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的心登時被惶恐填滿,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他才想起甚霄塵曾給他一個小布包,裡頭裝著常用丹藥、包紮用的乾淨布條等,說是讓他落單受傷時能應急。
封璐連忙用發顫的手翻出布包,用布條替甚霄塵擦去血汙,卻發現血流得太快,壓根擦不乾淨,只沾得他也滿手是血,轉而取出貼著「止血粉」紙箋的小瓷瓶,一個勁地朝傷處撒了上去。
萬幸,此舉奏了效,那傷口總算勉強止血,只是傷處皮膚竟有些發黑,像是中了毒。
甚霄塵擅長解毒,此事封璐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今昏迷不醒,又要如何替自己解毒?
封璐不會號脈,只能焦急地用靈力往他靈脈探了一圈,卻也並無發現,封璐改而想用老方法為他輸送靈力,但他們才剛經歷一場打鬥,此地實在不宜多留。
封璐左思右想,終是背起了甚霄塵御劍登空,疾馳離去。
二人先前已得罪天元門,因此即便仙城最近,封璐還是謹慎地繞了路,不眠不休趕了一日一夜後,他們抵達了一座中型城鎮,找到城中唯一常駐的醫修。
那醫修是個老郎中,他閉著眼號脈了一炷香,當封璐懷疑他可能是不小心打起盹時,老郎中總算睜了眼,道:
「道友,這位病人確實是中了毒,可他大抵曾修習過袪毒的功法,殘毒已被他剋化得差不多了……」
封璐聞言感到訝異,追問道:「那他為何還不醒呢?」
老郎中緩慢地搖了搖頭,道:「他肉身無礙,恐怕是傷在神魂,老朽見識有限,未曾醫治過神魂傷勢,道友還是另請高明罷!」
封璐渾渾噩噩聽完,茫然地背著甚霄塵離開醫館,出了城。他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出城走了好一會後,他方想起能去投靠桐山派,復又御劍登空,朝桐山派方向一路沿著人域的城池走,每到一處便帶著甚霄塵求醫,卻始終無果。
途中封璐一面御劍,一面還得不時輸送靈力給甚霄塵,雖然甚霄塵的氣色逐漸好轉了些,封璐卻一日比一日疲憊,及至第五日,他終於飛不動了。
此時天上下起了綿綿細雨,雨勢不大,卻極為惱人。封璐生怕甚霄塵因靈力不足而凍著了,便在山道旁的小土地廟暫避,他倚靠在廟中土壁上,又讓昏迷的甚霄塵枕著自己的腿,便原地調息起來。
一個時辰後,封璐重新睜眼,細雨成了淅瀝瀝的小雨,雨聲連綿不絕,卻襯得土地廟內更為靜謐。封璐恢復了些許精力,垂首望向甚霄塵,心中卻驀然一痛,視野逐漸被淚水淹沒。
甚霄塵承認過他神魂有傷,卻又說他自己能調養,讓封璐不必擔憂,封璐當時選擇相信,而今,他後悔了。
他移開目光,望向泥塑的土地神像,心道:只要塵能平安甦醒,哪怕要他修為盡毀、一生不再執劍,他也毫無怨言。
此時天上落下一道驚雷,照亮了泥塑神像的臉。恍惚間,封璐有了一絲似曾相識之感,似乎在遙遠的過往當中,同樣的一個雨天裡,他也曾經為誰許下這樣的心願。
雷聲過後,忽有牛隻叫喚聲傳來,封璐因此回過神,便見一位蓑衣老翁駕著有棚頂的牛車,在土地廟前停了下來。
老翁取下了斗笠。他髮頂禿禿,卻生得慈眉善目,對著那頭拉車的牛笑罵道:「怪哉,你不是和老漢一樣耳朵不好使了嗎?怎麼聽了雷聲就不肯走了,往日也沒見你這樣。得了,就在土地神這偷歇片刻!」
那老翁下了車,走入土地廟中尋找廟中奉茶,這才見到了封璐,驚道:「噯,這大雨天的,竟然還有人!小兄弟,你身上可有水?」
封璐愣了愣,道:「我能變出潔淨的水來,老人家可有杯皿可盛?」
那老翁竟也不驚訝,喜道:「原來是位道長!有有有,老漢這兒有個水袋,勞煩了!」他一面說一面走近,這才發覺封璐腿上還橫著一個人,便又道:「哎呀,莫怪道長會在此駐留了,這小夥子可是病了?」
封璐接過水袋施展引水訣,一面解釋道:「他這是因傷昏迷,並非疫病,不會過人的。」
老翁接回裝滿的水袋掂了掂,收斂了笑意,嘆道:「這生老病死的,便是神仙也難以左右。道長可是要往西邊山谷裡去?前頭林子裡偶有妖精出沒,道長就當作替老漢壯壯膽,帶著這位小夥子一塊上車罷。」
封璐已有數日不曾與人對話了,聽了這話只覺心裡暖融融的,好受了不少,誠心道:「多謝。」
便上了車。牛車上載運著幾箱果蔬,卻也還有許多空位,封璐找了個角落歇了一會,思緒緩緩復甦,不由問道:「老人家既說前方林子裡有妖,又為何獨自駕車前去?」
老翁一面趕車,一面道:「咱那老伴前年過世了,老漢孤家寡人的,只剩一個出嫁的女兒和外孫,今年田地裡菜蔬長得好,便想著去看看他們。至於那妖精嘛,老漢棺材都進一半了,要精氣沒有,一把老骨頭也硬得慌,妖精便是想吃了老漢,只怕都得崩了牙哩!」
封璐聞言不由莞爾,道:「便是妖精來了,老人家也不必怕,尋常妖物我還應付得來。」
那老翁哈哈笑道:「有道長在,老漢著實是安心了不少!」他接著又道:「據說前些日子裡,鄰近的魔山裡降了一夜的雷,大伙都說是又出了一位大魔,不知道長可曾聽說過?」
封璐蹙了蹙眉,道:「不曾聽過。」他已失魂落魄地趕路數日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自然是不曾聽過。
那老翁又道:「原先佔據那座山的魔尊會吃人,新來的這位據說是殺了那魔尊上位,想來只能比原先那位更殘暴,這世道啊,只怕是要亂囉。」
封璐原是該隨口附和的,可不知為何,他聽了這話卻覺得心裡不舒服,便道:「即便是魔,也有正道與邪道之分,他既然除了原先作惡多端的魔尊,或許未必是什麼惡人。」
話音才落,山道彼端突然出現一道人影,那人手中森白的長刀指了過來,用嘶啞的嗓音低喝道:「停下。」
老翁急急煞了牛車,封璐連忙攬住甚霄塵,以防他撞上車廂,將甚霄塵安置好後,封璐立刻提劍躍下牛車,道:「足下以這般口氣攔道,實在是有失禮數了罷?」
來人穿著一襲寬大的兜帽斗篷,使人看不清身形,只能瞧出他還算得上高䠷。他的蓬亂黑髮自帽沿探出,遮蔽了大半張臉,黑髮之間隱約露出蒼白的肌膚,上頭爬滿了大片的燒傷,十分怵目驚心。且此人氣息短促,像是受了重傷,一雙黑眸卻仍警醒得出奇,頗有傲睨萬物之意。
最令封璐詫異的是,他本以為這人只是個尋常山匪,此刻一見才發覺,這人身上竟籠罩著一層他看不破的氣場,或許是法寶……又或者此人修為在他之上,因此他才看不穿。
封璐心下一悚,調動起剛蓄下的些許靈力,試探此人。
那人似乎愣了愣,道:「我受了傷,不過是想藉順風車歇一會。」說這話時,他的嗓音依然粗啞,聲量卻低了不少,像是在示弱。
封璐越發篤定這人也是名修者,不免想起了前幾日遇上的魔修,心頭一緊。他攥緊了手中劍,一面思考對策,一面隨口道:「那你該問問這位老伯,而不是以力逼人。」
那人又是一愣,竟收起了長刀,在雨幕中遙遙拱手道:「還請老伯載我一程。」
封璐驚疑不定,不明白他突然的示弱是因為負傷不敵,又或者另有目的。老翁卻似乎緩過勁來了,猛地拍了拍胸口,道:「這車雖是老漢的,能不能走卻要看我家大黃的意思,你方才讓大黃受了驚嚇,也該給牠賠不是!」
封璐有些啼笑皆非,心道這位老翁果然是奇特之人,只訝異了那一會便完了,還要給自己的牛討公道。
那人頓了頓,卻拱手躬身道:「……我也給牠賠不是。」
大黃似有靈性,「哞」了一聲作答,老翁便爽快地道:「這還差不多!上車罷!」
封璐憂心地看了老翁一眼,老翁卻道:「他既能給大黃道歉,想來也不是太壞,這荒山野嶺的連個人家也沒有,還是收留他罷。只是要請道長替我看著,別讓他偷吃車上的菜蔬!」
封璐無奈地笑了笑,而那人似乎也因這句話而踉蹌了下,卻裝作沒聽見似地繼續走來。
封璐只好先回車上,重新將甚霄塵抱回身邊,那人上車後卻身形一頓,封璐從他身上感知到一股殺意,警惕地瞪了回去。
牛車復又轆轆前行,封璐卻與那人對峙起來。此時離得更近了些,封璐才知他兜帽下的雙眸竟是暗紅色,若非妖修便是魔修。
而那人果真古怪得很,先是盯了他數息,又忽然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眼,倚著車廂閉目養神去了,也不知究竟是何意。
封璐暗自嘀咕,懷中的甚霄塵卻夢囈道:「離他遠些……危險……」
封璐心頭一緊,瞠目望著他,卻見甚霄塵仍雙目緊閉,冷汗溜過蹙起的眉心,垂在身側的手似握非握,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封璐牢牢牽起了他的手,低聲道:「塵,沒事的……」
那兜帽怪客聽了這一聲,再度轉頭望來,一瞬不瞬地死死瞪著他。封璐忙著給甚霄塵輸送靈力,又感覺兜帽怪客這回未動殺心,便只暗暗存著幾分警惕,任他瞧去。
-待續-
感謝閱讀!是暗(醋)潮湧動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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