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智堯其實記得很清楚，伍思明日後是港隊的正選左翼，在巔峰的二十四五歲時期，他因極具侵略性的側翼進攻和精湛的盤球技術而有「香港列貝利」的美稱。
在十八歲時曾短暫征戰日本次級聯賽，但因缺乏上陣機會很快就回流，一直在本地職業聯賽打滾。
他也是「承載希望的一代」成員之一啊。
賽前他完全不知道對面陣中會有這號人物，這也是自對陣英理後，再一次面對記憶中的港隊成員。
曾有相當一段長時間擔任閘位的自己，親自去盯防此刻只有十二歲的伍思明，應該是易如反掌－雖然有點卑鄙就是了。
「吓？」鍾偉豪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確認一次。「你打右閘？」
「係，信我，我Mark到佢。」蕭智堯點頭應道。
「咁……咁邊個嚟做串連？咁樣嘅話我哋分分鐘連半場都過唔到喎。」
「呢個踢住先再諗，再係咁落去我哋會成隊俾對面隻左翼一個打散……」蕭智堯偷偷看了何川一眼，他也因為自己的糟糕表現而顯得相當失落，目前球隊的兩個失球都與他有直接關係。「阿川你唔使咁自責其實，本嚟人哋就係強隊，我哋之間有實力差距係好正常……」
「其實……隊長你不如換我落去，我再繼續踢都無用，我根本咩都做唔到……」何川低著頭，一副內疚不已的樣子。
「阿川，我問你一個問題，」蕭智堯摸了摸鼻子。「你踢波係為咗咩？」
「吓？」這名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點的足球新手稍稍抬起頭，一時反應不過來。「係……為咗……贏？」
「無錯，大家都想贏，你同我、對面都想贏，但相比之下，我踢波係為咗開心，因為我係做緊自己最鍾意嘅嘢。」蕭智堯的語氣絲毫沒有想要怪責何川的意思。「你望下後備席嗰度，仲有幾個可能比你波齡仲淺但同樣努力練波嘅隊友等緊上場，大家踢呢場比賽之前都知唔易打，但點解我哋都咁辛苦咁畀心機去練波想要贏呢場比賽？真係淨係為咗贏咩？」
何川朝後備席的隊友們看去，明明大家都同樣只是中一，卻因為自己的足球經驗稍為多一點便勉強進了正選陣容，但那些隊友們明知自己實力很不濟卻也十分努力練習。
“係囉，其實我係踢緊一個好珍貴嘅正選位，我點可以就咁放棄？”
「Sorry，等陣我係咪踢中場？」何川站直身子，雙手猛地拍打自己的臉頰。
「係，畀啲鬥志出嚟，好好享受下。」蕭智堯笑道。
「等陣，」這時余仁海走了過來，表情嚴肅，像是有什麼不滿。「你記得今日有港隊U-13教練嚟考察㗎下話？你走去踢閘先唔理Work唔Work先……你咁樣做會唔會影響佢哋對你嘅評價？」
這時其他人才突然想起有港隊考察這麼一回事，確實在中場位置上目前發揮出色的蕭智堯突然調至右閘，在發揮上肯定會受到限制。
「……」蕭智堯微笑著回頭朝場那些教練看了一眼，抿起嘴呼了口氣。「港隊唔港隊嘅嘢Pat埋一邊先，如果呢場比賽贏唔到，講咩都無意思。」
「吓？」余仁海驚訝地皺了皺眉。「即係你覺得贏呢場比賽比你入選港隊更加重要？」
「唔係我入選，係『我哋』。」蕭智堯笑著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再看向木訥的李向名。「同埋對我嚟講……同你哋一齊贏一次學界冠軍先係目前我最想做嘅嘢。」
「……」余仁海啞然無聲地看著緩緩走到右閘位置的蕭智堯，沉默了幾乎有五六秒之久。「……咁紙鷂你同我踢好啲啊屌你！」
一臉笑意地在右閘位置舉起姆指的蕭智讓球場外的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張開了嘴巴。
「右……右閘？」
「吓？蕭智堯退到返去右閘？」
「吓佢唔係踢攻擊中場㗎咩？」
彎下腰的伍思明按著膝蓋上方，知道自己將要對位蕭智堯的他，嘴角邊再次泛起那莫名興奮的微笑。
……
「搬屋？」
「嗯。」
才剛入學一個月不到的伍思明插著褲袋，在走廊上朝大街上看去，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他本以足球特長生的身份加入了羅學強紀念中學，這是近兩屆初中學界比賽都稱霸全港的足球名校，高中學界更是已達成了四連霸，訓練嚴格專業，職業球員輩出，可以說是所有在大埔踢足球的學生都想加入的夢想之地。
但父親由於轉工加上因在住的公屋重建而被分派到長沙灣附近，兩地距離太遠，搬家與轉校這兩個決定終究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深水埗……好似係嗰隊咩英理？連續十幾年都入到全港大賽，你不如去問下睇下收唔收你囉，間嘢成績都好好，入到都對你係好事。」朋友嘆了口氣，也好心建議道。
「英理今年聽講收咗嗰個咩司徒俊緯，我比較想試下同佢交手，其實我本身都唔係想入羅學強，我更加想入廣愛。」
「你唔鍾意入強隊？」
「足球，就係挑戰。」伍思明看著在操場上經過的梁博豪笑道，外人可能不清楚，後者作為前鋒，自從加入香港U-13後，其實「王牌」的呼聲比司徒俊緯更高。
深水埗的足球環境確實遠不如大埔，雖然良橋資源充足，學校裡甚至還配置了健身室供各運動校隊成員使用，但對他來說，最大的落差是球員質素。
在被稱為深水埗區萬年老二的良橋隊中，中一至中三的隊友都不是他的對手，訓練中過一兩個只是隨隨便便的家常便飯。
“呢班咁嘅人，都可以叫做深水埗第二？”覺得隊友水平低下的同時，自己卻還不時被責罵獨食，伍思明初來到良橋的兩個禮拜十分失落，經常有想離家出走重回大埔的念頭。
所以他也曾試過一兩次在放學後故意回去大埔，與以前認識的朋友一起去街場跟隊，享受與更出色的隊友合作，以及與更出色的對手過招。
但事隔兩個星期後重回此地，對手和隊友都沒有改變，他卻突然發現，好像有什麼不同了一樣。
“隊友啲走位好似……咁奇怪嘅？”像平常一樣的左邊接到皮球的伍思明抬頭一看，發現隊友的支援以及對手的防守、封位都跟他想像的不一樣。
結果那一場他在場上大殺四方，更貢獻了罕見的助攻，這在以前是難以想像的。
一切都好像看得更清楚了。
……
王凱滔在中路輕鬆將球控好，理善依然沒有刻意施壓，將扼殺空間為首要目標，很貫徹地進行著鏈式區域防守。
他當然很在意蕭智堯的動向，但這名中場王牌在調去右閘後，也同樣遵循著同樣的站位規律，整支球隊步調一致地前後移動，面對良橋的滲透和拉扯，雖然偶有動搖和混亂，但整體並沒有暴露出致命的缺口。
即使是剛才手忙腳亂的那個右閘，被調到防中的位置卻也能勉強跟上中場線的防守步伐。
「分落去。」王凱滔起腳把球橫傳給左中場的陳木雄，同時指揮道。
「嚟啦嚟啦，」蔡與雄興致勃勃地朝那將要出現短兵相接的地方看去。「伍思明要單挑蕭智堯啦。」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的畫面終於出現，伍思明踏步轉身控好皮球，一如所料般蕭智堯姍姍來遲，絲毫沒有要逼搶的意思，非常標準的半側身防守姿勢，稍微奇怪的是身驅右側在前，左側在後－這應該是在左路的防守姿勢。
對壘的兩人像定了格一樣凝住不動，一方不攻，一方不搶，維持了兩三秒之久。
突然曲膝的伍思明作勢要往左邊突破，蕭智堯微微向後退了兩小碎步，但身體平衡並沒有被打破。
「傳返出嚟先。」王凱滔走到兩條防線中間的空位吸引防守後，身後的陳木雄明顯出現了空位，本還在猶豫的伍思明心知要強行突破有點難度，便把球拉後回傳。
是一次成功的防守。
「重心保持得好好，睇得幾通透，」張志庚點頭稱讚道。「但佢啱先個姿勢……佢以前踢開左邊？」
「聽講以前係左翼。」蔡與榮也有點好奇地聳了聳肩，不過只是一個中一生，這種基本姿勢稍有錯誤也不難理解。
與籃球不同，足球單防的正確防守姿勢是需要側身的，因為為了應付突破時的突然加速，身體需要提前調整重心準備，如果正面一百八十度地防守會很容易被假動作動搖，起步速度也會較慢。
而右側防守球員在側身防守時，身驅的左側應該在前，右側在後，而且自己應盡可能站在對手的右側：從對方左翼的角度來看，就像一道斜著的牆擋在你右前方，逼使著你只能往底線而去－這就是兩邊防守球員的基本防守任務。
眼下蕭智堯「錯誤」的防守姿勢，變相是自己打碎了這道屏障，誘使對面往中路突破一樣。
“呢條友……”伍思明側眼瞄了他一眼。“佢想封死側邊引我入中路？有咩用意？”
「智堯，你個Pose同你教我哋嗰陣唔同嘅？」乘著皮球被解圍至對方深處的空閒時間，鍾偉豪走近小聲地問道。
伍思明回想著剛才的短暫交手，蕭智堯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息十分異樣，雖然他自己也只有十二歲，但畢竟終日流連球場，面對過的同齡或是大幾歲的對手不少，即使是學校的高中師兄也很少會有這樣的氣場。
就像是故意示弱等待你上勾一樣。
「因為我踢慣左邊，呢個係我慣用嘅Pose，唔使理我，」蕭智堯笑道。「對面係頂尖嘅扭波高手，我只係要確保自己唔可以俾佢過……」
「不過我有信心，下球我會截到。」
ns 18.68.41.174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