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靈 - 115 爛人之心

南征北伐的軍情六處終於回歸首都莫利克奈——格列托被關了三天禁閉，艾森斯坦先生親自看管。

「喂。」

「喂！」艾森斯坦把格列托所發出的音波全部關進虛數空間了。

「韓森特，你不要為難我，你是各局處都看好的人才，三天已經很輕微了。」艾森斯坦短暫傳了話過去，再次遮障音波。他在紙上畫著特殊的結構圖，不時塗塗改改。

奇可一回到軍情局宿舍，便發現沙發上躺著一個矮胖身影。

「柯西先生？」

「再十分鐘，我還沒睡飽。」奇可十分不自在，先前柯西對他的報復因為比利等人遇襲而倉促收手，現在柯西人躺在自家沙發，奇可懷疑下一刻柯西就會起身宰了他。

「放心，我不會再挾怨以報，至少現在不會。」柯西翻了個身。

「柯西先生……。」過了幾分鐘後，奇可燒了水。

「我警告你，我脾氣不好，而且上次逮捕羅爾的事情被你搞砸了，要是你再沒讓我睡飽，我真的會殺了你。」

「不，我是要問你加幾顆方糖？」奇可拿起熱水壺，泡了兩杯奶茶。

「不加。」

「柯西先生，沒有不加這個選項，請你出去。」

「嘖，嗜甜的臭小鬼，你反抗我反抗上癮了？三塊。」兩人在飲食上意外得合拍，怎麼理念與性情如此不同。

「等等。」奇可的手頓了頓，柯西慵懶地說：「三塊不夠過癮，五塊好了。」咚，奇可在兩杯奶茶裡都加了五塊方糖。

「柯西先生，今天不是為了算帳而來，該不會要替我升官吧？」

「你想得美，你升上少將，阿格尼斯那些人豈不就是笑話？再緩緩吧。」柯西接過奶茶，喝了一口後咋舌：「太甜了吧。」

「柯西先生，黎曼死了。」

柯西望著窗外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我感應到了，南方海上的符文轉移了。」柯西眼神落寞：「歐拉，黎曼，接下來換我了。」

「奇可，我的時間到了。」

「……嗯。」

柯西：「羅爾的事就交給你自行定奪吧，我的符文由你繼承。」

「你不自己解決嗎？」

「不，剪不斷，理還亂。我對不起他，但再來一次我依然會利用他，他也早就做好覺悟了，我們彼此都無悔自己的選擇。」逼著黎曼與羅爾兩位摯友挺在前線，自己進到決策層，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壓力與痛苦，可是柯西並不覺得後悔，這是他的職責。

「為什麼是我？」

「本來不是你，是妮琪。但既然她有了『無限』，就不需要第二枚了。記得從她手中拿回黎曼的符文，她的能力還不足以承受兩枚符文的負荷。」

柯西彷彿在交代遺言一般，即便死期將至，心中掛念的仍是國家的未來、下一代的棟梁。這位脾氣暴躁、名聲不佳的老人就算稱不上鞠躬盡瘁，也已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王國。

「而且你畢竟是羅爾的養子。」

奇可：「你真的不知道我跟麥吉斯、利姆到底有什麼關係？」柯西皺皺眉，先是搖頭，隨後放下茶杯，豎起食指。

奇可眼前彷彿抹開一張巨大又色彩鮮艷的華美油畫，一個五官猶如拼湊起來、奇醜無比的男子與一隻黑貓正站在奇可與柯西的面前。

柯西：「你們膽子不小，直接闖入我的地盤？」

半邊臉化作皺紙的羅爾：「又不是第一次。」

「威卡，你來瞎攪和幹嘛？」黑貓站起身，胸前長出一張邪魅的臉：「柯西，不該講的話就不要講。」

「關你屁事。」柯西折了手指的關節兩下，那張臉跟著縮了兩截進去，只剩一點輪廓。

「跟她有關，反而跟你無關。」威卡從貓身化為人形，眼裡凶光大作。

「你說那個賤人？殺了我一堆部下、還讓我最信任的朋友反叛的賤女人？」

威卡：「嘴巴放乾淨點。」腥紅的顏色在他的十指間流轉。

「最信任？」羅爾往前，臉幾乎要貼到柯西的臉上，「你承諾過的，你承諾不會參與大衛的毒氣計畫，戰敗後因為戰敗條款軍部失勢，你也承諾過你會替我們發聲，然後你就從軍情局退了，跑去當國王護衛。」

「我跟黎曼在最前線出生入死，換來了什麼？」羅爾憤恨說道：「你的蔑視嗎？你的輕慢嗎？我是你最信任的朋友？媽的，你不要當我不知道黎曼為什麼離開，他走之前有來找過我，你還有臉說我是叛徒。」

「我最後一次發出情報，說要帶回潛伏敵國的間諜『餘煙』與『凋零』，你反而要我除掉他們，呵，你當我沒看過軍情局裡【點菸行動】的檔案？裡面完全沒提到應該要準時抵達的接應小組與掩護撤離組。」

「話只說一半，這就是你慣用的伎倆，人前一句，人後一句，不如你意你就生氣，不贊同你就是錯誤。」

「羅爾，你要激怒他我沒意見，但我老話一句，他不該講的東西就不該講，收回你的話，柯西。」威卡想起如母如姐的凡妮莎，神色變得更加森冷。

柯西：「羅爾、威卡，廢話少說，要動手就來。」

「羅爾，你明明就無情無義，只為國家犧牲奉獻，你就錯在最後一刻，偏要搞什麼同情心、友愛，明知『餘煙』與『凋零』的危險性還硬要亂來，這就是背叛國家。別說是我，整個軍部都不可能同意策反『餘煙』與『凋零』，雷洛叛逃正是他們一手促成的，你要怎麼說服坐在高位的那些人？你怎麼保證事情不會再發生？」

柯西：「威卡，你就真的那麼不希望我說出凡妮莎的事？」

威卡：「對，閉嘴。」夢境越鋪越遠，類領域無垠無盡地展開，柯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著，羅爾的臉上掉落一張張破紙。

柯西：「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怎麼和羅爾湊在一塊？現在想想你們兩個的目的，一目了然。我猜得果然不錯，問題根本不在利姆與麥吉斯身上，對吧？」

一直沒插話的奇可說了一句：「吵死了。」

全場靜默。

奇可：「這是我家，要吵滾出去吵。」

柯西：「嚴格來說，這裡是軍情局宿舍，屬於王國所有物，並不是你家。」

威卡：「嚴格來說，這裡還在我的夢境裡，並不是你家。」

羅爾：「奇可，你皮在癢。」奇可哼地笑了一聲。

奇可：「終於可以說回正題了。」

奇可：「你們的目的是拯救凡妮莎，我的目的是幹掉利姆，只要這兩個目的不衝突，一切好說。」

柯西：「幹掉利姆，這件事我和羅爾、黎曼努力了二十多年。」

羅爾：「對，要不是十三年前你沒派人來接應，我早就幹掉利姆了。」

柯西：「羅爾，你別傻了，當時歐拉親赴現場，你活著就不錯了。」

羅爾：「你不打算參與就算了，滾一邊去，我懶得跟你吵。」

奇可：「柯西先生，讓我單獨和羅爾談談。」柯西瞪著羅爾，羅爾瞪著柯西，威卡邪魅的雙眸發出異樣的光彩，銀白長髮飄飄，眾人之間僵著凝重的氣氛，衝突一觸即發。

柯西哼了一聲，彈指之間，身影逐漸模糊，以他消失之處為中心，整個如同油畫一般的夢境被歛入此點，濃豔的棘紫與深邃的幽藍、華嬌的玫紅一塊塊被捲入其中。

奇可的視野一暗，又身處宿舍之中，柯西從沙發上起身，一道高挑身影則佇立玄關，他揉揉沉重的眼睛，與柯西一同離開了宿舍。

……

威卡：「你真的沒說？」使用靈術將自己與羅爾兩人傳送至莫利克奈使他消耗極大，他頭疼欲裂。

柯西：「說了有什麼好處？如利姆所願，讓奇可叛離拉薩緹亞王國嗎？」

威卡：「凡妮莎畢竟是他的母親。」利姆甚至還指使麥吉斯將奇可送往拉薩緹亞王國的孤兒院，讓凡妮莎以為奇可還生活在拜倫帝國。

柯西：「呵，事到如今說這個有什麼用？羅爾還是他的養父，看看這些年來他怎麼對奇可的，逼迫他去尋找特殊符文的持有者，不斷恐嚇他，讓他擔驚受怕。」

威卡：「這正是你一手促成的，他以前不是這種人。」

柯西：「對，在他還頂著麥斯那個偷來的名字的時候，他真是個慈祥的父親。」

威卡：「柯西，你真是個爛人，跟利姆、拉格朗日描述的一樣。」

柯西：「威卡，你是個膽小鬼加混帳，不敢反抗利姆，只能眼睜睜看著凡妮莎受苦，然後躲在羅爾的背後搞小動作，又一邊把自己的期望施加在他身上，你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哼。」威卡咧開嘴，滿臉殺氣，柯西冷笑回瞪，食指蠢蠢欲動。

「陳年爛帳就別扯了，我只想知道，你是盟友還是敵人？」

柯西：「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個爛人。」

……

羅爾坐下，皺褶的臉緩緩恢復原狀，歷經風霜的臉龐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英氣與風采。

羅爾：「柯西那個死胖子，真難得這回沒動手。」

奇可：「他不會再對你出手了。」黎曼死了，接著輪到柯西了。

羅爾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奇可沉默了一會兒，他把墨鏡推到額上，仔細看著羅爾那張臉，試圖找出記憶中麥斯粗曠憨傻的模樣，他失敗了，沉默築起了一堵牆，他透過這堵高牆的縫隙向羅爾發問：「那個時候，為什麼不回來找我？而是選擇換一個身分。」

羅爾：「那個身分是偷來的，主人一死，他也會死，我不能再以麥斯的身分活著。」

麥吉斯最終死於拉格朗日的制裁，不曉得在最後一刻，他是否解除了來自利姆的枷鎖與桎梏，獲得了自由？

奇可：「你其實一點也不想成為麥斯。」羅爾默然，【展開術】是一種隱密且詭異的靈術，可以竊取、削弱、分散、展開物質或能量或者抽象的概念，甚至實體的人物。

而相對地，這個破格的靈術（相當於作用於他人身上的【分身術】）必須承擔更大的風險，來自他人的情緒以及記憶時常造成羅爾的重擔，他開始記不得泰勒．羅爾這個人，他開始忘記自己的童年，父親對他的關愛、母親離去前最後的模樣，都隨著副作用而消逝。

我是誰？我幾歲？羅爾發現自己回答不出這些簡單的問題，他的愛、他的恨、他的喜好與厭憎都消失了。

羅爾：「我老早就不是羅爾了，我也無法變成麥斯，無法變成任何人。」

羅爾早早迷失了自我，僅剩執著在少數的幾個人身上。

奇可：「你並不愛我，不管作為羅爾，還是麥斯。」

羅爾：「是的，那只是個……任務。」他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少年，少年雙眼發亮，懷中抱著一本幾何學。

奇可：「全部都是假的？」

羅爾：「全部都是假的。」

奇可的眼神一黯，隨後問道：「無面是誰？」

羅爾愣了一下，下意識一抓沙發的把手，扯下一整搓高級羊毛：「一個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憤怒的爛人。」

奇可：「所以你遷怒在麥斯的養子身上。」

羅爾凝視著掌間柔密的羊毛，點了點頭——我遷怒於始作俑者利姆、遷怒於將你送至此地的麥吉斯、遷怒於身為凡妮莎兒子的你。

我對我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所以我討厭你。

奇可：「無面還會再出現嗎？」

羅爾：「或許。」

奇可：「嗯。」奇可接著又說：「我一直想扁他一拳，真期待。」

羅爾：「聽完你的話，我猜他大概不敢出現了。」

奇可：「呵呵，真是一個欺善怕惡又膽小的爛人。」

羅爾莞爾：「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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