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韓承更不遲疑,縱身便隨著黑影躍下的方向追去,他死命咬著前方黑影不放,誓要找出這個竟敢挾天子、打相國、殺太醫的對家為何許人也。只見黑影往外城的方向疾速逃竄,果如馬韓承所料,正朝御林軍軍營的方向進發。馬韓承見對方身體正沿著第一道宮牆騰騰爬升,此時他身在半空無從借力,正是偷襲的絕好良機,當下不等他翻身從另一端躍下,忙在手中扣上一枚銅錢,弓起食指,蓄勢激射黑影背心。
只聽銅錢破空之聲勁急,馬韓承本凝能一舉中的,豈料前方回過右手向後一抄,便以食中二指穩穩夾著銅錢,可馬韓承這一彈已在銅錢上寄存了無上內力,對方騎虎難下,唯有硬生生接過,卻非有意賣弄武功,只見他身影一晃,腳下步伐一窒,身子微微一沉,登時洩了那單憑一口真氣凌空游牆的勢頭。只見他在這將要墮下的瞬間,從背上抽出一柄長槍,右臂一抬,竟把槍身半截插入宮牆之內,馬韓承見對方亮了兵刃,更篤定對方是御林軍中武功超卓之人,乘他此時上不下的卡在了半空,又在手上扣了好幾枚銅錢,密如連珠的打向動彈不得的那黑影身上。
那黑影一手抓著槍桿,眼見銅錢從四方八面的打來,籠罩著他此刻盡數可能的閃避方位,他無奈中唯有撕下黑衣上的一塊布襟,把它鼓成一張黑網,左右來回揮動,把飛來的銅錢盡數抄在其中,卻因此露出了本來衣襟的一角,果然是御林軍的服飾。
馬韓承見軍服下以紅白雙間的絲綢緞帶繫著一塊懸腰玉牌,又見懸在半空的此人右腿微向外彎,當即想起一人,脫口而呼:「你是御林軍殿前司龐追日!」
那黑影聽馬韓承叫破自己身份,已知再行掩飾也是枉然,當下哈哈一笑,便從城牆頂端縱身躍下地來。
「馬公果然眼利,單憑這右腳和玉牌便瞧出俺的身份,只是被你猜出又如何?眼下新君臨朝之勢已成,聖上過於操心國事,積勞成疾,竟至區區風寒也久病不癒,更感染了他的主治御醫徐太醫,眼下朝中群龍無首,邵太師順應天命,已準備擁立二皇子為新帝。馬公不必憂心,邵太師和太后會從旁扶持少帝理政治國,至於馬公若能忠心擁護新帝,那麼你老人家依然是少帝的耳目股肱,萬民仰賴的朝廷護國公,此節自當保證。」
馬韓承聽龐追日竟堂而皇之的大放造反之詞,雙眉一軒,森然道:「好啊,難得殿前司對造反一事直認不諱,如此說來,譚相跟張太醫之事我猜你也不會否認了吧?」
龐追日笑道:「太醫院的太醫怠誤聖上病情,以致龍體難安,國事延誤,本已是罪大惡極,死不足惜,至於譚相今早於君晏殿屢次頂撞司禮監的王公公,不惜朝堂之上公然窺探皇族中事,有所圖謀,而不想盡忠相務,恰如其分,此等僭越臣權、心藏非份之佞臣,豈非人人得而誅之?」
馬韓承聽得如此荒唐之言,不怒反笑道:「好啊,原來司禮監也牽涉其中,聖上往日待你們不薄,豈知養虎遺患,把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胃口也養大了,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犯上謀逆,作這天理不容之事!」
「龐某也不過是順應大勢罷了,謀逆二字原封奉還。想邵太師他老人家洞視察聽,天授通慧,二皇子受邵太師自幼教化,耳濡目染,也是德行昭昭,德配其位,實乃天選之人,想我大禛堂堂上國,還有何人能出其右,與之爭論鋒芒?」
馬韓承心道此人喪心病狂已然無以復加,多說也是無益,當即一擺手道:「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你既甘為亂臣賊子,作那邵厝山的手下鷹犬,我自不能容你,接招吧!」說著,掏出懷中斷劍,筆直向龐追日面門刺去。
龐追日長槍還兀自插在宮牆高處,未曾拔下,當下唯有赤手接戰。馬韓承身為護國公,其中職責包含保護皇族中人,雖說聖上有親兵護衛,他這個護國公只是個掛名武官,徒具形式罷了,但武功造詣也不是尋常武將可能比擬,當下仗著兵刃之利對龐追日著著進逼,一時間,手無寸鐵的龐追日登處下風。
龐追日見馬韓承閒著的另一隻手伸進懷裡不知掏些什麼,只道他又要使那彈銅錢的手技,一雙肉掌急忙舞在身前,護住了周身諸般大穴,只聽啪啪之聲不絕,卻是銅錢撞上他那雙翻飛的肉掌之上,發出聲聲悶響。
龐追日只感雙掌有如刀割,被銅錢打得熱辣辣好不疼痛,忽然想起繫在腰間的玉牌,急忙把它解下,以手握著那緞帶的末端,把玉牌在胸前揮舞出一道光牆,把飛來的銅錢盡數打飛。
馬韓承見他把那用以驗明正身的玉牌作軟鞭使,倒也佩服他的急智,當下不再彈出銅錢,卻改為取出另外一包太子留給他的白色粉末。
馬韓承想他縱然把玉牌舞得再急,也難以盡數擋開有如仙女散花的細小粉末,當下沒想到此舉可能帶來的後遺,左手一揚,便把粉末灑出。
白色粉末在月光下隨風漫舞,一些黏附在玉牌之上,一些卻已突破了玉牌形成的光牆,灑落在龐追日的臉上。
龐追日料想這粉末定然帶有劇毒,急忙奮起衣袖拂開黏附臉上身上之物,卻不知如此一來空中飄零的粉末更被他激得盡數揚起,龐追日努力屏蔽呼吸,卻終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龐追日一顆心涼了半截,看著馬韓承驚恐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幽怨,知道欲解此毒必先著落在此人身上,卻又怕繼續動手會加速血氣運行,使毒性流遍全身,屆時病入膏肓豈非藥石無靈?一時間怔在了原地,只覺這架打是不行,不打更是不行。
馬韓承冷笑道:「你也不必如此看我,這毒是太子托人找閻王敵袁時生淬煉而成的,專門留給我們這些追隨聖上及東宮之人作自保旁身之用,你便是找遍太醫院的太醫恐怕也難以尋得解救良方,不信你便去試試吧。」
龐追日見這條他剛想到的後路也給他活生生堵死了,一顆心更是懊惱,當下強忍著懼意沉著氣道:「你待怎樣?戕害御林軍殿前司,你可知需得株連五族?我只需下令麾下將士把你的國公府抄了,難道你背後還有強援替你撐腰嗎?」
馬韓承森然道:「虧你還記得王法森嚴,你不必多所猜忌,馬某人便是只剩孑然一身,也絕不為魑魅魍魎所屈。」
龐追日聽得馬韓承背後並無強手,心頭先自一寬。他霎時間心念電轉,料想國公府裡定然藏有解藥,及後只需派兵把府邸圍了,還用愁這廝不以解藥來換?眼下之計還是速回軍營部署為妙,當下再也不欲多耽,乾笑兩聲,一拱手道:「馬公,今兒讓你撿了便宜,算你走運,但你縱然逞一時之勇爭得一日之長短,卻終究敵不過眾擎易舉,獨木難支這個道理。馬公屹立朝堂多年不倒,自為識時務者,還望你想通此節後幡然悔悟,不蹈譚相覆徹,隨我一道歸順大勢,擁立新帝。蒼天常在,古樸森森,驕陽照常升起,宮中一切也必如舊,咱倆後會有期。」
不等馬韓承回話,只見黑影一錯,龐追日便已一躍而起,拔出牆中鐵槍,翻牆而去。
馬韓承雖然表面上贏了一仗,但也知龐追日所言非虛,當下心下快速作了個計較,料得國公府已然不能多耽,是以還是先回去抱過譚伯淵,再另覓藏身之所吧。
心念及此,猛一提氣自來路翻過宮牆回到位於第四重的府邸,到得近處,卻見府外前前後後有重兵把守。正自暗暗叫苦,卻在此時,府邸的屋脊上掠過一個灰影,手裡似乎抱著一人,正向皇宮的方向逃竄。馬韓承大驚之下心中只轉過一個念頭,難道譚伯淵在自己短短追了出去的瞬間也已遭到毒手了嗎?眼下還要毀屍滅跡?忙轉過身來,拚了命的又向那灰影追去。
無奈這麼一來,馬韓承情急之下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已然被守在府邸外的官兵察覺到動靜,眾官兵一時未認出這人正是當今國公,只道有刺客要闖宮,當下其中半數的官兵呼喝聲中又自後追來。
此時那抱著譚伯淵的灰影、馬韓承、及身處最後方的官兵先後三批人先後追逐著,半夜裡筆直朝著東北角上兀自火光沖天的深宮跑去。亥時的月光與火光映在幾人渺小的身影上,照出一幅情勢一發不可收拾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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