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靈 - 128 不間斷的疑問

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此時此刻內心的疑惑何時才能消解？

我是被丟棄的孩子嗎？沒有人要我嗎？是誰把我丟掉的？他在腦中寫下一個又一個假設，然後一行行推翻，重新再來。

或許我只是被不知名的人士生下來，沒有存在的意義與理由，我的出生不值得慶幸，我被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丟到另一個很遠的地方，這個舉動有什麼原因或重要的意義嗎？或者只是嫌我礙眼，要我滾到眼不淨為淨的彼方？

他想到了那個彼方，那個他一直以為是出生的地方。

早上六點教堂的鐘聲響起時，所有孩子就要立刻起床，將棉被與枕頭弄得整整齊齊，否則就要挨上老師的一頓毒打。六點半要做早操，瘦小的他總是做得氣喘吁吁。七點早餐，狼吞虎嚥之時，待他拿起刀叉，麵包已被其餘孩子搶光，只剩一小碗麥片粥，沒有加糖。

擦窗戶、拖地板、除草、砍柴、擀麵，有時要負責翻土種花和簡單的蔬果，有時要用釘子把老舊失修的桌椅修補，有的孩子會兼起郵差的工作，有的在車站當跑腿或嚮導，有些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過，警方來了幾次，院長和老師都很不開心：「這裡沒有這個人，我們家的孩子不會幹這種壞事。」

人們說環境影響人的一生，他覺得他沒有學壞並不是因為他很乖，他只是找到其他想做的事而已。其他孩子打架、踢球、玩摔角，他看書，他拿著碎石當作粉筆，在堅硬的地板上刻出一道道算式。

偶爾，他會趁晚餐前的放風時間，待在大廳聽收音機，讓他了解世界的一部分：「隨著大撤退事件的發生，王國狀況越發不樂觀，戰爭逐漸走向終結，各國人權組織發起譴責，指控拉薩緹亞王國於前線發動毒氣戰，一週後各國代表將於拜倫帝國首都召開會議，據傳阿克爾王國的親王與塔札佩帝國蔚藍之王、精靈王國的伊莉莎白女王皆會出席。」

儘管那時年紀還小，他記得周邊人們的心情猶如天崩地裂，街上到處都有喊著「王國將亡」的絕望之人。

有銀行破產、有公司倒閉，有越來越多的流浪漢，也有越來越多的搶匪，不少同齡的孩子們從此離開育幼院，他再也沒看過他們。

然後，他遇見了一個人，那個人讓他卸下心房，他打開封閉的內心，終於願意走出自己的世界裡，願意相信他人、與他人一起生活。

麥斯．波爾薩諾。

而他繼承了養父的姓氏，從此名為奇可．波爾薩諾。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給我一個溫暖的家，他說他絕對不會拋棄我。而他是個騙子，他善於說謊，他的職業充滿著謊言，他的身分就是一個假象。

騙子、混帳、渣滓、擤過鼻涕的衛生紙、沾滿灰塵的破布……麥斯，憨厚老實的麥斯，你這該死的騙子。

副作用越來越強，頭好痛，想點別的，不要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好痛，喬伊跟比利又要使喚我幹苦差事了，該跟蘭多抱怨一下。

比利？蘭多？他們……在哪裡？嗚，好痛，頭好痛。

對了，史邁利，我好像有交代史邁利一件事，他說他一定辦到，史邁利死了？他那樣精明老練的人，為什麼？

是因為格列托嗎？

啊……啊啊！啊！

所有狂亂與暴躁的心緒在匯聚之時，一道挺拔、秀麗的身影如電光閃過他的腦海，使奇可瞬間清醒過來，不再胡思亂想。

妮琪。奇可想到，他終於可以掌控自己的念頭。

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時刻，我的內心是平靜的。奇可從床上坐起，緩慢走到廚房拿了茶杯，他打開瓦斯燒了一壺熱水。

嘶嗚，水汽蒸騰的聲響就像他的內心，他拉開窗簾，外面的天空一片闇藍，深邃如淵。

他恍神之間，水燒開了。

奇可在茶杯裡加了兩杯牛奶、整整六顆方糖，卻還是嚐不出甜味。

他拉起窗簾，沒看見外頭的天色漸漸湛藍。

……

王宮，妮琪攙扶著虛弱佝僂的柯西。

柯西神色憔悴，複雜地看向前些時日還想殺害自己的徒弟。

「放開我，我自己能走。」柯西說著，氣若游絲。妮琪不為所動，她緊緊抓著柯西的臂膀，她感覺柯西整個人的重量傾斜倒向她，她從未見過柯西如此淒涼的模樣。

「柯西先生，早點讓給我就不會這樣了。」

柯西聞言一股鬱悶傳遍全身，他氣得笑了出來，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哈，咳、咳，我還想活久一點，給他給妳都是死路一條。」他不斷咳嗽，真理符文被勒貝格強行切除對他的身體造成極大的負荷，他沒有立斃當場已是奇蹟。

「我老歸老，還想再活個幾年。」回想這六十餘年的人生，柯西總覺得還有些遺憾，例如沒能親眼見到老對手利姆的死，以及對黎曼、羅爾的虧欠。

還有他親手栽培的妮琪、欽點的繼承人奇可。

柯西看著滿是皺紋、爬滿黑斑的雙手，鬱悶化作一道虛無的河流，在他的內心深處沖刷出一片滄桑的平原，泥濘的砂土正是他過往的人生點點。

呵，這雙手掌，還有力氣拿起刀槍嗎？還是只剩柱枴杖的份了？柯西扯了扯嘴角：「我這輩子訓練了很多諜報專員，以及專職行動的靈術師，當妳在一年內就練成了【序列術】和【界限術】時，我就知道『收斂』遲早會是妳的。」

妮琪非常優秀，優秀的令柯西不禁擔心她的能力總有一天會傷害到自己。

「結果並不是，柯西先生，現實總是出乎意料。」妮琪說道：「還不如讓我送你一程，總好過這樣苟延殘喘。」她手一放，柯西跌坐在地，老頭怒氣騰騰地看著她，好幾次想坐起身來卻還是失敗，妮琪嘆了口氣。

「呵，呵，我的好徒弟啊，妳夠狠，可惜他比妳更狠。」糟老頭子看著自己皺巴巴的衣袖，和緩緩飄落的幾根銀白細絲，邊喘邊罵。

妮琪伸手，柯西不想接，妮琪於是收回了手。

「我真該先一步殺了你的，師父。」

「咳咳，哈哈，妳越來越會講笑話了。」

「我沒在開玩笑，柯西先生。」妮琪坐在柯西旁邊，潔白的大理石階梯上，師徒兩人默默看著夕陽西下。

「真不知道勒貝格在想什麼，居然選擇奇可而不是我。」

「柯西先生，你說的好像戀愛之中被拋棄的第三者一樣。」

「啊，年紀果然有差，大家都喜歡年輕一點的。」

妮琪斜眼，忽然說道：「搶我男人的人，都得死。」

柯西哈地笑了出來：「這是玩笑話吧。」妮琪展顏。

「妳想怎麼做？」

「除掉利姆，一切就會結束。於公於私，他都害死了比利與蘭多，奇可不會放過利姆的。」

「然後呢？」柯西說道，他提醒妮琪事情可不是如此簡單。

「大概就像勒貝格先生對你做的事一樣吧，其實黎曼先生臨走前交代我的就是此事。」

柯西愣了。

「他說：『我累了，他們應該也是，給他們一個解脫吧。』他們指的是誰？我猜了猜，也就那幾個人了。」

「孽徒，損友。」柯西回過神來，怒斥一聲。「妳可真是任重道遠，他就這麼相信妳有辦法對付我們這幾個老頭子？所以才給妳『連續』。」

妮琪：「他教了我【分割術】，以及他持有的一個靈遺物。」妮琪一攤手，一把精緻的、純銀打造的髮廊剪刀出現在手上。

柯西瞧見剪刀，瞳孔縮了一縮。

那把剪刀雖然小巧精緻，其散發的濃烈血腥味之強烈，使人不寒而慄。

「【剪定萬象之刃】，沒想到他還藏了這一手，他殺了多少人才練成這把刀？」

妮琪掰著指頭算：「我沒問，但他說如果再殺了柯西、羅爾、勒貝格、利姆其一，這把刀的威力說不定堪比真理符文。」

「媽的，黎曼真是個王八蛋。」

「照奇可與威卡的計畫，明天就會前往克拉瑪沙漠，把封印在那裡的『凋零』放出來。」

「妳要剪了他們，包含奇可？」就像勒貝格對柯西做的事情一樣，可是剪下來的真理符文要置放於何人身上？那可是足以乘載9級靈術的至高靈遺物，總不可能放任它們。

妮琪：「聽起來怪怪的喔，但差不多意思。」

「妳會負荷不了那麼多符文的。」妮琪微笑，她看向柯西，那抹笑容裡帶著複雜的愛情、埋怨以及執著：「柯西先生，我的好師父，還有你在啊，你不會忍心看我一人扛下這個重擔吧。」

「孽徒。」柯西咒罵，卻沒反駁。

「這回，我一定會比奇可更狠。」妮琪說道，柯西不語，橘紅色的天空有如殘燭，漸漸熄滅，憂鬱與孤寂的藍黑色浸染蒼穹，宮中萬籟俱寂。

只有這樣，他才不用再受苦。妮琪握緊了拳頭，鋒利的刀刃嵌入她的掌中，【剪定萬象之刃】飢渴地飲著妮琪的鮮血，綻放出藍紫色的邪異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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