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韓承冷然道:「龐殿司,你中了袁時生的獨門毒藥,卻不想自救,你也該已派人到我府上搜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搜出什麼像樣的解藥是不是?你見窮途末路無計可施,便指望我身上有解藥是不是?我也不必瞞你,天底下擁有此解藥的人只有太子和袁神醫兩個,你自己南下去求太子吧。」
龐追日只覺自昨晚遭馬韓承投毒後一直相安無事,周身上下並無絲毫異狀,當下哈哈一笑道:「馬公啊馬公,你道我龐某人是三歲小兒嗎?你這唬人的把戲已為你自己掙多了大半天的日辰,眼下你我重逢,你看我此刻還是行走如常,健步如飛,至於你老人家呢,自以為以毒相挾便能憑一己之力挽回頹勢,嘿嘿,未免太過異想天開吧。」
馬韓承聞言臉色微變,只覺龐追日之話頗有道理,又想昨夜此人既不慎向自己暴露身份,此刻又清楚肯定萬難讓自己歸順賊黨,加之自己唯一可恃的毒物失靈,對方更無顧忌,到了此刻實找不到不向自己下殺手的理由,免得他跟背後的那夥人謀逆之事就此泄露了出去,為他們的籌謀徒添變數,看來他昨夜一路跟蹤自己而來,十之八九便是為此,眼見轉眼間便要與之作生死鬥,不禁去想:莫非此人天生百毒不侵,對天下諸般毒性盡皆無感?
馬韓承還兀自遲疑,那邊廂龐追日已以長槍挑破拴著鐵柵的銅鎖,把裡面的人逐一放了出來。馬韓承生怕譚伯淵有失,不敢貿然上前動粗阻攔,當下只負著他退到一處角落上,戒慎地看著這群瘋子依次擺脫了黑牢的桎梏,心裡只感說不出的煩惡。
那牢裡的年輕人聽見龐追日便是打傷譚伯淵之人,再瞧譚伯淵臉上的紫醬之色,便已猜到八九分,便道:「馬國公,事已至此,我也不妨跟你直說,此刻便是御醫親臨為譚伯淵下針施藥,他既中了玄壇落紅手印,也決計活不過三天,你本就跟此事毫無瓜葛,何解硬要摻和此事,為保住一個必死之人,把自己拖進萬劫不復之淵?」
馬韓承凜然道:「我不知你們和譚相之間有何恩怨,但終究公大於私,譚相為我國之重器,無論於公於私,我也要誓死護他周全,只要馬某一息尚存,也絕不容你們對他橫加糟賤。」這番話說出來大義凜然,縱使話不入耳,那年輕人聽了也不禁聳然動容,血為之沸。
那年輕人見馬韓承不為所動,輕輕嘆了口氣,轉過了頭,不再勸說。
龐追日臉上掛著一抹魅笑跟身後那幫瘋子慢慢走向馬韓承,馬韓承見勢色不對,慌忙向甬道深處奔去。
眾人無一不對此處地勢陌生若只如初見,一時間簇擁著爭相向前追去,未幾消失在甬道盡頭的轉角處,此間頓時回歸寂然。
馬韓承背後負著一人,加之年老力衰,又怎會跑得快?才奔出十來丈,便覺背後風聲颯然,龐追日一隻手已搭上譚伯淵的身上,馬韓承大驚,右手向後急拂,欲拍開龐追日的手,卻已然不及,只聽啪的一聲悶響,譚伯淵又已結結實實的中了一掌。
馬韓承悲怒交逬,心想如此下去,自己尚未力歇譚伯淵便要被他在背上烙下無數個手印,當下把心一橫,驀然轉過身來,不再逃跑,跟站在只有幾個身位前的龐追日怒目互瞪,決意拼死一搏。
龐追日先前跟馬韓承交過手,已知自己手底下的真實功夫比之眼前之人實為稍勝半籌,只是昨夜毫無防備的被他以藏身粉末一嚇,加之丟了兵刃,才失了先機,眼下自己早有提防,加之此處只有回身返殿一途,而這唯一通途也已被他們握守著了,馬韓承縱是要遁也是無從遁起。當下勝券在握的他跟後方那幫欽犯昂首挺胸,一步步的向馬韓承壓迫而去。
莫說龐追日不受毒粉所侵,便是毒粉縱然有效,馬韓承自昨夜闖宮以來,也只帶備了三包藥粉,昨夜一包餵了給那君晏殿外的僕役,一包昨夜相鬥時也已投給了眼前的龐追日,他摸著懷中僅餘的一包藥粉,遲遲不把它從懷中取出,心中好生躊躇不決。
正自彷徨無計,馬韓承瞥眼見到龐追日後方那群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的瘋子,忽覺他們跟外頭的活尸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只差在這群人的瘋病非瘟疫所致,也不會咬人罷了。當下計上心來,既然龐追日百毒不侵,難以對付,何不先從他身後的嘍羅入手,以毒把他們逐個擊破?屆時龐追日見自己殊非虛張聲勢,說不定又可藉此要他生出幾分忌憚?
馬韓承見龐追日一雙賊眼骨碌碌的盯著自己臉龐不放,渾不知自己已然另有籌謀,當下不動聲色的把藥粉從懷中藏到右手袖中,左掌在半空定了半晌,倏忽間一下毒蛇出洞,暴起削向龐追日脅下。
龐追日縱有提防,也不禁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擊一嚇,當下身子一側,閃身一旁,右手虛晃一掌,左手化掌為爪,竟繞過馬韓承身前,直取他背上的譚伯淵,正是一招圍魏救趙,攻敵之不可不救。
馬韓承早已留上了神,當下低頭矮身避過這當先一抓,及後雙腿猛地一蹬,向前疾竄了幾步,從龐追日脅下的空隙鑽了過去。
龐追日左爪登時抓空,他雙眉一軒,大喝一聲:‘好傢伙!’左手猛地暴長數寸,回轉過來,如影隨形的跟在譚伯淵背脊後方半尺處,緊咬不放。
此時,馬韓承雙腿一蹬之勢已衰,他還來不及拿樁站定,龐追日左掌又已觸及譚伯淵身上的衣布,馬韓承一咬下,左手回過身後一下援引,把譚伯淵身子由自己背後轉到身前,同時右手袖子一甩,把已然捅破了的藥囊順勢向著那群癡呆瘋子揚去。
那群瘋子正張著嘴流著口涎嘻嘻傻笑,驀地一把粉末迎面撲來,那幫瘋子又如何閃避得了?只聽乾咳之聲大作,那包藥粉已涓滴不剩的送進其中三四名瘋子的嘴裡。
馬韓承慘然一笑,他知此舉縱然能制住幾名瘋子,但如此一來,自己背心便完全袒露在龐追日的掌勢之下。他跟譚伯淵友誼甚篤,不忍譚伯淵殘軀再遭敵人蹂躪,決意捨身已全情誼,硬生生的替譚伯淵接過了龐追日的催命一掌。
驀地裡蓬的一聲巨響,接著喀嚓一聲,馬韓承背心已中了大手印,肋骨登時斷了大半,想龐追日那玄壇落紅手印的勁力何其之巨,馬韓承只覺五臟六腑被那幾根折斷了的肋骨倒插下去,只痛得幾欲昏了過去,他嘔出了幾大口的鮮血,勉強扶著墻身撐著身子,向身後的龐追日慘笑道:‘龐殿司,終究是你贏了,馬某鬥不過你,兩腳一蹬前只求你一件事,還望龐殿司念著咱們總算是同朝為官的份上,在日後爭權之路途上,不作殘害皇族、奴戮百姓之事,只需能保存君民血脈,任你在朝中如何作為,馬某也是好生感激。’
龐追日哈哈一笑,渾沒留意馬韓承身前的幾名瘋子口裡已嘔著白泡,悄悄變異,只見他雙眼瞇成兩條縫,看著氣若游絲的馬韓承冷笑道:‘同朝為官?同濟之義?馬公啊馬公,你往日自恃是司馬氏身邊的紅人,又是門閥出身,壓根兒便瞧不起我們這些出身卑賤的武官。見你行將就木,我也不妨告訴你,這君權神授,邵太師和二皇子已得天命,莫說你這老不死的護國公,便是那欲與太師分庭抗禮的太后老太婆,對此也是眼白白的無能為力,這叫作天命難違。至於當今聖上嘛,他已老了,子曰老而不死是為賊,邵太師憐他老人家晚景淒涼,已準備好好的送他一程,好讓他不用苟活於世,這叫作有始有終。至於太子嘛,恐怕早已感染瘟疫,那是更加不足為患了。至於那些賤民,這年屢遭洪澇,是為失收之年,糧食本就緊絀,這人多了,要飯的口自然便狠了,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惜逢南方爆出瘟疫,正好借此消弭賤民過剩的人口,真可謂時來運到,天佑大禛也,哈哈哈哈…’
馬韓承聽到龐追日竟笑談間說出如此大不敬的狂言,只氣得顫抖著手指著龐追日道:‘你…你竟敢…’才說了幾個字,猛地喉頭一甜,又吐出了兩口鮮血。他身受重傷下急怒攻心,更加劇了體內內傷,他把口中一口血強行咽了回去,試著繼續說下去,一口氣卻始終緩不過來。
龐追日獰笑著低頭看向已然出氣多入氣少的馬韓承,對自己終能報得昨夜一敗之仇只感到得意非凡,絲毫看不見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那幾具本已中了毒粉並悉數倒下了的幾名瘋子已以奇怪的姿態抽搐著站了起來,正逐一慢慢扭頭看向身後苟延殘喘的譚伯淵和那得意忘形的自己。
片刻後,馬韓承氣得發抖的身軀終於慢慢僵住,喉頭也已不再嘔血,只見他雙眼睜得大大的,那隻指著龐追日的手依然懸在半空沒有垂下,就此永遠定格了下來,不再稍動。
龐追日見馬韓承便是死後的姿勢和嘴臉也是這般討厭,似乎縱然身逝,他這護國公卻依然瞧不起出身卑微的自己,心裡只覺一陣煩惡,忍不住伸手便去拗斷他那隻指著自己的手指。
龐追日不肯放過已然死去的馬韓承,卻在此時,忽聽身前響起一陣野獸般的嘶吼聲,他如夢初醒的抬起頭來,卻見幾張傳出陣陣劇烈腐臭的血盤大口正朝自己筆直奔來,他還來不及轉身躲避,自己便已被其中一道身影一把撲跌,接著眼前一黑,只覺身上有如千斤之重,肩頭胸口數處被幾張嘴巴使勁噬咬,慌亂間一個極可怖的想法冒了出來,霎時間全身上下如墮夢魘,只欲張聲呼救,被壓著的喉頭聲音卻啞了。龐追日使勁掙扎,卻未能移動身子分毫,隨著身上噬咬之處越來越多,龐追日的掙扎變得越來越弱,到最後終於一動不動,失去意識。
ns 15.158.6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