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束光亮映在石級旁的牆壁上,只見一個身影拾級而下,半晌後從轉角處鑽了出來。
只見那人一把及至胸口的大鬍子,頭上理了一個花白的大髻,目無表情的走向司馬晨被綁的石柱前。
那人看了司馬晨半晌後道:「老朽乃天仙派雷系長老祝舒悠,你也該知道你被關在這裡的原因,誰叫你是禛國太子呢?在邵厝山開出讓我派滿意的條件前,你還是乖乖的待在這裡,我勸你還是省了逃出去之心,這裡只有一處出口,出口門外已佈下天羅地網,任你擺脫得了身上的桎梏,只消你半隻腳踏出此牢門外,便會觸動地上機括,教你死在亂箭穿心之下。」說罷冷冷的橫了司馬晨一眼,臉上盡是不屑神色。
頓了一頓後,只聽他聲音轉厲道:「我此番前來只是要問你一句話,扣起軒轅少主為脅是你的主意嗎?」說著手上舉起一張信箋,信箋中卻夾著一片撕下來的白色衣袂。
司馬晨見祝舒悠厲色中閃過幾絲恐懼,他的話聽在耳裡雖沒頭沒尾,但明顯對自己有所顧忌,心中已對目前情況猜到了七八分,暗忖:「軒轅少主該就是軒轅鳳的兒子了,此人風流成性,採花大盜的惡名播於天下,這個老頭忽然說他被我扣起來,想是將士們為了救我,已把此人從風鈴關抓了來作為人質,此計果然甚妙,我姑且裝作對此事了然於胸,嚇他一嚇。」想到這裡,司馬晨臉上不動聲色的道:「不錯,一命換一命,這步後著早已備好,只消我一個時辰內沒回客棧,我的手下便會立即飛馬通報風鈴關的朱墨飛老將軍把人扣起送來,要兩全其美還是玉石俱焚,全憑閣下一念之仁,我若身死,邵厝山穩坐朝堂,你們天仙派縱然誠心投效,也不見得他就此便會輕易放過你們。」說著聳了聳肩,裝作一副毫無所謂的神色。
那祝舒悠先是一愣,隨即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可放心了。」說著把手中的信箋和衣袂向司馬晨一拋,拍了拍手,轉身便向外走。
司馬晨聽著石牆後的大門打開又重新合上,對祝舒悠的反應甚感愕然的他不禁看向那信箋,只見上面寫道:「銀票總數一萬兩已投於萬陽錢莊門前,唯恐尊駕食言,萬般無奈下唯有忍心把光降西城的貴派少公子屈尊於衙門,待貴派放還我國國君之傳人,少公子之去留自當全憑尊意,再無強加刁難者。為證確有其事,已隨信奉上貴公子衣袂一片以供貴派高賢參詳,在下於西城衙門靜候諸位佳音。東宮義軍將士 袁翰卿留字。」信箋右上角上釘了一塊純白布碎,布碎邊緣上交錯紋上一條髮絲粗幼的金黃絲線,在那盞暗黃油燈的輝映下隱隱生光,顯得那布匹的用料大是不凡。
司馬晨回思自己跟祝舒悠的對答,反覆推敲著自己到底哪句說錯了?又再細細的重複看了一遍那信箋,終於讀到光降西城這四個字時隱隱察覺不妥。
怎地袁翰卿說軒轅崑是光降西城?難道不是將士們見此間事情起了變卦,才把軒轅崑從風鈴關千里迢迢的綁來嗎?難不成還能是軒轅崑吃飽了撐的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順藤摸瓜的想下去,司馬晨終於知道祝舒悠該是聽出了自己跟信上提及捉拿軒轅崑的過程說法有出入,才推斷出他根本在失手遭擒之前便對以軒轅崑為質一事全然不知,只是順著祝舒悠的話往下掰下去。司馬晨作為這一夥人的首腦,竟對團夥的作為毫不知情,這說明什麼?自然便是袁翰卿這通半恫嚇半利誘的書信根本就是鬼話連篇,只是把軒轅鳳心肝寶貝的名字拋出來混水摸魚,乘機取利,說不定他們這一夥人便連軒轅崑一臉也沒見過,又如何有千里奔襲風鈴關,擄獲質子換太子一說?
司馬晨到得此時才驀然驚覺祝舒悠剛才拿著信箋時驚疑不定的神情應該全是偽裝,目的便只為探知軒轅崑被擄一事的虛實,司馬晨還以為自己難得有把柄可持,哪知居然被這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反將了一軍,思前想後,只覺祝舒悠這麼一問實在無懈可擊,毫無破綻,自己若真的不知軒轅崑的真實情況,怎麼說也定會穿崩。
此刻的司馬晨懊惱不已,卻不知自己底牌縱被祝舒悠揭破,他仍是立於不敗之地。
祝舒悠放下心頭大石的從黑牢中走了出來,他先前跟司馬晨所說什麼在門外佈下天羅地網云云,壓根兒全是臨時編造出來的,否則若此間為黑牢的唯一出口,他又怎麼能來去自如?只是心情舒暢的祝舒悠此刻並沒想到袁翰卿殊非空言恫嚇,馬成憲和方滿華二人的確已挾著軒轅崑悄悄進城,只不過較之二人的腳程,這通書信先一步送達到他手上而已。
這通書信的確是出自袁翰卿的手筆,並且句句屬實,較早前她在衙門目送馬成憲二人遠去,他對馬成憲心生芥蒂,對他就這樣押著軒轅崑進城只感到一萬個信不過,生怕二人在途中旁生枝節,誤了大事,終究趕不及在子時之前把司馬晨救出,思前想後,決定還是作個兩手準備,於是便速速寫了這通書信,派兵送進城中。
祝舒悠悠悠從地底的黑牢走回地面之上,卻在步出少主府前被外間的景象驚得呆了。
只見夜色如墨中,無數個火把高高舉起,紅透了半邊天,只見一眾天仙派教眾盡皆一身黑衣聚集在外頭,把少主府重重包圍起來。群奸中有一人站在前頭,祝舒悠一見此人趕忙迎了上去,一臉憂心的問道:‘老閆,什麼風把你也吹來了,還帶了這麼多手足包圍少主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先一人正是風系長老閆蜀山,只見他和他身後的天仙派門人盡皆一臉鐵青的一同瞪視著祝舒悠一言不發,只看得祝舒悠內心發毛,不知城中究竟出了什麼變卦。
半晌後閆蜀山似乎忍耐不住寂靜,森然問道:‘老祝我問你,你大半夜怎麼會在少主府裡出來?都幹什麼來著?’
祝舒悠聽平日脾氣甚好的閆蜀山話音中帶著濃濃的殺氣,不禁暗暗驚懼,似乎自己一個稍為對答不善便立即要向自己動手一樣,當下也忘了其實自己跟他在派中乃是同級,犯不著對他如此忌憚,只聽他小心翼翼的答道:‘司馬晨被關在這裡,我卻剛收到消息說少主被司馬晨手下的黨羽抓了,我心繫少主安危,便立即趕過來查探原委,經查證後,才發覺那消息實屬無中生有,這才放心出來。’說罷吞了口口水,戒慎的望著閆蜀山。
閆蜀山眉毛一挑,立即接著問道:‘你說便說了,若是光明磊落,何必畏首畏尾吞吞吐吐?我再問你,你那少主失手遭擒的消息是從何而來?’
祝舒悠見閆蜀山話中語氣越發狠惡,又帶了一大幫人包圍這裡,便大著膽子問道:‘老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懷疑我串通朝廷背叛…’
‘我是問你,你那少主失手遭擒的消息是從何而來?不要跟我顧左右而言他!’ 祝舒悠一句話沒說完,便聽得閆蜀山一聲暴喝,打斷了他的話頭。
祝舒悠一開頭氣勢上已完全輸了給閆蜀山,眼下被他這麼一喝,登時嚇得整個人跳起身來,一顆心噗噗亂跳,不知到底這誤會是如何生成的。
祝舒悠此時便如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對長輩的話絲毫不敢頂撞,便如實道:‘那是西城衙門送過來的一通書信,說要我們放了司馬晨來換少主的自由,信上還蓋上了西城府衙的蓋印,殊非我胡亂編造的。’說著,祝舒悠的身子已驚得縮成一團,不敢正視此刻怒氣勃發的閆蜀山。
閆蜀山更不打話,便攤開手掌停在祝舒悠面前,祝舒悠脖子一縮,指向府內的方向道:‘信箋我丟在牢房裡面,未有帶出,不信你們可以自己去瞧一眼,司馬晨還在裡面,你們也可以問他。’
閆蜀山冷笑道:‘好啊,這麼重要的信件,你說扔了就扔了,還真瀟灑啊。’說著更不向祝舒悠看上一眼,帶著後方的數百手足,便大步走進了少主府內。
祝舒悠為證自己清白,當即緊緊的跟在閆蜀山後頭,一群人頃刻間來到了通往地底黑牢的石級。這時,閆蜀山忽然站定了腳步,把身後的祝舒悠一把拉上了前方,冷冷的道:‘既然你說你那收到的信箋就在裡頭,便帶我們進去瞧吧。’
祝舒悠自然知道閆蜀山信不過他,生怕自己佈下機關暗算他,才逼令自己走在前頭,他平日跟閆蜀山沒什麼交情,兩者卻也並無交惡,這會卻被他當著眾手下的臉呼喝自己,氣苦之中開始漸生恚怒。
他心知只需打開眼前石門一切便可真相大白,當下理直氣壯的大踏步而前,一手便移開了那道沉重的石門,走進黑牢之中。
閆蜀山見此間並未佈下機關,當即跟隨祝舒悠入內,祝舒悠走到那石柱之前,卻見委頓在地的司馬晨旁邊空空如也,只有著那萬年難易的四壁蕭然,那裡有什麼信箋文書?
祝舒悠見得此等情狀,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卻聽後方傳來陰惻惻的冷笑聲,只聽閆蜀山漠然道:‘你逆倫犯上,吃裡扒外,禁錮少主,罪不容誅。此事我做不得主,還需等教主回來發落,你便在這裡乖乖候著吧。’說著竟聽見軋軋聲響,那石門竟一寸一寸的被推回原處。
祝舒悠一驚回頭,卻見石門跟旁邊的石牆只剩下一道窄縫,祝舒悠幾個縱身躍到門邊,大聲叫著:‘老閆且慢!’卻在他伸手擋住石門的前一剎,那道縫隙間的最後一絲光亮也已隨著沉實的一下關門聲瞬間隱去,四周頓時回復一片黯淡。
祝舒悠只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正熱辣辣的射向自己,他慢慢轉過身來,銅黃的油燈下照得分明,只見司馬晨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正幸災樂禍的看著慌張失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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