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辭星海 - 【第二期】第二十二週 - 故事

【第二期】第二十二週 - 故事

Sep 25,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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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的大地是濕潤黏稠的，只要稍微踏出一步，泥土就會用力擠壓你的靴子，迫切渴望著把你和你的一切拽入無盡的深處。據說，曾經有等待著轉世的靈魂就這樣陷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自此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有人說，這是神對他們的懲罰。鬼魂總是害怕遭逢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於是泥土與地殼之下的神秘便足以使他們在冥界寸步難行。他們只能在長久的空寂中懺悔，靜靜在原處守望，等待著冥界的管理人引領他們離開，邁向下一次人生。

　　為什麼神要懲罰他們？

　　那些人總是這麼回答：沒有原因，神就是這麼希望的。

　　談論著這些的鬼魂在這裡呆了足夠長的時間，他們喜愛竊竊私語，以便打發無聊的日子。而當管理人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了職責，用鎖鏈把他們帶去光明新生的時候，老舊的傳言總是已經在新一批的鬼魂之間發芽茁壯。循環往復，於是故事便不斷流傳下去。

　　——不過，「他」跟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

　　他從不參與討論。

　　他待在這裡的時間比任何人都要漫長。

　　他看著過往的鬼魂離去，又看著新鮮的亡者湧入。在管理人履行職務之時，這些扇動著暗色翅膀的使者始終不曾望過他一眼，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存在。

　　他總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獨自一個人，聽著閒言碎語，但從不加入。並不是因為他不願意與人交流——不，他還沒有孤僻到這個地步——只是，他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既沒有舌頭也沒有嘴。

　　它們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完好無缺的，就像身在此處的其他靈魂一樣。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它們逐點逐點化灰飛散，最初是嘴唇，然後是牙齒，接下來是口腔的其餘部分，最後是舌尖至舌根。現在他本應是嘴巴的部分只剩一片畸形的凹陷。理所當然的，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更糟糕的是，他能感覺到身體的其他部位亦在漸漸消失：他的五指指尖早已磨成灰燼，赤裸的雙腳腳掌沒了一半，臉上的皮膚出現了龜裂……

　　而且，最近連他的視力也變得模糊了。

　　即使他環視四周，所有的鄰居——那些蹲坐在地上，默念禱告詞的亡魂——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團浮動的暗影，不帶任何特徵和色彩，這使他更覺孤立無援。

　　有時候他想嘆氣，但終究也只能想想罷了。

　　幸好他還剩下耳朵。所以他還能傾聽。

　　好比說，這一刻，「他」便聽見了鎖鏈沉重而又悅耳的響動聲。

　　在冥界，這往往代表管理人又開始了巡視。他們會把鎖鏈的一頭在自己腰上打上死結，然後在空中緩慢地拍翼飛行，梭巡過道和小巷，當管理人發現自己的目標時，他們會彎下腰，把生鏽鎖鏈的另一頭嵌進鬼魂的頸側，隨後帶著目標飛離地面，帶到——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鬼魂們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但他猜應該是一個連接冥界與人間界的轉接點，那裡應該是充滿著美好的東西、好聽的音樂，大概還有新生兒的啼哭聲，靈魂會在該處真正的告別前世，返回人間。

　　在此一過程中，冥界到處都是管理人腰間鎖鏈碰撞而生的金屬聲。他聽過這樣的聲響數百數千次，但它們從未有一次接近過他。

　　他聽見別的鬼魂悄悄交換話語，他們說，那個沒有舌頭又沒有嘴的男人，即將要被完全遺忘了吧。

　　只有被活人記住的靈魂，才得以投胎。這是冥界的定律。

　　沒有人記得的孤魂野鬼，只會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

　　而他的命運在作者死亡的時候已經注定。

　　——畢竟，他只是書中的一個角色。

　　那是由一個經驗豐富的作者寫出的故事，故事充滿幻想元素，背景設定也很有特色，但是，在他的記憶之中，這位作者最後帶著遺憾猝死在電腦前，屬於他的那份文稿則儲存在某個文件夾內，在那之後就沒有人打開過。

　　在作者死亡之後，沒有被發表的故事，自然就不會有人記住了。

　　而他自然也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之中。

　　說到底，為什麼他這樣的「人物」會擁有靈魂？

　　抱有這個疑問的，不僅是那些鬼魂，就連他自己也是。

　　可能是跟作者寫下的那厚厚一疊角色大綱有關，也可能是因為作者死前寫了他出場的部分——但是非常奇妙的是，在冥界，他從未見過跟自己狀況類似的靈魂。

　　今天他依然繼續衰弱。

　　漫天都是飛翔的黑色影子，他們時而會停下來，傾下身整理糾結在一起的鎖鏈，又或者往上飛，衝過纏繞在冥界天空的黑霧。他們的動作如同獵食中的猛禽，但更敏捷、也更精準。

　　對他來說，這樣的場景已經絲毫稱不上新奇了，但他還是會忍不住抬起頭，目光不斷追蹤著這些姿態優雅的詭異管理人。儘管從他衰弱的雙眼看出去，他們只是一片朦朧又擾動的影子，但也足以使他著迷不已。

　　假如他也可以被帶走的話……

　　他知道投胎屬於痴心妄想，可是也沒有人告訴他，靈魂灰飛煙滅之後會怎麼樣。

　　是不是就沒有人能夠將作者的故事繼續演繹下去？

　　而他又會到哪裡去？鬼魂們從活人之中誕生，又會回到活人之中，那他呢？

　　意識會就此消失了嗎？

　　在思緒發散的過程之中，他的視野逐漸變得漆黑。

　　「你看，他的眼睛也不見了。」

　　周圍的鬼魂低語著。

　　他想，幸好自己還能傾聽。

　　雖然，也許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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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作如耕耘，請勤奮(及時)，以免靈感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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