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闖進風鈴關衙門劫銀庫的官匪領頭一人名叫程子房,他一腳踹開虛掩的衙門,當先沖了進去。只見衙門內果然只餘下殘兵幾許,屈指一數,還不夠一打,程子房一聲冷笑,帶著眾官匪一陣廝打,便將那幾名留守者亂棍打死。掃清擋道的僅餘障礙後,群匪長驅直進,直取銀庫,眾人浸淫官場日久,對衙門的佈置早已了然於胸,頃刻間便已摸到衙門深處的銀庫大門。
只見大門被一條鐵鏈牢牢封死,眾人只帶了一些尋常刀槍,試了良久兀自不能把鐵鏈斬斷,程子房乃性急之人,見明明銀子就在一門之隔,卻就是不能進去,怒從心起的他飛起右腿向鐵門猛踹不休,鐵鏈被他這麼一搞,雖然仍是分毫無損但卻開始微見鬆動,程子房見此法奏效,更是踹得起勁。霎時鐵鏈上丁鈴噹啷之聲大作,遠遠傳了出去,一旁的官匪怕他這樣莽撞行事反倒驚動了外頭路過的衙差,忙連聲喝止了他。
程子房心中不忿,跟旁邊喝止他名叫孟旭偉的官匪吵了起來,只聽他道:‘老孟,你說不使點蠻勁咱們又能如何?這鏈子我已開了個破題兒,現在再去找傢伙糊弄這勞什子又得折騰一會,你與其跟我吵,不如省點心來幫腿是正經。老丁,你說是嗎?’程子房口裡跟孟旭偉吵,腳下卻絲毫不停。
旁邊一名心思較為縝密的官匪名叫丁善鵬,他此刻也是兩難,但此時勢成騎虎,已不容得眾人耽擱,那幫遠去的官兵穩住火頭後,定會重行折返,說不定他們見這火頭起得古怪,疑心有詐之下,還會鎖關徹查,屆時縱搶得銀子也恐怕要以命來償還,此時他見孟旭偉等人對此事皆拿不出個說法來,便不置可否,由得程子房繼續鬧下去。
程子房見素來穩重的丁善鵬都不置一言,更是理直氣壯,眾人見他踹了一會,那鐵鏈已褪出三分有二,卻就在此時見他忽然歪過了頭停了下來。
孟旭偉素來跟程子房不睦,見他忽然發怔,便推了他肩頭一把,程子房被他一推,驀地蹲下身來,竟張口一口咬住鐵鏈,像一條瘋狗般腦瓜亂搖,把鐵鏈晃得起勁,鐵鏈中本來褪了出來的三分之二立時有一小截又被他纏了回去,叮鈴之聲響個不絕,良久不歇。
孟旭偉見程子房忽然發瘋,已甚感不耐煩的他一把拍在他的頭頂,奏巧此時程子房咬著鐵鏈回過頭來,鐵鏈一端被他這一回頭拋得激飛而出,一把砸在孟旭偉的頭頂上。
孟旭偉吃了一鏈,頭頂熱辣辣的好不疼痛,一怒之下抓著鐵鏈向外一扯,竟將整條鐵鏈連著程子房的身子一把扯了過來。孟旭偉沒防備下被程子房撞了個滿懷,兩人被這股大力一帶,雙雙跌倒在地。
丁善鵬見鐵鏈在二人糾纏間已然鬆脫,一招手便帶著餘下眾人闖了入內。眾官匪見時間無多,便捨卻了近大門的銀兩,徑自奔向存放在最深處的銀票,一把一把的大手放進布袋裡。
不消一會,人人布袋中已裝了大半袋銀票,丁善鵬見差不多了,忙叫停還兀自往袋裡塞銀票的團夥,可常人往往是欲求不滿的,更何況這群心癮比海深的亡命官匪?只見眾人對丁善鵬的催促充耳不聞,鐵定了心要把布袋塞得滿滿才罷休。
丁善鵬可不像這群人見了銀票便沖昏了頭腦,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正遲疑是否該扔下執迷不悟的眾人,卻在此時猛聽門外一陣騷動,響起了荷荷怒吼和慘呼之聲。
丁善鵬奔到門外,卻不禁大嚇一跳,只見倒在地上的程子房早已面目全非,全身肌肉發青,雙眼通紅如血,正張嘴作勢咬向孟旭偉的脖子處。
這時的孟旭偉早已被程子房咬得片體鱗傷,渾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齒印,旁邊落下了一塊塊被撕咬下來的肉塊,孟旭偉抗拒著程子房的雙手已無力得慢慢向內彎曲,此時瘋了的程子房仿似力大無窮,正一寸寸的把利齒移向孟旭偉苦苦守著的頸上脈門。
丁善鵬不知程子房發什麼瘟,喝了數聲見他仍然無動於衷,便一手把他扯起來。豈料這一扯發覺程子房身子沉如磐石,竟把他也一把帶跌,倒在了二人身上。
孟旭偉早已雙手發酸,驀地裡只覺力度數量級大增,程子房加上跌在他身上的丁善鵬二人的重量頓時盡數壓在孟旭偉雙臂上,孟旭偉再也支持不住,雙手一軟,擋著程子房的雙手頓時撤了下來,程子房身前障礙盡去,大口一合,喀嚓一聲,便咬斷了孟旭偉的脖子。
丁善鵬躺在上頭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只道孟旭偉仍然未死,待得他站起身來時,孟旭偉從頸上破口流出的血已染滿了門外大半片空地,他駭然看著這時緩緩站起來的程子房,雙腿竟似僵住了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著有如地獄厲鬼般向著自己慢慢走近。
驀地裡,程子房張開雙臂飛身撲上,丁善鵬才如夢初醒的向旁一避,繞到了程子房身後。程子房撲了個空,只見他雙腳甫一著地,便頭不動身不移的硬生生向後扭斷自己的四肢,身子背著丁善鵬向後攻了過來。
丁善鵬大駭,眼見程子房頭和身還向著前方,手腳卻大開大合的已抓到自己面門,此時他四方八面已在程子房四肢的籠罩之下,丁善鵬不知程子房如何在目不見物的情況下還能打出如此精妙的一下擒拿,看來程子房瘋是瘋了,武功卻沒有因此跟著廢掉,反倒變得比往時更加怪異難測,丁善鵬空有滿腦智計,此時卻除了向後急退外完全無計可施。
丁善鵬退了幾步便已撞上後方石牆,他知若被程子房這一抓抓實了,定是開胸破膛之禍,避無可避的他唯有張聲向還在裡頭數銀票的同夥求救,卻忽聽荷荷怒吼之聲大作,夾雜著鐵鏈之聲,只見程子房身後湧出一大幫背著一個個布袋脹得滿滿的人,其中一人手執鐵鏈在空中揮舞,正向著自己的方向圍了上來。
丁善鵬見到眾官匪臉上的神色,不覺心中一涼,只見他們幾人臉色跟程子房並無二致,皆是猙獰得不沾半點活人氣息。丁善鵬孤立無援,心知大勢已去,自己很快將成下一個孟旭偉,嘴角邊不由得泛起一抹淒涼苦笑,眼看著眾人已圍到了自己身周,十幾雙手抵到了程子房的背後,孟旭偉剛才只因加上丁善鵬一人之力便已抵敵不住,更何況現在的他多了十幾個幫手?丁善鵬一聲慘呼,雙手立時鬆脫,閉眼等著那十幾張同時向自己咬下的嘴。
正當他以為必死無疑之際,忽聽得前方長廊末端響起一陣吆喝之聲。丁善鵬驟覺手上力度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驚奇的睜開雙眼,卻見壓在他身上的十幾人頃刻間不見了,他猛地坐起身來,卻見那幫瘋了的同夥已捨棄了他,改為攻擊剛好於此時回來的風鈴關官兵。
眾官兵不知哪裡鑽出這麼一大群瘋子,各自奮起平生之力與群匪對抗,這些癮君子除了毒癮發作時會逞兇傷人外,平日的他們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死氣沉沉的便如一具具空具人皮的活尸,自然不是這群精壯雄武的風鈴關官兵的敵手。然眼下不知為何忽然集體瘋了,力氣竟然大得驚人,一個個被刀槍刺中後好像也沒多大損傷,頓時情勢立變,立於不敗之地的群匪毫無顧忌的只攻不守的撲向眾官兵,總算官兵為數比群匪有數倍之多,又都是些遇強越強的死鬥頑士,雙方才打了個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斗到酣處,一名風鈴關官兵見一名官匪頸上微見裂痕,驀地長槍一挑,刺向他那道裂紋,那知此時那官匪回過頭來,正眼瞪著這官兵來看。那官兵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一嚇,手上攻勢微微一窒,竟被對方抓住了槍頭,一把扯了過來。
眾官兵齊聲吆喝,當即衝上前去搶人,那被扯的官兵臨危不亂,一肘捶在那官匪的胸膛之上,只聽喀嚓骨裂之聲響個不絕,那官匪當即胸骨盡碎,向後跌出。那官兵內心一喜,只道危機已過,一時沒留上神,竟被那跌倒的官匪伸腿一絆,倒向他的身上。
眾官兵以為亂象已解,豈知奇峰突起,變亂又生,還來不及拉住被帶跌的同濟,那官兵便已跌倒,再壓斷了那官匪的兩條骨頭。
慌亂中那官兵撐著地面便要站起,那知雙手亂摸卻不是摸到地板,反倒摸到了那官匪的嘴邊,食中二指登時滑進了他的嘴裡。
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那官兵雙指已斷,劇痛中他不忘自救,完好無缺的左手緊緊抓住血水淋漓的右手,嘗試止住血勢。他強自咬緊牙關,身子機伶伶的猛打寒顫,眾同濟見狀忙把他帶到一旁包紮,口裡不絕安慰,餘下的人則繼續對抗群匪,眾官兵中竟無一人察覺這名掛彩的同濟身體已出現異變,正慢慢同化成跟那幫官匪一樣。
眾官兵中損折了一人,又分了二三人去照顧他,形勢變得更是緊湊。驀地後頭一聲大吼,竟聽到一人從後方撲了上來,眾官兵未及反應過來,便有幾人被撲倒。眾官兵見後方亂象忽起,百忙中向後一瞥,卻見到那生事之人不正正是剛剛掛彩的同濟嗎?
只見他一臉戾色學著官匪的身法向官兵身後攻擊,眾官兵突然被前後夾擊,陣法登時大亂,只見又有好幾人被群匪撲倒,被按在地上奮力抵抗,混亂間又有幾人不慎被咬傷,霎時間,掛彩的官兵越來越多,有幾名較早被咬的更慢慢爬了起來,痛苦的扭動著身體,漸漸變成官匪的一員。
不消片刻,已分不清是官兵還是官匪在發瘋咬著剩下不多神智尚自清醒的人。只見一堆人壓著身下掙扎呼叫的人,形成一座小山丘,底下的呼叫聲由剛開始時的歇斯底里逐漸凋零,到後來只剩幾聲蚊蟲般的抽泣,再過一會,最終回歸寂然。
群魔悉數同化,此時已停止了打鬥,上面的人慢慢的從人肉山丘上爬了下來,群魔雙腳甫著地面,眼光便被瑟縮一角,已嚇得屎尿齊流的丁善鵬吸引過去,臉上同時泛起一抹血淋淋的獰笑,嗜血如狂的他們被從丁善鵬身上傳來的活人氣息吸引,慢慢向著他挨了過去。
牙關碰撞不停的丁善鵬知道大限將至,自己終究難逃一死,要來撕咬自己的人還比剛才跟程子房爭持之時多了幾倍,自知無悻的他淒然別過了頭,眼角忍不住擠出一滴行將就木之人才會流下的淚水,滿腹智計的他此時鮮有地心中空白一片,只是不知他們這一口何時才會咬下?
就在一切將成定局的一刻,後方忽然風聲颯然,一人從身後的牆頭躍下,只見那人落下地來,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提起,耳邊一把熟悉的聲音冷然道:‘跟我走。’丁善鵬整個人便不由自主的跟著那人從衙門的圍牆飛出,躍上了一頭老虎的背上。
丁善鵬光看見胯下這頭老虎便已確信自己沒有猜錯,此人不是從酒樓里下來救自己的宋步丹,卻是那搶光自己賊贓,把自己趕進這趟渾水來的司馬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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