚明,要是館長當時承認有看到的話,只會讓她更快的崩潰掉。
坎貝爾夫人看了艾莉亞一眼後又接著說:「針對這謎一般出現的刻寫板,小傑還特意進行了成份分析,發現裡面有一些無法分析的材質,這是在其他刻寫板中所沒有的。同時他也查閱了一些文獻資料,其中有提到古埃及王以神之子的身份與神締結契約,便能賦予物品靈性,而靈性的強烈程度就看其獻上的祭品為何。」
「對,當我第一次拼這塊刻寫板時,我可以強烈的感受到有人牽著我的手,讓我在還看不懂埃及文的情況下,很快的就拼好了刻寫板。接著就出現一道亮光將我整個人包住,然後我就被帶到了古埃及。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那個無形的牽引者就是美尼斯。」艾莉亞雙眼直盯著桌上的刻寫板,一邊想一邊說著。
「那他極有可能是獻上了自己的靈魂,刻寫板裡有著美尼斯的靈,在漫長的千年歲月裡,不斷的找尋著他的艾莉亞,想要帶給她幸福。」坎貝爾夫人臉上突然微紅,流露出少女情懷的神情,「而且那時剛好妳又因為失戀,正在傷心難過,所以那位埃及王才會決定把妳帶走。天啊!這實在是太浪漫了。」
聽了這一番話,艾莉亞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美尼斯手拿著匕首走向歐西里斯神的畫面……
「不──」艾莉亞突然尖叫一聲,臉上神色驚慌,情緒幾近失控的喊著:「我不要美尼斯做出這種傻事。」艾莉亞雙手放在刻寫板上,紅著眼眶,激動的說:「我一定要趕快回去,我要阻止他那麼做。」
一個人忍受著長期的孤獨寂寞,深情不移的等待著另一個人,最後甚至不惜獻出性命只為傳達祝福給遙不可及的愛人。這種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愛情,在他人的眼中,是如此的淒美,如此的令人動容。但這樣的結果卻是讓艾莉亞感到萬分震驚、心痛不已。
她不要美尼斯的祝福,她只想要美尼斯能好好的活下去,甚至更希望美尼斯能得到幸福。如果她的穿越最後竟是造成美尼斯的犧牲,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要,不要相愛,不要倆人曾有過的一切美好。
「艾莉亞妳不要激動,也不必自責,那個刻寫板已是既成事實,所以不管是不是現在的妳造成的,那件事都是會發生的,而且就算妳回去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在小雷的理論裡,所有的改變只會形成另一個平行世界。」坎貝爾夫人連忙安慰的說。
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艾莉亞低著頭,認真的思索後,長長嘆息一聲,「是的,我是不必將所有事情都想成是自己造成的,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要回去,我不要在這裡推斷另一時空發生了什麼事,我要的是真真切切的美尼斯,不管那是哪一個世界,哪一個時空都好,我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可是……」艾莉亞頓了頓,又不禁哽咽的說:「可是我現在卻已不能從刻寫板上得到任何感應了。」話語剛落,淚水便像潰堤般,一顆顆的滴落下來,
「有一件事妳聽了應該會開心一點,那就是雖然美尼斯的靈已消失,但刻寫板仍會發光,那就表示祂應該仍是可以發揮功用。」坎貝爾夫人語氣肯定的說:「而且妳被傳送過去後,竟還能再回到原來的世界,可見這應該也是因為刻寫板在這裡的關係。」
艾莉亞接過丹尼爾遞過來的紙巾,擦乾眼淚並大口深呼吸,等自己的情緒稍有平復後,便又立即詢問:「既然如此,那又為何我明明拼好了刻寫板,但卻仍無法回去呢?」只見她仍是一臉哀傷,根本開心不起來。
「這就要請妳先告訴我,妳是怎麼回來的?」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只知道起初是看到我的手突然消失,但卻又很快的回復正常,當時我以為是我喝醉了不以為意,但過沒多久我就真的消失了,等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在這個世界的醫院病床上。後來我回到工作室,發現刻寫板被外力打翻了,於是我便馬上將所有的碎片收集起來……」說在這裡,艾莉亞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自覺的喊了一聲,「啊!對了,我在找尋碎片時,還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原來這塊刻寫板在我被傳送走後約十分鐘左右就散開了,但我卻在古埃及待了二個半月,等我莫名其妙又再被送回來竟也只過了五天。」
「嗯,時間的確是個非常麻煩的問題,但這個部分我們等一下再說,先搞清楚刻寫板。」坎貝爾夫人皺起眉頭,若有所思的問:「在古埃及有誰知道妳是穿越過去的人?」
「我只有告訴過二個人,除了美尼斯之外,另一個是叫塔西爾的大神官。」
「所以那位美尼斯知道妳是因為刻寫板穿越過去的,難怪他……啊……」坎貝爾夫人話說到一半,驚覺自己不可以再說下去,急忙伸手輕掩自己的嘴,但話已出口,想收回也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艾莉亞低著頭,語氣顫抖的說:「所以後來美尼斯才會想到要做刻寫板來找我,甚至不惜把自己當成祭品,是嗎?」只見艾莉亞的情緒又再度瀕臨崩潰,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切到頭來竟是她造成的。
「不,艾莉亞妳冷靜一點。」坎貝爾夫人打斷她的話,急忙轉移話題說:「我的重點不是在美尼斯,而是那位妳說的大神官。」
「塔西爾?」艾莉亞抬起頭,一臉疑惑的問:「這件事跟他有什麼關系呢?」
「妳想一想,如果這塊刻寫板還是有作用的話,那造成你無法穿越的因素,就只有兩種可能性,其一是這個世界的某些因素沒有達成。另一個可能性則是穿越去的那個世界發生了某些狀況,不讓你過去。」
「塔西爾是大神官,他的確也有辦法和神明締結契約,而且當初我會跟他說這件事,就是想請他幫助我回到這裡的世界,但他曾說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艾莉亞再次回想著當時的情況,覺得塔西爾應該沒有牽涉其中。
「雖然我不清楚到底是否與他有關,但就我看來這卻是唯一的可能性。」
「這話怎麼說?」艾莉亞眉頭深鎖,覺得情況越來越超出她的認知範圍。
「今天若是刻寫板裂開導致妳被送回來的話,那麼當妳拼好刻寫板後,按理妳應該就能被送回去。但事實上刻寫板只有發出亮光並沒有發揮作用,顯然是祂企圖運作卻被阻擋了下來,所以問題應該並不是出在我們這邊。」坎貝爾夫人思忖片刻後,面色凝重的說:「如果這真的是大神官在暗地裡做了某些事,阻擋了刻寫版的運作,那麼就必須等那裡的時空問題排除後,這塊刻寫板才有辦法再帶妳回去。」
「照您這樣的說法,豈不變成了刻寫板散開,並不是造成我被送回來的原因。」艾莉亞認真思考了半晌,最後仍是搖搖頭說:「很抱歉,我無法認同。我想這應該還是與磁場有關,雖然刻寫板拼好了,也有發出亮光,但因為磁場不對,導致我不能回去。」
事實上艾莉亞會這麼想,一方面是因為她打從心底不願相信這會是塔西爾所為,如此貼心的暖男,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另一方面則是惟有這樣,艾莉亞才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穿越的方法。
如今,重回古埃及,回到美尼斯的身邊,已是艾莉亞人生的唯一目標。
「我是認為第一次的穿越的確是需要磁場改變,造成時空扭曲,不過由於刻寫板的關係,妳這一去一回的穿越,時空座標應該已經大致形成,也就是說有了一個時空通道,所以磁場的因素在之後反而沒那麼重要。」坎貝爾夫人說完後想了想,發覺這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可靠的依據來證明這個觀點,於是她又再補充一句說:「不過這只是單純我個人的想法,在沒有經過證實之前,也不一定是對的。」
「嗯。」艾莉亞緩緩的點點頭,臉上露出心意已決的表情,語氣堅定的說:「那麼我就來用我的方式,多試幾次看看吧!」
此時卻見坎貝爾夫人一臉憂心忡忡的說:「艾莉亞,其實我不建議妳再去做任何的努力,因為這中間的風險太大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艾莉亞眼神疑惑的看著坎貝爾夫人,心想這位老太太不是來幫她的嗎?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關鍵在於時間上的不同步。」
「這個問題其實我有想到過,這裡的世界和那裡世界的時間並不一致,如果以這裡五天等於那裡的七十五天來算的話,那就是我們這裡一天等於那裡過了十五天。」說完艾莉亞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這也是何為她會那麼急著要回去的原因。
「那如果是按十分鐘左右刻寫板就散開的時間來計算呢?」坎貝爾夫人邊說邊側過頭看向丹尼爾。
「這樣算來的話,一天大約等於過了三十年。」丹尼爾彎下腰,刻意在坎貝爾夫人耳邊輕聲回答,不太想讓艾莉亞聽到。
「哇!這倒是讓我想起了日本浦島太郎的故事。」坎貝爾夫人卻是毫無顧忌的大聲說了出來。
艾莉亞一聽,渾身一震,只見她怔了怔,瞬間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
「咳咳」丹尼爾在一旁故意輕咳幾聲,善意的提醒說:「夫人請您不……」
這時坎貝爾夫人也看出情況不對,急忙解釋說:「請不要誤會,其實我只是想強調不管是五天還是十分鐘,這都是沒辦法用等比例去算的。」
「所以……是怎麼算的呢?」艾莉亞語氣哽咽的問。
「很遺憾,這並沒有規律可循,而且從來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妳有可能回到美尼斯還沒出生的時候,那麼等他長大時,妳已垂垂老已。如果送回的時間剛好那時妳也在,難道妳要跟妳自己一起搶美尼斯嗎?不過這個論點被霍金的「時序保護假說」認定為不會發生,因為時間不允許這種亂來的行為。但即便如此,妳再回去後能剛好接上走的時間點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甚至妳也有可能被傳送後,見到的卻是美尼斯的後代。」坎貝爾夫人一臉嚴肅的問:「像這樣的結果,妳有辦法承受的了嗎?」
「只要是有機會回去,我就不會放棄。」
「就算回去之後,見不到美尼斯也沒關係?」
「如果老天爺硬是要這樣作弄我,那我也沒辦法,但至少我努力過了。」艾莉亞流露出堅定不移的眼神。
「可是妳何不轉個念頭去想呢?」坎貝爾夫人臉上帶著慈祥和藹的笑容,試圖用不同的角度來開導艾莉亞,「其實老天爺並不是在作弄妳,而是教妳如何去愛。既然妳已懂得什麼是愛,那妳更應該珍惜美尼斯留給妳的祝福,好好的在這個世界裡尋找屬於妳的幸福。我想這應該也是美尼斯當初做這塊刻寫板的用意吧!」
「不,我沒辦法。」艾莉亞猛搖頭,神情痛苦的說:「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美尼斯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在這個世界根本毫無幸福可言,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此時,坎貝爾夫人終於也沉不住氣了,滿臉焦慮的說:「艾莉亞,我知道妳需要時間,現在跟妳說這些事,妳一定也聽不下去。但我的來日不多了,所以我只能趁今天把該講的全部說出來。」
艾莉亞一聽隨即警覺到這整件事情不太對勁,同時也隱約猜到老太太接下來可能要說什麼,只見她目光冰冷的看著坎貝爾夫人並在內心築起了一座高牆。
面對艾莉亞冷漠的神情,坎貝爾輕嘆一聲說:「沒錯,我正是要勸妳放棄回去的想法,在我接觸的案例中,還沒有聽過回來之後還能再回去的,就像妳刻寫板拼好了仍是無法把妳帶走一樣。要能再找到相同的磁場,或是等到那個世界的狀況解除,這難度都無疑是緣木求魚啊!」
「所以呢?」艾莉亞冷冷的問。
「所以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妳還年輕,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再等著妳去探尋,去體驗。」坎貝爾夫人苦口婆心的說著。
「很抱歉。」艾莉亞不但一口回絕,而且還不留餘地的說:「您可能不知道,我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個怪人。對於自己決定的事,非到緊要關頭,決不輕易改變,所以您給的建議我無法接受。」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所有的想法只在妳一念之間而已。放棄並不是要妳丟棄一切,而是把思念放在心裡,妳的人生也可以因此更加的豐富,海闊天空。」坎貝爾夫人仍是努力的要說服艾莉亞。
「非常感謝您的幫忙和教誨,但我是不會放棄的,我的人生我自己決定要怎麼過。」話才說完,艾莉亞隨即將桌上的刻寫板碎片一一收回到盒子裡,暗示這話題到此結束。
「我知道妳不想再聽我嘮叨了,但最後我還是要說一句……」坎貝爾夫人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不要再拼刻寫板了。」
艾莉亞臉色鐵青,不發一語的站起來,對著坎貝爾夫人行禮致意後,轉身快速離開。
「我去安排車子送艾莉亞小姐回去。」沒想到竟會是如此不愉快的收場,丹尼爾一臉驚慌的跟著艾莉亞匆匆離去。
(果然如同小傑說的,是個非常固執的女孩。)
坎貝爾夫人望著艾莉亞離去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其實在這場會面之前,坎貝爾夫人和館長就已經先互相討論過,而且也達成了共識。但很顯然地,用說理的方式對艾莉亞並沒有用,接下來就只能交給館長自己去處理了。
不過坎貝爾夫人相信艾莉亞終究還是必須接受這殘酷的現實,畢竟沒有任何人能抵得過時間無情的沖刷,尤其是在完全無法預期的漫長等待下,離別所帶來的相思之苦與折磨,更是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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