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道林率領著殘部狼奔豕突,情狀之狼狽實在無以復加,他急欲與屯兵西城的大部會師,往此關四處城門中防守最為薄弱之處進擊,待安頓下來整飭軍容過後再圖後計,是以他決定單騎前驅,先走一步,率先到前方會合各路將領,並在臨行前命杜寒士暫領殘兵,言罷後隨即匆匆離去。
杜寒士臨危受命,帶著部眾往西轉移。但見師行所至,遍地兵燹,揆厥禍原,皆因入關的中央軍軍紀廢弛,進關以來便大肆燒殺搶掠,以至經年遭天仙派蹂躪壓榨的秦關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顛連無告,杜寒士雖為中央軍一員,但也不過是聽命行事,並非天生的窮凶極惡之輩,此時他見沿路上皆是餓殍孑黎,心裡也不禁惻然,當下撇過了頭,不忍直視。
郝道林頃刻間回到了剛才惡戰的少主府門外,卻見該處空蕩蕩的唯有夜空中一鉤殘月灑下來的遍地水銀,哪裡有軒轅鳳等人的蹤影?
郝道林心下沉吟,暗忖群奸此時該已次第撤出,當下更不逗留,拍馬直驅西城,未幾便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間。
不一會已屆西城境域,沿路以來他竟然未見半個天仙派的門人,似乎就在他們去而復返這個須臾之間,便已悉數退卻,到了關外,郝道林越想越怕,心道怎地天仙派中的人行藏如此詭異?這麼一大夥人究竟如何在這眉睫之間便能銷聲匿跡,走得一個不剩?
他胯下坐騎越跑越快,不一會便聽見前方蹄聲細碎,他料定是其他各路的軍中袍澤,一喜之下便迎了上去。
一跟來者照相,郝道林卻打了個突,只見迎面馳來一群服飾各不相同的團夥,似兵非兵,似賊非賊,郝道林急忙勒住馬韁,飛快的在這夥人臉上掃了一遍,眼利的他待看見陣中伏在馬上的幾人後,臉色不禁一沉。
這皆因來者並非旁人,卻是官羿秦同彪一夥人,自袁翰卿聽從官羿計策詐降天仙派未果後,鬥志頹喪的眾人只覺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窮途末路,生機已絕,眾人泄沓萎靡中乍失方向,只感彷徨無所適,秦同彪等幾人見軍心渙散,士氣低落,當下聚在一起悄悄計議了一會,最後決定還是先往東城尋回馬成憲方滿華等人,待把司馬晨解救出來後再算後著,徐徐東行的眾人卻因此偶遇往相反方向奔來的郝道林。
秦同彪等人認得郝道林這身中央軍服飾,見他甲胄之上插了一束紅纓,更知此人軍階不低,是以他們見郝道林落單,殺意登起,滿腔無處發洩的忿懥登時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只見秦同彪一揮手,他的親兵便立時圍了上來,把郝道林困在了核心。
卻說司馬晨四人抵擋著龐大的尸潮,吳白茅這時卻忽然趕至,大呼小嚷了一會,攻向司馬晨他們的尸群的注意力登時被吳白茅吸引了過去。
吳白茅見這群跟他母親一個樣的尸群向自己慢慢逼來,不禁害怕,當下勒著馬兒一步步的往後退,未幾背脊卻已撞上了後方一棵大樹,無可再退。
馬成憲自早前出賣了袁翰卿跟吳白茅以後,二人懷恨在心向他報復的憂慮逐漸胚胎於他的腦海之中,在他心中此二人實在是無關大局,加之此時彼此不慊已深,留在他自己和太子身邊終將是個來日大患,此刻他見尸群轉而圍攻吳白茅,正合他意,顧不上司馬晨日後可能怪罪自己,便暗中跟不知此中原委的凌萬國打了個眼色,不待司馬晨有機反抗,二人便分左右兩邊,半扶半架的夾著他往吳白茅相反的方向飛奔逃去。
留在原地的方滿華歎了一口氣,他向吳白茅看了最後一眼,便撥轉馬頭,隨三人而去。
吳白茅見四人越走越遠,他不知司馬晨其實是被硬生生架著走的,還道他敬若兄長的晨哥哥捨他遠去,不禁心如刀割,他於此世上除了那淪落風塵的媽媽之外,便只剩下司馬晨一個親近之人了。此刻司馬晨身影已縮成一顆小小的豆點,他的一顆心頓覺被掏搰淨盡,只遺下空空如也,茫無主意的他臉色一片蒼白,視線也逐漸模糊,更遑論抵抗求生了。意識逐漸剝離肉體的他只依稀看見密如雨集的尸潮向著自己逼了過來,把自己拉下馬來,撲跌在地上,接著好像渾身上下一陣劇痛,及後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吳白茅昏沉中只覺身體忽冷忽熱,忽爾如墮冰窖,忽爾又如遭火焚,這個夢魘有如幾世之長,折騰累了,意識便轉羸弱,然一旦過得久了,又復墮進這個無限輪迴之中,只是無論他如何在意識深處縱聲吶喊,卻始終不能醒來。
慢慢的,吳白茅似乎接受了這種狀況,不再掙扎,任由耳畔繼續響起活尸的吼吼之聲,眼前若隱若現的出現著一個個恍惚不定的黑影,吳白茅有時不禁想:‘究竟我是不是到了陰間了?’
這個拷問反覆在他腦海里存在著,卻苦於無從驗證,他想了一段時間後便把這個念頭擱下了。
直到一天,吳白茅在那片恍惚中忽然清晰異常的聽到一把熟悉親切的聲音道:‘吳弟,吳弟!’
吳白茅甫聞話聲,只覺全身如中雷擊,他難以置信的慢慢回過了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副暌違有若百年之久的臉龐。
面前佇立著一個劍眉深目,朗若星辰,青絲及肩,身披一襲青衣,頭戴儒生方巾的愷悌君子,還不是吳白茅念茲在茲,無日或忘的禛國太子司馬晨!
吳白茅瞪大了雙眼,結結巴巴的道:‘晨哥哥,是你嗎?’
只見司馬晨衝他點了點頭道:‘吳弟,這些年來你終日求一醒而不可得,可知你身邊的人有多傷心嗎?’言談間笑意中眼眸內泛著晶瑩的淚光。
吳白茅衝上前去一把摟住司馬晨,抬頭看著他道:‘晨哥哥,你不要丟下我,那些僵尸嚎嚎嚎的很恐怖,我自己一個會怕。’
司馬晨一臉不忍的摸著吳白茅頭頂道:‘吳弟啊,那些吼吼吼的活尸以後都不會再有了,晨哥哥也很喜歡吳弟,不想離吳弟而去,但晨哥哥肩上有著千斤重擔,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辦,實不能再終日待在你身邊了,你以後要聽媽媽的話,把她好好的接來天府定居,晨哥哥眼下給你這個東西,你只需拿著它到天府來,若有人為難欺負你,你便把它拿出來,晨哥哥向你拍心口保證,這東西定能護你兩母子周全。現在,你就醒來找你媽媽去吧。’說著把一塊溫玉塞在吳白茅的手裡,吳白茅還待追問,卻覺摟在懷中的司馬晨忽然不知所蹤,只覺額頭印堂上被注入一股溫柔的力量,頓時間仿佛身上每一個毛孔都甦醒過來,原本被鬼聲魅影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身體忽然一輕,整個人連同每一根毛髮登時往半空中騰騰升了起來。
驀地白光一閃,吳白茅只感雙眼一陣刺痛,他急忙用手擋格開強光,良久後強光方始散去,他終於放下手來,手中卻依舊拿著那塊司馬晨給他的溫玉,雙眼努力適應著環境的光度,直到雙目終能對焦視物後,他才看清楚自己此刻正身處一處跟這些時候判然不同的地方,陌生又熟悉。
吳白茅此時躺在一所房間內的一張睡床上,摸在床板上是實在的木紋質地,外邊掛著一張輕紗,他坐起身來,轉頭一看自己躺著的那頭枕,只見頭枕上濕漉漉一片沾滿了淚水,他擦了擦眼睛,環顧房內的擺設,只見四周花團錦簇,放著各色鮮艷卻庸俗的鮮花,如是觀之,此處該是一名女子的閨房。居中的一張案子上放著一壺熱騰騰的茶水,他撥開那抹輕紗走下地來,拿過茶杯澆上一杯熱茶呷了幾口,腹中一有熱茶暖肚,吳白茅精神登時清醒了不少,他見房間裡的牆壁上盡皆掛著刻畫屋裡鮮花的水墨畫,不禁勾起了他對這個地方的一些殘思。
吳白茅心中狐疑不解,順手把那溫玉玉珮繫在頸上,信步走出房外。外間光景又是一變,只見他位於一所院子的一樓,外面熙來攘往的好生熱鬧。這所院子幾十丈見方,樓上各層均圍繞著居中的天井而建。吳白茅低頭看去,只見底層中央透光處放著幾十組桌椅,上頭坐著的有老有少,卻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他們不少手執煙袋抽著煙,口裡咬著瓜子,有些在逗弄著掛在橫樑上的鳥籠內的彩雀,有些則正四人圍在一起呼幺喝六的推著牌九,更多的卻是一邊抽煙一邊喝酒,懷中卻摟著個小美人兒。
再往樓上看去,只見一些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在此處的房間中進進出出,房內不時傳來嬉鬧之聲,吳白茅只覺此地熟悉極了,卻始終想不起這裡究竟是哪裡?難道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親戚,自己本來就住在一間大宅院裡面嗎?現在又是開元幾年,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怎麼此間一切自己都不認識的呢?
轉念一想,吳白茅衝自己搖了搖頭,喃喃的道:‘應該不是我家,我家哪有這麼大呢?’不得要領的他於是決定到院外瞧瞧,他小心翼翼的避開在道上絡繹走動的鶯燕,繞過了底層大堂的那幾十桌大男人,來到了正門之外。
他舉目一看,赫然見到院子橫匾上書著‘恆春苑’三個大字,他只覺這三個字分外熟悉,口中不斷反覆唸著,心裡猛問:‘這三個字我肯定聽過,難道我的家就是這裡,我這麼多年來便住在這個叫恆春苑的地方嗎?’
吳白茅像入了定的苦苦思索,良久後卻忽然被一聲清脆的瓷器破裂聲從思緒中驚醒過來,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名婦人驚喜交集的看著自己,丟下了手中庖子的粗活,笨拙的在衣服上抹掉手上污穢,便向他跑了過來,一把抱著自己。
只聽那婦人涕泣而道:‘白茅我兒啊,你終於醒來了!媽媽對你不起,以後就不要再搞什麼獨自遠遊了,乖寶寶以後便待在媽媽的身邊吧!’
第一卷 完
(屍殺王朝第二卷將會於不日開更,故事中更多未解情節將會在續作中一一交代,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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