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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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晚上睡得並不平穩,並不是因為與屍相伴惹得發毛。
古中國語系及延伸出來的文化,對「死」總是特別避諱,在與人的對話裡談及死亡,大家總認為你在觸霉頭,甚至會惹得對方不高興。
但是現在呢?死亡已經變成稀鬆平常,目睹了太多生命的消逝,而你總是無能為力。死亡這事對許多人來說,或許還能算是種解脫。
屍爆後曾出現過數波自殺潮,大伙放棄了,無論是對著找尋那可能猶存的家人,又或者是對自己的明天茫然,最後甚至走上了自殺這條路。
我對自殺這事一向不太認同,或許是難以忘懷父親所說的那句話,「我會拼了命的活著,所以你也要給我拼了命的活著」。死亡對我來說,不過是逃避的行為,至少由自己親手了結性命再可笑不過,人總是很輕易可以將放棄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但真的放棄了以後,又能獲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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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的夜晚不用提防活人,畢竟他們並不會蠢到半夜還在外頭遊蕩,不管是配有護目鏡的新兵或是沒把護目鏡扔掉的死刑犯,都知道電力其實並不足夠度過整晚,難免得拿上手電筒來照明。雖說活屍的眼力好不到哪裡去,但他會整夜都沒瞧見你那閃閃發光的訊號嗎?就好像在說「這裡有好新鮮的肉可吃」。
我甚至一度想在屋外拉些屎,就像周秉教我的一樣。可是一整天下來根本沒吃什麼東西,肚子咕嚕咕嚕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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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探問一下趙萬最近的空投點在哪,也得去找些乾糧來吃了。
曦光灑落時,我離開房子探看周遭,簡單確認過後,著手改裝躺椅,將它支解,看看是否有可以再利用的可能性。
椅子上不時可以見到鑿投女的腦漿溢散著,身上除了左肩的傷,從地窖樓梯上摔下來,又曾在地道裡東撞西撞,難免會有一些小擦傷,她的血若不小心沾染到傷口可就不是開玩笑的了。
把她的衣褲脫了下來,不斷用護目鏡掃描消毒著,當作手套來使用,稍稍阻絕了讓病毒入侵的機會。她在死前沒真正變成活屍,作勢咬我,就像活屍一樣,但仔細想想,或許只是要逼我快點把她完結吧?
她那時等於還在半人、半活屍階段,光是靠接觸傳染,威脅性應該還不高。至少學長是這麼告訴我的,只要有固定接種疫苗,幾乎可以隔絕接觸傳染的可能性,雖然有點冒險,但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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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前跟我談論著她愛人,還有論及遭到政府迫害時的神情是極為憤怒及扭曲,但死前的最後表情卻帶有淺淺地笑,或許有點不公平,她的愛人被她鑿到面目全非,她卻是得以保留原貌。
她的確是很希望可以解脫吧?與初進場裡所遇見的那個女活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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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活屍彷彿都有一些殘存的智力,其中像是猴王、水鬼甚至是魔西都顯而易見。猴王我不清楚,但魔西對部下那頤指氣使的模樣就可略知一二。不過許聯曼也向我描述過對他求死的活屍,或許部份活屍也能帶有一些人類的情感,渴望跳脫現在身為活屍的狀態,甚至不惜一死。
或許那些意志力不堅、對未來沒有衝勁的人類變成活屍了以後,也還是會一樣容易放棄,這可真是弔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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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頭女的上半身就像是被碎石雕磨過一般,幾乎沒有任何贅肉,我想大概是因為在鄉野食物缺乏的關係,並不像是舊世界的人類,身上的脂肪又厚又重,每個人都必須時時刻刻面對活屍的威脅,也難怪肌膚所見之處依稀可見隆起的小肌肉群。
雖然有點冒犯,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想起我其中一個在還在城市所裡交往的女孩,其實也並非多久以前的事情,頂多幾個月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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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中國以後,一直沒能看見父母親的留言,換言之,我根本不曉得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每個城市都會有一些公用佈告欄,讓大家可以在上頭釘些紙條,告訴那走失的親人自己去了哪裡。但版面哪夠貼呢?一塊一米見方的佈告欄上黏了好幾百張紙條,你還在找家人的留言時,一旁還會有不少人擠上去貼上他們的紙條,甚至有好幾疊紙條因為釘子承受不了重量而掉了下來。
你根本沒辦法從那些紙條中一一檢視並過濾出家人的訊息。
甚至還可以看到有些人把其他人的紙條給撕了下來,理由無他,為了讓自己的紙條更醒目。他們在佈告欄前打起架來,軍人原本還會去勸阻一番,隨著鬧事的人越來越多,乾脆亮出槍,警告所有人別在那裏惹事,最後整個佈告欄都被軍人收了起來。因為太沒效益,也省得他們麻煩。
後來,軍人才開放改採電腦化作業,但根本也好不上哪裡去,排隊想詢問軍人的人龍中不時有人插隊。排沒多久,其中幾個人忽然變成了活屍,軍人開始朝我們射擊,也有不少活人在混亂中遭到射殺,軍人根本就是看哪邊有騷動,就胡亂開槍了起來。
我放棄原先的隊伍,躲了起來,等到騷動平息後,又是一次大規模的重新檢驗,再次確認我們到底是不是完全健康的。說來也真是好笑,公佈我們家人在哪、留了哪些言的效率倒是挺慢,重新檢驗我們是不是受到感染卻是一大群軍人衝了上來,逼我們讓他們一一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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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無助吧?圖書館館長這麼對我說。是啊,我這麼回應他。
你確定你的家人有來我們中國嗎?當然確定,搭上往中國的船艦逃難的訊息最早可是他們告訴我的,我也跟他們一塊上船了,是被迫分開的。
他歪著頭看著我,好吧,我幫你動用關係找看看,但不保證能找到他們。
老弟,他們的確在難民名單裡頭,館長這麼告訴我。
他們在哪個城市?給我信息的軍人不告訴我,縱使知道那城市在哪裡,光靠自己是過不去的,還是乖乖待在這頭吧?我未來會再幫你搜尋他們在哪的。你確定嗎?我一言九鼎,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館長開始在城市裡的安全區域尋找著有價值的書籍,一開始我們盡挑些世界名著、歷史古著、哲學史料……等,後來那些邪門的普羅小說甚至也被我們搜羅進來。
中國政府也在這段期間搖身一變,成了現在的「聯邦政府」,也陸續有一些國家靠攏的緣故,逐漸開始在活屍肆虐並不那麼嚴重的地方,也就是較有潛力發展防衛體系的安全區域搞起中型避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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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那高幹同志好像只有他們抵達中國的資料,他們被納入了中國政府的難民資料中,但好像沒有入境城市的相關資料,不曉得是他們上岸那地方的軍人懶散還是如何,不然你繼續跟著我,我再來會在各城市裡移動,高幹同志會特許我們帶著這些書本到處跑。他以前也喜歡搞文化,但怕餓死,跑去幹軍人去了,話說如此,還是挺支持我的,館長這麼告訴我。
同樣的說法跟我說過無數次,或許追問的次數過多,也乾脆改用標準化的回答程序。
我怎麼會說到這裡,我不是要說跟我交往的女孩嗎?唉,這一切都有關連的。事情是這樣的,她也是一個喜歡閱讀的女孩,年紀大我幾歲,說具體的也不知道實際年齡是多大。湖南人,詳細我也沒過問太多。在這個時代,那些看似堅強,內心卻充滿著悲傷基因的人們,每次若聊起天來,問起彼此間的故事,總是會以一種怪誕的氣氛收場。
大家會沉默,或許有人哭了起來,按照慣例會有人開了一個無聊的玩笑,試圖轉移話題,讓大家不要再陷入那樣的情緒裡頭。
可是我們都深深地明白,不管我們怎麼換話題,就是改不了現在這種該死又無奈的局面。
我們的情緒從來沒有被好好處理過,以為把它放進去內心深處就沒事。不說、不提、不面對就可以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整個世界不過是一場的夢境,一場你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
也不曉得那時我翻了什麼書在手上,那時已經擔任很久的知識管理員,能看的書都被我看光了,或許手上是一本奇怪的外語書,只是翻翻書打發時間。那女孩看見我的封皮後,立刻用外語跟我攀談起來,以為我懂那語言。
「呃……您說什麼?」我只記得這是我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惹得她滿臉疑惑。
後來陸續還談過幾次話,一些很不著邊際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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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第一次做愛是在一張床單早已破爛的單人床上,不時還會讓你誤以為床板快塌了,嘎嘎作響。那是館長在城裡替我找到的一間小房,雖然沒水也沒電,這種時代裡還能要求什麼呢?
只記得我跟她辦完事後,兩人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聊天,說的並不是愛人之間的情話綿綿,而是自己的過往,還有那些拿利器插入活屍腦袋裡的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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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親在上海經商,自從她高中畢業後就把她送往德國念書,至於念什麼,為什麼是德國而不是美國,又或者是為什麼屍爆時她人在中國,就沒細問了。
活屍剛出現時,她也曾與父母親短暫的取得連繫,那時她天真的以為,可以靠父母雄厚的財力把她和奶奶送往父母身邊。父母也始終沒正面回應過,也只催促著她要帶著奶奶往人煙稀少的地方逃去,不過,最後她的奶奶也沒能保住,不是因為活屍的攻擊,而是因為連日的疲累而在逃難的路上猝死。
她父母呢?上海人口密集,活屍蔓延的速度快的驚人,父母逃著,那時候錢早就沒有多大用處了。父親急著想去銀行把鎖在保險箱裡的黃金提領出來,但大街上一片混亂,他打消念頭,帶著妻子橫衝直撞,最後一通電話,是在她母親的哀嚎聲中結束。
她只聽見一陣巨大的碰撞聲,母親尖叫了起來,後來就再也沒有父母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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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起來,在發生這些事情以前,根本不曉得有事情是用錢解決不了的,以前也根本不需要自己弄飯吃,連在國外時父母都聘保母(兼書僮),萬事都有人代勞。現在呢?看見樹上有一根軀幹形狀特殊,樹枝感覺起來銳利到可以刺進別人的腦袋,說什麼也要爬上去把那扯下來。
我以前皮膚可是很好的,很多人稱讚呢!她這麼說的,用我的手指撥弄那些殘留在身體各部位的傷疤,好像希望我的手有股魔力,可讓那些醜醜的疤痕能夠從她身上變不見似的。
想起在台灣就已經失散的高中好友,佑任,還有他想成為魔術師的夢想,可是不管是那一個高強的魔術師,都沒法讓因為活屍肆虐而讓這千金大小姐在乎的醜痕消失。
縱使真能有那麼神乎奇技的魔術師,又能把屍爆後,那些帶給人痛苦的回憶給抹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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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鐵椅解體,將鐵圈部分拆下,稍稍磨出了一個尖端,但這種中空的鐵圈,能桶進那些活屍的腦門嗎?
我所說的那個女孩,當然我並沒有童話故事般與她過著幸福又快樂的日子,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我倆漸行漸遠,後來在街上看見她和另外一個男子交纏著,也沒醋勁大發,畢竟我們本來就只是靠肉體關係來維繫情感,在這個連自己都帶有太多不確定感的時代,彼此都不知道還能再活上多少歲月,身體上的交合,讓自己多一點還存活在世上的想像。
於是我們不斷更換著身旁的另外一半,就像是交換彼此的傷痛。
在提及活屍出現前的過往趣聞時,我們笑著;在談論著隔壁城鎮的災情時,我們擔心著;在說到過去現在早無法陪伴的親人時,我們痛哭著。過一段時間後,我們發現同樣一個人帶給你的那種感覺已經乾涸,開始對其他人產生興趣,或許那人可以稍稍讓我好一些,你猜測著。
你默默地離開身邊這一個人,就像是早談妥般,甚至不會有任何罪惡感,因為你知道你身旁的那一個其實也不那麼在乎你。
你們都只是可以隨時被替代的,用來發洩情緒及身體的工具。
當然還是可以看到那些總沒分離的伴侶,有時候會很好奇他們會不會結婚。現在根本沒有結婚儀式,無須費心婚禮、賓客名單、喜宴菜色甚至是蜜月那些,談妥不再更換身旁的伴侶即可。
有沒有打算生個孩子?他們搖頭,再怎麼樣也不能讓未來的孩子看到這些,他們說著,異口同聲。
「等到這一切都過去再說吧。」
或許真正會過去的是我們人類長久以來自詡身為地球優勢物種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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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共削了兩根鐵圈,插在長褲的腰帶,沒辦法當成主要武器。真正具有殺傷力的還是只有扁鑽,但是扁鑽長度太短,拿來當成主要武器又會讓我自己與活屍的安全距離縮小,但不可靠的中空鐵叉只會在遇見活屍時更心慌罷了。最後還是決定把扁鑽拿在手上,至少可把人的頭部刨開。
離開屋子前,將沾滿血的衣服蓋上了鑿頭女,未來可能還會有其他活人走到這兒,不,或許活屍會先聞風而至。
鑿頭女的愛人的屍體還在山下,但不久推測就會有活屍把她們全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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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已經安全了。」我站在坡上,自言自語著:「妳們現在在一起了嗎?恭喜妳們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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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萬說……面對太陽升起的方向,再往左走嗎?儘量讓太陽保持在我的右側,前頭還是那番無聊的景物,要等到過了這片綿延起伏的丘陵地後才會看到城中城吧?
戰士城開工沒?肚子餓得難受,雖說廣泛閱讀過各種書籍,但惟獨花花草草的圖鑑敬謝不敏,也從沒想過會到野外生活。因為如此,不敢摘樹上的果實來食用,深怕誤認到那些帶毒的,可真是虧大了。
點開按鈕開啟對話功能,清了嗓子:「趙大嗎?」
對方停頓了一下,指導員大概還沒還沒進入戰情室,感覺起來與我對談的人,八成是值班的軍人。
「你是陶燕……不,你是龐文雙,那個又活過來的新兵?」
又活過來的新兵?沒錯吧?我回答他。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請你別用這種模糊的回答。」他話說的嚴厲,我不明白那有什麼差別。
「沒錯,我是龐文雙。」我有點不耐煩:「趙萬趙大人來戰情室了嗎?我有問題想問他。」
「趙大還沒來,你等等。」我要等他?不,他不在也沒關係。既然你都在此值班了,或許我想問的問題你也能回答吧?
「沒關係,我只是想問離我最近的空投糧食點在哪。」雖說不確定他們什麼時候會空投食糧,大概次數不多。畢竟石油類的天然資源短缺,應當會節省使用。
「就叫你等等了,住嘴行嗎?」他不快地回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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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只不過是問個問題罷了!印象中詢問空投物資的方位是我的權利吧?難道不能問嗎?別以為很了不起啊!我朝他吼著。
我受夠了這些不可理喻的軍人,連同第一天進來中斷我提問的軍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姥姥的!你就再大聲一點啊!你的命可是掌握在老子的手上,你要空投座標是吧?我可以給,但你姥姥的就不能給點耐心嗎?」因為那肚子實在餓得不像話,也知道不能隨便動怒。上回與戰情室的軍人打嘴仗幸好趙萬出來解圍,聲音渾厚的男子甚至說要弄死我,雖然不知道具體上能怎麼把我弄死,可是敵在暗,我在明,不管怎麼想都是吃悶虧。
不曉得是否該繼續前進還是要停在這兒,雖說最後還是得往城中城的方向走上一回,沒飯吃又怎能進去打仗呢?我就在這等著你回應,這樣可以吧?晚點你會告訴我那些空投資訊吧?
「會的,你等等。」
隨著太陽升起的高度越高,耐心也如同灰暗的的角落一般逐漸縮小著,到底要我在這兒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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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護目鏡不再傳出任何聲音。
他把我晾在這兒,還切斷通訊?
「王八蛋!」我罵了一聲,正打算再重新嘗試通訊時,才聽見有一些聲音從收話孔傳來,就像是在調整無線電的波段,一開始還有些雜訊,但後來變得越來越清晰。
「趙大嗎?」朝受話孔喊著。值班人員不願意回答問題,是因為等趙大來戰情室嗎?那為什麼不明說,還在那裡裝模作樣的要我等等。再說,告訴我空投資訊有這麼難嗎?還是非得要指導員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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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不是趙萬,我是房謙。」我一時還沒能反應過來,脫口問了他:「哪個房謙。」
「應該就那一個房謙。」他緩緩地說:「而且我有聽到你的那句王八蛋哦。」
他迴盪在受話孔裡的笑聲,在音量刻意被調大後顯得格外刺耳。我不明白到底是因為受了趙萬的庇蔭而對他產生一種莫名的敵意,還是我早就本來就不喜歡他油裡油氣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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