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於頃刻間蔓延,燒得柴堆劈啪響、火星子噴濺,眼看就要燒到船底了,青年仍是紋風不動,冷眼旁觀。
鎮民慌成一團,過了好半晌,終於有一名拿著羅盤的老叟揮舞雙手,著急地喊道:「時辰還未到!不能燒哇!小夥子們,還不去提水來滅火!」
那老叟一喊,幾名身強體健的青年人這才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救火去了。
船上青年見狀冷哼了聲,不知從哪取出了一柄木劍,一聲招呼也沒打便往船帆劈了下去,一面道:「還敢滅火?好啊,現在就看是你們滅得快,還是我拆得快!」
他只一劍就輕易將船帆撕碎,船舷邊上也裂了一腳,木塊直直墜下,又為火焰添了新柴。
鎮民們見此情景,驚呼和勸解之聲此起彼落,卻也未曾動搖青年分毫。
過了好一會,青年終於拆得有些煩了,猛然將木劍朝下一扎,暫且歇手。船底因此裂開一道兩尺長的裂隙,鎮民們眼看神船幾乎已被鑿穿,又是一陣呼天搶地。
然而青年卻定定地望向不遠處,不悅地道:「師尊,您還打算看熱鬧到什麼時候?」
青年的聲音並不大,卻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所有人都能聽清,眾人因而動作一停,靜了下來。葛根隨著青年的目光側頭望向封璐,正好瞧見封璐低笑出聲,肩頭微微顫動。
封璐隨即抬起眼與那青年對視,笑意更深,頰邊酒窩如桃花初綻,他清亮溫煦的雙眸被這麼一襯,便如醴泉般使人迷醉。
青年──甚霄塵卻像被他眼底的笑意燙到了,不由目光閃爍,幸好無人注意。
封璐接著收歛神色,清了清嗓子對眾人拱手道:「小徒頑劣,處事不周,還請諸位諒解。」
場面急轉直下,眾人轉過頭來看向封璐時,尚且還有些發懵,封璐也把握住此時機,又說了一句:「既然是小徒冒犯在先,我自會彌補各位,讓臨溪鎮順利渡過此番劫難。」
鎮長最先反應了過來,跪地哭嚎道:「仙人!仙人!您一定要救一救我們臨溪鎮的百姓啊!」
方才鎮民已見到甚霄塵舉止奇異,顯然並非常人,只是一時驚愕,無所適從,見鎮長這一跪,鎮民們頓時也跪倒了一片,哭求仙人救命。封璐並不樂見這般場面,不由蹙了蹙眉,但他終究還是沒說出勸阻的話。
此時卻有一名男子自鎮中奔來,大手一抓,便捏住了葛根的肩膀,將他護於身後,低聲罵道:「和你說了多少次,讓你不要參和進今晚的祭祀,你為何就是不聽?你曉得你娘有多擔心你嗎?」
葛根還未答話,那男子已對著封璐喝道:「臨溪鎮不需要更多神棍!此地疫病本就與鬼神無關,你是什麼人,拐騙我兒葛根到此,還要裝神弄鬼、危言聳聽!」
葛根繃緊了身子,訥訥地勸道:「爹爹,他沒有拐我……」
封璐正待開口,甚霄塵卻自船上一躍而下,眨眼間就擋在封璐身前,冷冷瞥了吳大夫一眼,眸中似有警告之意。吳大夫被他瞧了這一眼,一時噤了聲,打了個寒顫。
鎮民中有人趁勢罵道:「吳天助,你這個鐵齒的庸醫醫不好人便罷了,如今仙人降臨,你還對仙人如此不敬,是不是非要等鎮裡的人死光了你才甘心?」
又有人道:「就是,你家不出錢不出力,看在多年老鄰居的份上都沒和你計較了,還敢到這裡來壞事?!」
眼見事態有些失控,封璐不得不抬起手,讓一陣微弱劍風颳了出去,鎮民們因此腳下不穩,彼此扶持著才沒有被劍風吹翻,場面也因此靜了下來。
封璐這才再次清了清嗓子,笑道:「我今日與吳葛根小友遇上,因緣際會來到了此地,自會為各位消災解厄,不必著急。」
接著,他兩手自虛空中一抓,不知從哪取出了六隻全雞,將雞倒提在手中,才又道:「至於消災解厄的第一步嘛……首先,誰來幫我把這些雞給烤了?」
一片鴉雀無聲,良久,才有人夢囈般道了聲:「……雞?」
最後那幾隻雞燒成了雞湯,和未熟的青木瓜及新鮮草藥一同燉煮,湯頭十分甘甜,雞肉也更滑嫩了些,果然比燒成烤雞更加美味。
在封璐的堅持之下,鎮民在燒毀大半的「神船」前升起營火,人手一碗雞湯席地圍坐。他們一面吃著,一面聽封璐解釋道:「鎮中此番的疫病之災,並非瘟神或妖鬼作祟,只是由於氣候反覆,才會鬧起了時疫。而諸位過於憂心傷神在先,又齋戒、斷食傷身在後,生氣不足,更讓病氣有機可乘,這疫病才會越演越烈。」
坐在最前排的葛根小聲道:「爹爹,這不就和你說得一樣嗎?」
吳大夫心中有些驕傲,卻沉下臉責道:「喝你的雞湯,莫要插嘴。」
果然也有鎮民疑惑道:「仙人如此說法,也和鎮中幾位大夫所言一致,可為何患病者讓幾位大夫醫了,卻都越醫越病?當真沒有妖鬼作祟嗎?」
封璐乾咳了一聲,答道:「當真沒有。只是鎮中近來時運較低,我已為這幾隻雞降福過了,只要你等鎮民都喝上一口雞湯,便能化解了。」
眾人恍然大悟,立刻將雞湯視為金丹妙藥,隨即開始猛灌雞湯,還有人喝太急嗆咳起來,封璐便趕忙道:「多喝無益,有喝到便成了,若是這些還不夠,我還能為其他雞……降福的,千萬不要搶!」
封璐自己心知肚明,這些雞並未經過「降福」,他只是為了讓鎮民定下心,才會這般撒謊的。甚霄塵坐在前排最邊緣處,自然也瞧見封璐因說謊而臉色微紅,便輕輕嗤笑了一聲。
封璐聞聽他這一聲笑,不知怎麼地感覺臉上更滾燙了,幸好附近燃著不少取暖用的火堆,掩去了他頰上的緋色。
封璐解釋畢後,鎮長便起身道:「仙人的大恩大德,我等鎮民必會銘記在心。只是仙人為我等如此勞心,不知今晚有何打算?若仙人需要借宿的話,十分歡迎至敝寒舍……」
封璐卻搖頭道:「鎮長客氣了。等會我與小徒,將會在臨溪鎮外圍巡視一番,以確保鎮中一切無虞,如此一來,你等也盡可以放心了。至於今晚,若吳大夫同意,我希望能到府上借宿一宿。」
吳大夫乍然被點名,愣了一會,葛根卻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爹,當初我請仙人哥哥來,就是想著讓他借宿的,反正大哥的房間也空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爹爹可不能讓我食言啊!」
吳大夫瞪了自作主張的兒子一眼,卻並未反對,而是寵辱不驚地放下雞湯,略一拱手道:「請。」
封璐都親自開口了,鎮長也不好再挽留。眾人對吳大夫能得仙人青睞,皆是既羨又妒,卻也不敢多說什麼,此事便如此敲定了。
封璐見鎮民們被安撫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先行離席,喊上甚霄塵到鎮外巡視,鎮長卻又問道:「借問仙人,這神船又該當如何是好?」
封璐差點都要忘了這回事,便吩咐道:「神船不必挪動,也不可隨意靠近,待明日日頭出來,陽氣充足之時,我自會妥善處理。」
鎮民紛紛應諾,無有不從。封璐這才帶著自己的二徒兒,往村鎮外緣的林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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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寒涼,林中蟲鳴交織,時有流螢一閃而過。
入夜後的林子裡不算太安靜,然而此時此刻,師徒倆卻都感覺到尷尬的沉默在蔓延,令人心底發慌。
封璐總覺得徒弟有些悶悶不樂,令他不知所措。一來,雖然封璐本就忘性大,但是整整一天下來,他也已察覺自己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二來,他剛在某門派裡惹了麻煩,不願讓徒弟為此擔憂,於是越發不敢輕易開口。
但他又覺得,自己既為人師表,關心徒兒本就天經地義。於是封璐便勉強笑著道:「霄塵啊,別生氣了,為師說過修行要平心靜氣才好,看來你的功夫還不到家。」
甚霄塵微微抿唇,卻目不斜視,漠然道:「師尊這話說得,我如何能生師尊的氣。倒是師尊不是還說我『頑劣』嗎,不如一併罰過算了。」
封璐又道:「那是說給鎮民聽的,你怎麼就往心裡去了呢?你做得很好,那木船絕不能被獻祭;你先是攪亂鎮民的『奉獻之情』,又令他們自發滅火,放棄焚船,插手同時又刻意激怒鎮民,因此並未引起他們過多恐懼……他們早已有生氣不足之相,若是又受驚,只怕生氣會更加渙散。今日即便讓我來,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
甚霄塵接言道:「鎮中皆是凡人,可那船上卻有陣法紋路,船艙內部更是刻上了無數童男童女的姓名、生辰八字,即便鎮民並無靈力,一旦那破船被焚毀,仍會被天道視為同意獻祭生靈,在此情況下,我自然只能設法使鎮民放棄焚船。」
封璐滿意地連連頷首,道:「是。就如同我教過你的,即便是沒有修為的凡人,他們的心意同樣會被天道採納,且因凡人繁衍迅速、力量低微,又缺乏對妖魔、法術的認識,有時只要邪修撥弄幾句,他們便容易做出一些傻事,今日的臨溪鎮,便是最好的例子。」
甚霄塵又接言道:「師尊已安撫了鎮民,現下要處理的,便只有作為罪魁禍首的邪修了。方才祭祀失敗,他們必遭陣法反噬,逃不遠的。」一面說著,甚霄塵的手卻伸向左腕的珠串,在那上頭摩娑著。這珠串可是他的寶貝,裡頭封存了幾味他常用來對付魔修或魔族的毒藥。
他心道:誰讓他們運氣不好,在這種時候犯到師尊眼前,害我不得不出手。不讓他們狠狠吃些苦頭長記性,本大爺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封璐見他揚起了淺笑,以為他心情變好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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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終於讓他們兩個碰頭了。猜猜霄塵會怎麼回答XD1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3sZoxExd
另外這篇的部份靈感是燒王船,但我沒有整個參考,只是借用部份設定,希望神明不要跟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