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軸前移大半個時辰,回到昨夜亥時。
秦關西城南門。
鎮守南門的兵長張君盛雖然在這個多事的晚上當值,但他對此間發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不大在意,畢竟只要禍亂不至波及他所駐守的關隘,就算關內發生再駭人聽聞的事,嚴格來說跟他也確實沒有關係。要知秦關官兵大多俯仰天仙派的鼻息,只消軒轅鳳一日健在,支配他們命根子的大煙在每月月頭準時分發給他們,從無間斷,那麼就算是聖上駕崩,也不過是䡍聞一樁,根本不值一哂,更遑論只不過是關內這些區區賤民?
這天晚上他聽著關內各處隱約傳來的打鬥之聲,已對這些仇殺見慣不怪的他沒趣的打了個呵欠,便向身旁跟他一起值班的袍澤趙坤瀾提議推牌九,以消磨這個漫長的夜晚。
趙坤瀾推了他肩頭一下,打趣道:‘怎地精神如此不濟?閆蜀山沒跟你發大煙嗎?’
張君盛橫了他一眼,呸的一聲道:‘老閆是老實人,他說半斤就是八兩,怎會偷工減料?你道他是官羿嗎?明面上是官家大爺,實際上卻便連白身百姓也瞧不起,我看他這個少尹應該做不久,朝廷見他如此窩囊,多半年底前便會換人。若那新來之人是個硬爪子,嘿嘿,那咱們便有好戲可瞧。這些年守著這破門也真夠無聊,真想看教主會怎麼收拾他。’說著向城下吐了一口痰,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趙坤瀾從懷中抓了一把瓜子分給他的死黨,搖頭道:‘我看未必,這秦關少尹一職是個硬柿子,誰當上了誰註定要倒大霉,我看若官羿掛冠自肅,新來之人未必便敢動咱天仙派,我總覺得朝廷這些年來都沒對咱們有什麼大動作,該是放棄了此地,只要我們不越界惹上其他地方,他們該會就此放任咱們。’
張君盛聳了聳肩道:‘誰知道呢?不過話說回來,教主剛離關南去不久,關內便接連出大事,聞說禛國太子一夥人早些時候涉足此地,雖說只為借道回京,然已驚動胡大哥等人,眼下兩批人在城中鬧了個天翻地覆,也不知教主回來後有多生氣,多少人因此又要遭殃。你說教主他…’
正說到這裡,只見張君盛忽然止住話頭,目光怪異的看著趙坤瀾後方,口中一把瓜子也忘了吞下,兩頰登時鼓起了兩個大腫瘤,活像一隻偷吃給當場抓住的土撥鼠。
趙坤瀾還沒察覺到有何不對,下意識的接過了話頭道:‘對啊,少主雖然紈绔,但終究是教主兒子,要是教主知道少主也失陷其中,也不知要殺多少人出氣。’想到此處,趙坤瀾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說去。
趙坤瀾低頭吃著瓜子,耳聽得張君盛沒有接話,微覺奇怪,抬起了頭,見他一臉中邪般看著自己後方,忙推了他肩頭一下,只見他應聲便倒,竟似死了一般。
趙坤瀾這時才如夢初醒,慌忙看向自己後方,只見城頭上佇立著一人,那人長髮飄飄,頦下不長一根鬍子,趙坤瀾一看那人的臉,只覺目為之眩,對方雙眼便如一座無底深淵,把自己的靈魂吸了進去,絲毫沒有招架抵抗之力。
月色之下照得分明,此人一身杏黃道袍,手上青筋因練功的緣故盡數變黑,一張看著二人冷笑的臉露出了兩排白得可怕的牙齒,仿佛只消多看著它們一刻,雙眼邊要被那牙齒上反射出來的強勁白光弄瞎,只見此人手不動足不抬的便從城頭上翩然下地,緩步走向此刻神色扭曲,動彈不得的二人。
只聽那人冷冷的道:‘下次若再讓我聽見你們二人亂嚼舌根,這面旌旗便是你們的榜樣!’說著左手袍袖一拂,接著一道黑氣從那人袖子下騰出,迅速包裹著後方一面迎風招展,寫著秦關二字的大旗。那道黑氣仿佛是養在那人袖中的一條毒蛇,只聽嘶聲大作,大旗轉瞬間便被那股黑氣吞噬,撕扯成無數片布絮,飄散於夜空之中。
那人更不向地上二人看上一眼,右手袍袖向著二人一拂,一個翻身,便筆直從城頭躍下,只見黃影一閃,那人已然隱沒在前方密密麻麻的屋宇之間。
張君盛二人只覺一股大力鑽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不禁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二人隨著這聲大叫手腳重獲自由,面面相覷的二人心裡都無聲吶喊著一句話:‘媽的,教主回來了!’
那人正是軒轅鳳,他可沒這閒工夫管兩個無關痛癢的人的死活,可張君盛他們剛才說得分明,二人口中的胡大哥亦即是胡騫,已跟踩進他地盤中的朝廷中人幹上了架,茲事體大,若胡騫稍一應對不善,那覆滅的便是他費盡畢生心血所經營的勢力。他雖惱恨張君盛二人口沒遮攔,但終究放心不下,於是便筆直奔向司馬晨他們最有可能落腳之處,亦即是西城衙門一帶,把那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亂象盡快擺平。
軒轅鳳身法如鬼似魅,彈指間胡騫跟當時還沒身故的張鐵鷹和荀冕等人的身影便已映入眼簾,他穩穩的站在不遠處的一處飛簷之上,至於張鐵鷹吞蛆蟲王化為活尸咬向胡騫等人一幕已原原本本看在他的眼裡。
軒轅鳳便是在自己教徒面前,也總是擺著一副冷笑的模樣,似乎天底下什麼大事都不足以驚動他,很多年前顏武帝派兵進剿秦關,閆蜀山等人不及先行請示,便慌忙闖進他的書房,向正在看書的他稟告這一消息,本以為軒轅鳳會慎重其事,怎料幾人換來的只是一頓痛罵,罵他們幾人既然貴為教派的重器,怎能如此冒冒失失,亂了法度,動輒衝撞聖駕,拂亂他看書的興頭。幾人伈伈睍睍的聽著軒轅鳳責罵,但便連他罵人之時,一副臉龐也是皮肉不動,若非聽到他話鋒凌厲,光看著他的神情,實不知他當時氣上了頭,正向他們大發脾氣。
可此刻的軒轅鳳甫看見張鐵鷹手上那條蛆蟲王,左頰上的肌肉忽然牽動了一下,及後他見張鐵鷹狂性大發,一口咬住胡騫的肩頭,雙眼更是放出難以置信的精光。此時尸群已向著東去的荀冕等人追去,他匆忙從飛簷上躍下,抓過張開血盤大口全力前衝的胡騫,翻身便躍到旁邊一所院子之中,避開了後方的尸群。胡騫早已變異,哪裡認得這昔日教主?他弓著身子以頭撞向軒轅鳳的心腹之間,軒轅鳳見他早已失了常性,更不遲疑,手掌攤開作刀狀,一刀便把他身體攔腰斬成兩半,只聽咔嚓咕滋之聲不絕,胡騫的大腸脾胃已從斷口處流滿了一地,半晌後血污中散出了一泡白色粉末,在傾瀉而出的內臟之間載浮載沉。
軒轅鳳輕輕的自言自語道:‘你是胡騫?我呸,他跟嚴載道一群不中用的傢伙已被張天翔屠戮得乾乾淨淨,還丟了老夫的臉,好好的一個人卻偏要冒充一個窩囊廢的名號,當真可笑。’說著一腳踏破了他的大腸,無數糞便登時從腸裡爆出,濺上了旁邊的青石板地。(有關真正胡騫跟嚴載道等天仙派群奸的事跡請參見正傳雪山錦英錄)
軒轅鳳嫌棄的在旁邊乾淨的地板上擦了擦腳,便從袍子上撕下了一塊布條,黏起浸在血污中的白色粉末,他把粉末湊到鼻子前一聞,登時臉色大變。
此時,只聽身後號角聲大作,軒轅鳳倏的回過頭來,只見東邊筆直升起了三枚紅色煙花,他見狀後急忙擱下地上這個冒牌貨,把那白色粉末包好攏在袖中,直趨硝煙四起的東城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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