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辭星海 - 【第二期】第二十一週 - 筆記本

【第二期】第二十一週 - 筆記本

Sep 19,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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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嘉怡站在貨架前，她提著一個小購物籃，看起來就跟旁邊那些少女目標一致——她們同樣是這間精品店的客人。

　　只是與打扮靚麗的女孩不同，她脂粉未施，衣著也不似女孩們一樣著重於表現自己的青春和身材。但分別最大的，是她與她們的表情。

　　何嘉怡的疲憊彷彿是一張緊貼在她臉上的面具，突出了她因年歲而出現的皮膚紋路，也突出了她眼底的空虛。

　　她在架上拿起了一本筆記本，同時也在打量著其他的款式。得益於現代工藝，現在筆記本的設計五花八門，有皮革封面的，也有縷空的，更講究的，甚至每一頁都有不同的圖案細節，連書頁也帶著香味。

　　在何嘉怡的中學時代，這些東西更重視實用性，只要方便書寫、練字就好，當然，要是有人偶爾帶了一本稍微漂亮一些的筆記本，便會受到其他女生的注目，但也僅此而已。

　　她在那個年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書呆子，自然也購入了許多筆記本，甚至也寫完過很多本。她念的是文科，中史、世界歷史、地理、文學……要背要記的東西，自然很多。

　　考上大學後，她就毫無留戀的扔掉了所有的筆記。在後來幾年間，她也沒有再想過去買什麼筆記本，畢竟大學更加自由，要用到的資料儲存在電腦裡更加方便。

　　意想不到的是，成為上班族後的第三年，她又養成了買筆記本的習慣，而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現在。

　　在這個星期六的午後，她一邊反芻著今早工作不順帶來的焦慮感，一邊壓抑著這種焦慮，伸手又拿了一本筆記本。她把筆記本翻到另一面，封底價錢標籤上「港幣四十元」的字眼讓她有一絲猶豫，但心底卻有某道聲音在催促她把它放進購物籃。

　　它的封面真的很好看。

　　而且，工作都這麼辛苦了，賺的錢就該為自己花掉吧？

　　何嘉怡把它放進了購物籃，然後又從貨架上挑了四五本，才依依不捨地結帳離去。

　　離開精品店後，她去了超市，買了一份黑椒鴨胸、一些蔬菜、還有蒸煮豆腐，以及一份半成品的梅菜扣肉。她又想起家裡的廁紙快用完了，便買了兩條。

　　提著大包小包回家之後，她首先看見的便是坐在飯桌旁寫作業的兒子，以及旁邊一臉不滿的奶奶。

　　「你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

　　奶奶的話每一個字都透著嫌棄，在去年中風之後，她的右半邊臉便出現了神經癱瘓的問題，不知為何，這竟然能夠讓她的表情更加尖酸刻薄。何嘉怡原本以為，她總不會更討人厭了，但現實出乎意料。

　　「我去買菜了。」何嘉怡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把手提袋和超市膠袋放到一旁的櫃子上。

　　奶奶嘴裡碎碎念著「去那麼久」「把小軒都餓著了」「好吃懶做」之類的話。

　　何嘉怡已經習慣了她的抱怨。

　　她本打算直接到廚房去，兒子卻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歸功於奶奶的過度溺愛，才小學一年級的他胖得像一個圓球，此時他噠噠的朝她跑了過來，何嘉怡甚至感覺到地板在震動。

　　但他不是要來擁抱母親，而是直接奔向了膠袋，翻起裡面的食材。何嘉怡皺起眉頭，正要喝止，卻見他把手提袋推到地上，東西撒了一地。

　　幾本嶄新的筆記本順勢被拋飛出來。

　　小魔怪不管不理，只嚷著今晚不想吃蔬菜，而老妖婆瞪大眼睛看著筆記本——此時她的視力忽然又好了起來，「你怎麼又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何嘉怡吸了一口氣，忍下反駁的衝動。她默默把筆記本拾起，放回手提袋裡，然後用了一些力氣，從小魔怪的手裡拿回膠袋，轉身走進廚房。

　　洗菜、下鍋、蒸、炒。

　　「亂花錢」、「不會生活」、「這種錢拿來給小軒多報一個興趣班啊」……

　　何嘉怡的眼角在跳動。

　　直到吃完飯、洗好碗，老妖婆的聲音也一直沒有停下來。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何嘉怡出差的丈夫給老妖婆發了一個視像通話的邀情，讓她得以喘口氣，逃回她和丈夫的臥室，把房門關上。

　　在臥室角落，她有一張自己的書桌，書桌上有一台白色檯燈，何嘉怡按下開關之後，桌面便籠罩上一層溫暖的光。

　　她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筆記本，翻到貼著便條紙的頁數。

　　抽屜的另一端，放著一本張愛玲的《半生緣》，她也一併拿了出來。

　　然後何嘉怡就開始了抄寫。

　　毫無意義。

　　但即使毫無意義，她秀麗的筆跡還是逐漸填滿了一頁又一頁的橫線。何嘉怡的一手字，自中學開始就沒怎麼變化過，這足以為她創造出一種短暫的幻覺，彷彿她還是當初那個背著書包上學的女生，只有上課是她最大的煩惱。

　　她的父母很愛她。

　　她在聽老師講課的時候，眼睛會偷偷瞟向帥氣的男同學。

　　她的筆記寫了一本又一本，沒多少人知道，其中兩本充塞的是她喜歡的流行歌歌詞，還有一些愛情小說中的語句。

　　她總是幻想，自己也會對哪個人一見鍾情，然後經歷風雨，步入婚禮殿堂。

　　生活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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