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伯淵勉力握著筆桿,外頭的陽光從窗紙間透下,映在信紙上,只見他寫道:
朱墨飛老將軍惠鑒:
三川定陵一別,匆匆二載,錦繡河山,迄今歷歷。不意正值國運昌隆、君明民開之際,竟貽蒼天之妒,荼我國以災禍。朱公朝中浮沉日久,也該深諳茂若亭亭如蓋者,其中也不乏朽枝腐葉之至理。當下舉國沸沸揚揚,亂事接踵而至,將軍心繫國事,想必早有耳聞。諸般紛亂中,數邵賊嘩變為首害,其毒禍尤勝瘟疫。只恨此國蠧久待中樞,以一副彬彬道學為障,矇得聖上錯信為股肱重臣,乃至欺蒙天下人,暗結朝野上下之投機者為己所用,行那私惠收買之勾當。
際我國南方疫癘肆虐之交,邵賊竟操縱其附庸司禮監,甘冒不韙拘禁聖上,至於其多日不朝,音訊盡蔽,此為犯上。我偕韓承公於殿前與司禮監對質,屢次向其問及聖上近況,皆顧左右而言他,含混其詞,理不直氣則餒,此璫見語態窘迫,無容開脫,竟至反唇相稽,深文周納,參我等忠良一個僭越分界之罪,此為瞞下。然邵賊罪狀之深,作孽之重,又豈止於欺上瞞下而已?更有甚者為染指軍機,疏通中央軍殿前司龐氏追日,二賊首串通政軍,倒行逆施,摧殘迫害服從於司馬氏者,藉此坐大自身,亂我都城。
厲階乖搭,本以為至此極矣,豈料兩日前剛跟邵賊手下權璫殿前對峙未果,本冀回府後另擬別計,再圖究竟,宮裡卻忽然驚傳聖上大行之噩耗。嗚呼!想聖上方當盛年,斷無忽然大行之理,此事定為邵賊匪黨從中作祟之故也。伯淵每念一遍先帝之恩澤,內心便平添一分義憤,伯淵不識人心之險惡,竟至於此極,亦復不幸遭宵小暗算,命在旦夕。自感心力消殞,行當大歸,實不遑舉賊首之罪狀一一羅列,惟將軍只需明瞭縱罄盡我案上筆墨,其罪亦不足以書之,上陳僅為其中之萬一便可矣。
此番來信,永訣以外,實有一事相托。國族之不絕如縷,全仗太子殿下一人矣。朝中奸臣當道,凡我輩邦人君子潔身自好者,莫不對此萬惡逆臣操持之朝政敬而遠之。伯淵縱欲挽狂瀾之既倒,然韓承兄已然以身許國,伯淵身邊實在無人可用,惟有不憚唐突,冒昧陳書將軍,望將軍當即領起義兵南下,蕩除瘟疫之外,更能護住我皇族血脈,乃至班師回朝,廓清那藏污納垢、污穢不堪之朝局,以一夫之力,重塑我大禛君臣民之序,還我青天之下一片朗朗乾坤。
開元四年四月初九
譚伯淵 絕筆
譚伯淵忍著喉頭欲湧上來的鮮血揮筆疾書,終於寫就了這一封欲寄往朱墨飛手上的信函,他生怕自己一嘔血整張信紙不免廢了,抹掉嘴角邊的血跡後,便把信紙藏到懷中,往滿朝文武平日上朝之地--君晏殿的方向走去。
昨夜馬韓承夜闖禁宮時,便來過君晏殿一帶,還在側門信鴿養殖處與一名小廝不期而遇,到最後更迫使他以司馬晨之毒粉制服之,昨夜譚伯淵雖候在宮牆前並未跟馬韓承同去,但以他在天府的年資,恐怕便是閉著眼也能順著心意順利走到宮裡各處,是以他此刻更無半分懷疑,筆直便來到了君晏殿那側門之前。
昨夜尸潮南去,今已走得一個不賸,只遺下大灘血污跟滿目瘡痍,偌大一座皇宮中竟似空無一人。譚伯淵昨夜雖未有親眼目睹群尸湧動的駭人景象,但此刻觀這堪比無間地獄的廢墟,卻已猜到一二,當下已顧不得天府究竟已然翻天覆地成什麼模樣,便從籠子裡抓了一隻信鴿,把信紙塞到牠的爪子間,雙臂一振,信鴿便逆風拍翼遠去,未幾已化成一個小小黑點。
隨著信鴿消失在譚伯淵的視界之外,他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了無牽掛的朝龍椅行最後一次的跪拜之禮,伏倒在地的他神色並無半點怨恨,一直維持著額頭點地這個姿勢,自此永遠再沒起來。
千里之外,秦關東城。
且說軒轅鳳一聲吆喝,便下令桂香笙緊閉四方城門,跟來者作一困獸之鬥,桂香笙領命而去,先後去信張君盛等守門官兵讓他們將關內外兩處睽隔開來,郝道林聽得關門打狗四字,便知不妙,急忙領著手下向最近的東門衝鋒。天仙派群奸雖見中央軍出逃,然見教主又沒表示,只是一旁冷笑,便都盡皆候命原地,沒有加以阻攔。中央軍兵力又遠較天仙派為多,是以鐵蹄一動,便沖散了天仙派的包圍圈,挾著司馬晨四人向東門筆直奔去。
郝道林審時度勢,見此間敵我優劣之勢逆轉,己方自軒轅鳳忽然歸來後立時處於下風,跟諸將商量過後決定若城門已閉,便唯有以優勢兵力強攻一處,望能逃出生天,再圖後計。
與此同時,方滿華悄悄向司馬晨問道:「殿下,你身上還有毒粉嗎?」
司馬晨不解,但還是從懷裡悄悄掏出最後一包毒粉,塞在方滿華的手裡道:「這有什麼關係?一包毒粉最多只能殺一人而已,此間的叛軍如此繁多,你要如何盡數殺之?」
「屬下可挨機把毒粉交給袁姑娘,請她按著方子多調製一些,再設法將毒粉混進士兵們的飲食中,庶幾便能克奏膚功,以一包藥粉,屠盡關內奸賊。」
四人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商量,本以為自己的一切謀劃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瞞天過海,卻沒想到四人後方不遠處臉色丕變的趙哲樂瞥眼見到司馬晨塞在方滿華手裡那包毒粉後,眼裡暴射出駭人精光,在夜色中閃爍不定,乍看之下,竟跟那些感染瘟疫的活屍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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