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辭星海 - 【第二期】第十七週 - 掌中

【第二期】第十七週 - 掌中

Aug 2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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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

　　他回來了。

　　我扭乾手裡的抹布，把它掛到一旁的鈎子上，爐子上的熱湯正咕嚕作響，傳來陣陣鮮美的香氣，是他最喜歡的青紅蘿蔔粟米湯，一分鐘前我拿湯匙嘗了嘗味道，又用了少許鹽提味，再煮一陣應該就好了。

　　「今天還是先洗澡嗎？」

　　我走出廚房的時候，他已經把口罩丟在垃圾桶裡，正在往手裡擠著酒精搓手液——在疫情出現之後，這一套動作成了他的習慣。

　　「是啊。」他抬眼看我，笑了笑，接著，在搓洗雙手後，他解開西裝外套的鈕扣，把它放到一旁的衣物籃裡。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洗手的步驟。

　　他的公司有很多對外事務，因此經常有來自不同地方的客人拜訪，為了減低把病毒帶回家中的可能性，他對於消毒的執著幾近病態。

　　他鬆了鬆領帶，「今晚有什麼菜？」

　　「都是你喜歡的，我還做了炸薯餅。」我說。

　　他的臉上綻放出明朗的笑容，看起來幾乎想要拍拍我的肩膀、或是給我一個擁抱，但顯然在那之前，他又想到了電視新聞上說身體接觸會帶來的風險，動作硬生生的停下了。

　　去他媽的疫情。

　　我壓抑著沒有把情緒表露出來，而他略帶尷尬的收回手，拿起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不久，浴室裡傳出水聲。

　　我回到廚房，熄滅爐火，往碗裡盛了湯。

　　同時，烤箱發出響聲。打開之後，濃郁的肉香頓時在廚房裡瀰漫開來，我端出一隻烤雞，焦脆的褐色外皮下滲出油香和肉汁，令人食指大動。

　　其他的菜式都在五分鐘前預備好了，因為這幾年間經常做這些菜，我自認火候和時間都掌握得不錯。

　　我陸續把菜餚端上飯桌，然後便去準備飯後甜點。

　　冰箱裡有先前做好的千層蛋糕，我取出今天在市場買的香蕉，切片後裝飾到蛋糕上，再擠上香草奶油。

　　還有冰淇淋。雪藏好的是青檸味冰淇淋，清爽微酸，配搭千層蛋糕正好解膩。在吃完正餐後，我會拿出球形挖，在蛋糕旁邊放上一球——或者兩球，他喜歡吃冰淇淋。

　　浴室的水聲停下了。

　　他走出了浴室，用乾毛巾擦拭著頭髮，但他濕潤雙眼裡的水氣卻未有被抹去，看起來是那麼討人喜愛。

　　我關上冰箱，來到電飯鍋旁，往他的碗裡盛飯。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工作已經夠辛苦了，這點小事讓我來就好。」

　　我把兩飯勺的白飯盛到他的碗裡，堆成一個小山，中央突起，與飯碗邊緣齊平，四周則是平緩的往下坡度，我知道他總是會把菜堆到碗邊，然後一口口伴著白飯吃下去。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碗。

　　直到我坐下開始夾菜之後，他才動了筷子。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今晚準備的全都是他喜歡的菜。

　　見他吃了不少，我才放下心來。這陣子天氣炎熱，他本來就不太健康，胃口也較平時要差，我本想著，要是今日再不見轉好，便去買一些維他命藥丸，碾碎了混進菜裡，以便他攝取足夠營養。

　　現在倒是省下了功夫。

　　「對了，明天中午公司會出去聚餐，所以午飯就不用準備了。」

　　我聽到意料之外的話語，原本的好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你的意思是明天不用帶飯了？」我皺起眉頭。

　　說起來，聚餐是什麼意思？是說他要和其他同事出外嗎？男同事？女同事？是單獨出去，還是一大群人一起？

　　他是在什麼時候跟同事混熟到可以聚餐的地步了？以前他不是說自己在公司裡沒什麼朋友嗎？

　　大概是我話裡的不悅太過明顯，他有些退縮，「不，也不是一定要出去……只是有新人剛到公司，所以大家想辦個迎新會……」

　　「既然不是很重要，那就不要去吧。」

　　他點了點頭，我很滿意。我也清楚，他不會在這些事上撒謊。畢竟，手機的GPS顯示他每一天的中午都會留在公司裡。

　　外面的餐廳藏污納垢，誰也說不準廚房的環境有多糟糕，食物也毫無營養，高油高鹽，想到他要在外進餐，就讓我感到難受。

　　見他碗裡的白飯漸漸少了，我起身到廚房去盛湯。

　　雖然他喜歡喝我煮的湯，但仍然很討厭其中的紅蘿蔔，因此我撇開了湯裡的紅蘿蔔塊，只舀起了青蘿蔔、粟米，然後往上面澆了幾大勺熱湯。

　　回到飯桌上時，他已經吃完了飯，正在等我。

　　我把湯碗放在他面前，在光線照耀下，金黃色的湯水閃閃發亮。他慢慢喝湯，而我托著腮看他。

　　吃飯的時候，按我們家的規矩是不准開電視和看手機的，因此只要沒人說話，屋子裡就會非常安靜。

　　像是現在，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聲音。

　　還有我和他。

　　這是一件好事，代表我有充足時間可以看他、觀察他——最初，他對此有些抗拒，但時間久了，他就習慣了我的習慣。

　　比起以往，他是不是瘦了少許？

　　果然，還是需要再多做一些熱量高的食物啊。

　　大概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頭看我，「怎麼了？」

　　「沒什麼……」我與他四目相對，笑了笑，「好吃嗎？」

　　「你做的飯一直都很好吃。」

　　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我只會覺得敷衍極了。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是別具意義。

　　畢竟，他吃下的每一口飯菜，都是由我精心烹調出來的。

　　我曾想過——或許該說，我無時無刻都這樣思考——這樣的供給關係，究竟算是什麼呢？

　　母鳥餵養雛鳥、母親餵哺幼兒。

　　這是我能想像到的、最接近的類比。但雛鳥終有一天會學飛，而幼兒終有一天會從母親身邊走開。

　　然而，代表我和他人生的平行線在匯聚之後，就不會分離。

　　我會繼續按照著我的意願，接過他幼時母親曾經的重任，精心準備他喜愛的菜餚。往我想要的方向，塑造他的血肉。

　　而他只要像現在一樣，一直依賴我就可以了。

　　只要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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