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批人前後翻過三道宮牆來到皇宮禁苑之內,那灰影早已知曉身後追著兩伙人,當下加快腳步,在殿宇間一輪左穿右插,轉眼甩掉了後方追趕的眾人,消失在錯落有致的瓊樓玉宇之間。
如此一來,馬韓承由追者變成被追者,他輕功可沒那灰影那麼矯捷,抱著一人還能遊刃有餘,要知馬韓承當了護國公這麼些年,真正使起看家本領與人周旋的次數卻不過爾爾,剛才仗著兵刃之利和粉末厲害才殺得龐追日措手不及,眼下卻見後方官兵從左右兩個側翼包抄上來,登成半合攏之勢。
馬韓承處境雖然不利,但心神依然寧定,他刻意往火勢正旺的君晏殿奔去,欲藉著亂局從中攪和。他現時身子雖向前跑,但實際卻是回頭看著追兵的身位,只見那些就要撲上來的官兵臉色志在必得,只欲褪下面罩自揭身份,他料想這幫官兵雖已向邵厝山那廝投誠,但聽剛才龐追日的語氣,似乎還想把自己收編,對自己不至於頓起殺心,便想眼下姑且假意歸順,日後再謀後著,力圖再舉。正要把面紗揭開,卻忽見那群官兵臉色劇變,看著自己的方向時竟似見到天底下最為可怖的事一樣。
馬韓承微覺奇怪,怎地自己揭面紗反而會嚇怕這些官兵?只見那些官兵顫抖著手指著自己,驀地裡發一聲喊,竟然屁滾尿流的作鳥獸散,頃刻走得一乾二淨。
待得那些官兵走後,馬韓承才把注意力拉回來,察覺到身後響起一片野獸般的嘶吼聲,為數逾百,他被後方火頭烘得溫熱的身體這時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怎地皇宮禁地竟然也有野獸侵襲?難道軍中的打虎隊全都死光了嗎?他慢慢一格格的轉過了頭,看向後方,在瞥見眼前景象的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何那些士兵臉上竟現出如此駭人的神色了。
洪洪烈火之前,只見百來個身體抽搐的人形怪物渾身血污,口裡各自撕咬著地上的屍體,還有不少怪物沾上火焰兀自燃燒,卻絲毫無感。
馬韓承何曾見過這樣地獄般的景象?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難不成這就是南方盛行那叫人聞風喪膽的可怖瘟疫?
這時,只見一隻活屍搬的怪物猛一抬頭,看見雙腿杵在原地的馬韓承,渾濁灰白的雙眼霎時現出貪婪嗜血的神色,倏然筆直站了起來,向著馬韓承和身沖去。
眾活屍抬起頭來,霎時間嘶吼之聲大作,人人都看見了嚇得面無血色的馬韓承,群屍紛紛拋下手中的屍肉,張開雙臂撲過來。
馬韓承到得群屍奔出幾步才猛然回過神來,他努力繃緊已然嚇得發軟的雙腿向前沒命狂奔,只聽身後嘶吼之聲越來越近,情知只消再等得片刻,屍群便要撲將上來,當下顧不得有何凶險伏在前頭,一手便將旁邊一間殿宇的門推開。
馬韓承不顧房內漆黑一遍,只把手腳碰到的物事盡數推跌在地,這時後方屍群的當先幾人被那門坎一絆,登時摔倒,連帶著後方接踵而至的活屍一併帶跌。馬韓承趁著這麼一緩,慌忙關上木門,把卡在其中的頭顱夾斷後上了門閂,連滾帶爬的摸黑走向前方透光的後門處。
只是房內漆黑一遍,他腳下不經意踩到一團柔軟物事,馬韓承只覺觸感似乎是一個肉團,竟似是具人體。
馬韓承匆匆晃亮了懷中火折,湊近一看,不禁既喜且悲,喜的是此人正是被擄去的譚伯淵,悲的卻是譚伯淵的傷勢似乎又深了一層,只見他臉色比之剛中掌時更加紫醬,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身旁並無他人。
馬韓承猜想那灰衣人為了躲避屍潮,便拋下了垂死的譚伯淵獨個兒逃走,此時那道門閂已然被後方屍群撞得微見裂痕,馬韓承心想此地不能多耽,便負起譚伯淵的身子往後門跑去。
甫出後門,馬韓承便見到屍潮從右方湧來,正把無數沒命價逃跑的官兵撲倒地上瘋狂撕咬,只有少數身手矯捷之士且戰且退,往宮外的方向逃去。
馬韓承見得此等光景,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快意,雖不知這無端驟起的瘋病到底是何緣故,但見到這群依附在邵厝山或太后這老太婆卵翼下的附庸遭到活屍噬咬,只感到大快人心,當下對這血流成河的慘狀無動於衷,逕自鑽進人流稀少的衖堂巷弄之中。
馬韓承心裡已有計較,他打算先負著譚伯淵奔赴生人勿近的掖庭宮上,到那裡先躲一會,並寫一通書信給南方的太子,求他速速召集禛國各路義士回京戡平叛逆,待日後屍群勢衰又或追著兀自活著的官兵及至遠方時,才設法把信送出去。
他記得掖庭宮的方位在宮殿北方邊緣,仰賴星斗引路,他竟順利避開為避東北方火勢而向南轉移的屍群,花了一炷香的時分,便到達這人跡罕至的掖庭宮。
掖庭宮是安置戴罪臣子家眷和最為卑賤的宮女的所在,一般而言,歷朝歷代的掖庭宮生活環境皆非常惡劣,相等於百姓所熟知的冷宮,裡面物資匱乏,宮裡的調度配給長期處於嚴重不足的水平,加之屋瓦殘破失修,裡面被關的人又被折騰得半瘋不傻,屢屢傳出鬧鬼傳聞,莫說尋常官兵平日均不願靠近此地,便連裡頭侍奉的僕役,也是大多遭到宮裡人的排擠,才被流放到這片荒涼之地上,卻恰巧提供了一個絕佳條件讓馬韓承藏身於此。
馬韓承是個謹慎的人,他還是怕裡頭暗伏好手,輕輕的推開了虛掩的破木門之後,又掏出了懷內短劍戒備。
甫一進門,馬韓承便差點被絆了個狗吃屎,他右腳一踢,月色從破窗照了進來,竟是一件被撕得粉碎的女子褻衣,他眉頭微皺,把衣服踢在一旁,這回他留神地面,見前方再無異物,才拔步又行。走出幾步,驀地腳下一滑,急忙拿樁站穩,低頭一看,地上竟然濕漉漉的養著一攤液體,馬韓承嗅得一股淡淡的尿騷味,當下捏著鼻子,擦掉鞋底沾上的尿液,瞪大雙眼小心翼翼的走向殿中深處。
這回他有了戒心,終於沒再被什麼東西絆倒了,耳邊卻聽見內殿處有追逐呼叫之聲,他聞得叫聲略有癲狂之態,才知道這掖庭宮的臭名並非空穴來風,但當下活命要緊,顧不上這些旁枝末節,便硬起頭皮向內走去。
走過一段長廊,前方終於迎來燭火光芒,他右手緊緊握著短劍劍柄,快步走向前方臭名昭著的禁宮瘋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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