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強自忽略那些叫囂聲,在官羿的陪同下住進了衙門對面的客棧,方滿華跟馬成憲自發帶兵守前半夜,而張鐵鷹跟荀冕則守後半夜,只見司馬晨蹙眉顰額,一聲不響的走到內堂,連晚飯也不吃便逕自關門睡了。
秦同彪用過晚飯後,主動到衙門找官羿探查天仙派的虛實,官羿嘆了口氣便如實說了,原來天仙派群奸每月都會選定幾天下山洗劫秦關,官羿手下兵員有限,群奸又大多隱伏於市,便是平日看上去平庸不過的販夫酒卒到得夜間也極有可能搖身一變成了百姓聞風喪膽的江洋大盜,鬧得關中雞犬不寧。秦關官府曾為此事疲於奔命,幾次向附近府縣寫信請求兵援,但這些請來的地方官兵背景各異,難以純一對敵,屢致鋤奸成效不彰,到後來群奸見官府作為也不過爾爾,更是囂狂無忌,公然在城裡頒布自行制定的律法,其中更有「不論貧富貴賤者,每戶每月需向前來納貢的護關法使上繳稻米二十石、絲絹十五匹、牲口五頭」等語。
秦同彪一邊聽著,冷汗一邊涔涔而下,正欲再問,卻忽聽得衙門外吆喝聲響,忙跟官羿雙雙從凳上躍起身來,快步搶出。
只見方滿華指著轉角處一塊石牆哇哇大叫,二人奔近查看,甫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見石牆上撲鼻傳來一陣血腥味,上頭以兀未乾透的鮮血寫著幾個大字:州官過路,與庶民同錢,每人五十兩贖命錢,子時前投於萬陽錢莊門外地上,少一兩殺一人。胡騫留字。
官羿沉吟道:「胡騫是誰?這天仙派每逢作案均會留下萬兒,可未曾聽過胡騫這號人物,莫非是他們新收編的賊子?可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的留下血書從容而去,如此手段怎會是寂寂無聞之輩?莫非是假名?」
秦同彪急道:「我說官少尹啊,虧你還有心思琢磨人家名號,咱們這一行給人家盯上了,還是想想這漫漫長夜如何是好吧。」
方滿華搖頭道:「對方已然知曉我們是朝廷中人,瞧這來勢,恐怕不是索取錢財那麼簡單吧。若單純求財,劫地方上的大戶便已得了,犯得著向官府下手嗎?」
秦同彪心念一動道:「地方強盜明目張膽跟官府為難,莫非背後有人撐腰?」
方滿華昂然道:「怕他個屁,咱們便是對著那些啃人血肉的活屍也是一刀解決了,眼下不過區區天仙派,還能厲害得過那些怪物嗎?只是此事咱們不能藏著掖著,需當稟告太子,最終該如何了斷,還需求殿下為此議定方略。」
官羿睜大了眼看著方滿華結結巴巴的道:‘甚…什麼?太子?’
方滿華見剛才司馬晨對收編官羿一事並無異議,此時也不瞞他,大方的點頭道:‘不錯,我們眼下要護送的貴人正是當今我國的太子殿下,咱們此行是要回京,奈何征途遙遠,路上不測甚多,只恨我們人手有限,才需勞官大人的駕幫忙照看些兒。只是此事干係天下蒼生氣運,所以還望官大人三緘其口,別對外人洩露此事。’說罷深深一揖,神色極是誠懇。
官羿見方滿華神色不像作偽,當下抹著額上冷汗,連聲稱是,他扶著石牆稍一緩氣,才喚回早已摒退的隨從把石壁上的血字擦乾淨。他不敢有絲毫怠慢,率先領著二人便回客棧之中。
三人來到司馬晨住進了的東廂第四間廂房外向他請示,卻連喊了數聲皆不聞回應,只道司馬晨睡得沉了,三人不欲打擾睡得安穩的他,便回到大廳中跟大夥兒告知了此事,相議應對之法。
頓時廳上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有的主張籌銀息事,畢竟功業在身,對這些攔路打劫的悍匪還是忍辱一時為上,莫要亂了大謀,也有的主張應奮起一戰,為國剜除這個為患經年的毒瘤。
秦同彪見群龍無首下終究得不出一個像樣的計較,無奈下唯有前去叫醒睡得正酣的司馬晨,當下拾步走過通往東廂的長廊,正欲轉到廂房門前,卻突見黑影一閃,一個笨重的身影從天井斜飛出去,落在旁邊大宅的飛簷上,在屋宇間縱躍開去。
秦同彪心裡一突,暗叫不妙,大喊一聲:‘西首上有飛賊!’雙腿一蹬,兩掌齊出,破開了客棧屋頂上的瓦片,從後緊追而去。
秦同彪身為風鈴關少尹多年,雖為文官,但他武者出身,身手絲毫沒有擱下,只見他腳下生風,幾個起落間便已追近了跟前方黑影的距離。
驀地裡銀光閃動,一股勁風撲面而至,秦同彪袍袖一拂,把暗器抄了過來。低頭一看,不禁一驚,只見一枚髮絲粗幼的銀針扎在他的蟒袍上,銀針剛巧刺中了綠色的蟒身,只見一股濃如墨汁的物事自蟒身快速化將開來,一條碧油翠綠的四爪蟒頓染成一條通體漆黑的毒蛇,並沿著蟒袍的絲絹順勢而上。頃刻間,秦同彪左手手肘以下的布衣已是全黑。
秦同彪還隱約還嗅到一股硫磺氣息,知道這劇毒非同小可,當即屏住呼吸,伸右手把整條左臂上的袍子撕了下來,向前方那黑影拋去。
這時,客棧裡的眾人聞得外間異象驟起,紛紛追了出去, 馬成憲見己方傾巢而出,暗覺不妥,忽地站定腳步道:‘且慢!莫要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眾人一聽登時醒悟,馬成憲見事情來得古怪,當先跑到司馬晨的廂房門前,側耳聽得裡面聲息全無,便推開房門,舞動著雙袖跨步入內。
他生怕房裡有古怪,加之漆黑中目不見物,當下雙足腳板貼地而行,雙袖護住了全身諸般要穴,跟在後方的方滿華這時忙點亮了燭火,照亮了這片彈丸之地。
只見四壁蕭然,唯有角落裡放了一坨棉被,哪裡有司馬晨的蹤影?
馬成憲仔細走到房內每個角落小心察看,猛地裡瞥得那坨棉被旁似乎遺著一個紙團,忙將它拾起,馬成憲攤開了紙團,只見紙團上寫道:‘吾憂心都城形勢,實不願在外地再橫生枝節,大夥兒聚在一起走走停停,雖是浩浩蕩蕩,然人多眼雜,容易招尤,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獨身離去。吾不欲寒了眾將士們的心,只道太子忽然捨眾逃之夭夭,特意留此紙條,如實告知。吾遠去後,收攏義軍等諸般事宜皆由秦少尹和馬知府二人共同操持,眾將士務必唯命是從,精誠團結。唯盼一月後諸將雲集天府,登高一呼,屆時萬千兵民奮起和應,共同匡復先帝所創的不朽基業。勿念。晨留字。’
馬成憲舒了一口氣,把紙條傳給眾人閱覽,拍了拍心口道:‘我都道殿下素來機智,又豈會輕易遭遇不測?’
官羿正拿著紙條細讀著,方滿華性子急,便湊頭去看,甫看之下已微覺不妥,夾手把紙條搶了過來,把內文快速看了一遍,接著忽然抬起了頭看著窗外星辰,身子僵在原地動也不動,竟似入定了似的。
官羿正覺這方滿華好沒來由,見他拿著紙條只是發愣,便推了他肩頭一把,方滿華被他輕輕一推,卻突然哇的一聲大叫出來。
官羿被他一嚇,整個人跳起了半丈,正欲出言抱怨,卻見方滿華眼內湧現出一道極為恐怖的神色,向自己看了過來。
官羿被他裝神弄鬼的一搞,只嚇得渾身長滿了雞皮疙瘩,這時只聽方滿華顫抖著嗓子道:‘我想起來了,自從道上遇見殿下以來,我曾幾次見過他執筆寫字,對殿下的筆跡隱約有些印象,那筆跡好像跟這紙條不太一樣。’說著低頭看著紙條,只是不斷搖頭。
這時馬成憲接過了話頭,嘗試安慰著道:‘莫不是你記錯了?畢竟匆忙時的寥寥數筆跟寫正式公文的筆鋒不盡相同也是平常不過的,筆跡縱然有異,但內容斷然不能騙人,任這天仙派神通廣大,總不能對咱們的通盤計劃知之甚詳吧?’
方滿華一臉困惑的努力翻找著當日那些殘缺的零碎記憶,驀地拿著紙條跑了出去,直奔客棧的迎客前堂,從掌櫃手裡搶過了筆墨,皺著眉頭絞盡腦汁的嘗試把印象中司馬晨的筆跡臨摹出來,眾人跟了出去,只見他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像使了吃奶的氣力揮動著筆桿,歪歪倒倒的一筆一筆的寫下幾個字來。
眾人忙湊近察看,只見他紙上同樣是寫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但筆跡卻截然迴異,大夥兒看了一會後,這時吳白茅忽然指著方滿華寫的字叫了起來道:‘對啦對啦,我也記起來了,這才是晨哥哥的筆跡!’
馬成憲臉色一頓慘白,他滿心以為找到了紙條一切便真相大白,還想把遠去追敵的秦同彪叫回來,就這麼平平安安的守在客棧裡等待破曉便可,那知這時卻鬧出了那紙條的真偽問題,他不久前才遇見司馬晨,這些天來也只是為了活尸攻城一事張羅奔走,何曾有舞文弄墨的閒情逸致?他顫抖著手拿起兩張紙條比較,見方滿華寫的那篇字跡瘦長娟秀,菱角突起,宛如一匹匹浪蕩天涯的瘦馬,相反遺落在房間角落裡的那篇筆走龍蛇,大開大合之中暗藏彪悍之氣,比起王者氣象,更多了一份草莽英豪的不羈灑脫,隱隱然跟天仙派群奸有一股臭味相投之感。
官羿強自鎮定道:‘下官這些年跟天仙派打過的架少說也有千百回,深諳他們的行事作風,他們若擄走了殿下,定是要回東城總舵,秦少尹追去之人多半是刻意把我們向西邊引去,到得最後那廝還是要繞大圈子折返東城,事不宜遲,下官這就從關內各處抽調兵力殺進總舵裡救人。’驀地想起一事,哎呀一聲,大驚道:‘不好啦,那什麼胡騫說若不在子時前到萬陽錢莊交錢,便會動刀子殺人,這麼說來…’說到這裡,兩眼恐懼的看著眾人,不敢再往下說去。
馬成憲吞了一口口水,努力穩著嗓子道:‘看來這天仙派跟都城的賊黨早已暗通款曲,不知如何竟事前知悉了我們欲發兵起事的圖謀,搞不好此事還干係到禛國以外,但不管如何,我想我們還是先隨官大人到東城跑一趟吧。’
方滿華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找幾個兄弟一同把秦少尹追回來,事不宜遲,你們先行出發,我們隨後趕上會合你們便是。’
眾人對此事均無異議,聽見太子有可能變生不測,皆是群情激昂,一顆心繫在他那晨哥哥身上的吳白茅更是急得掉下淚來,莫說區區賊窟,便是龍潭虎穴,也都鐵定了心要闖他一闖,好歹也要把司馬晨無端失蹤一事理出個水落石出來才能作罷。
眾人既有共識,便離開客棧立馬動身。當下張鐵鷹和荀冕自告奮勇的隨了方滿華找秦同彪而去,剛才秦同彪往西追黑影而去,於是便跟前赴東城的官羿兵分東西兩路,各自向著前方未知的兇險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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