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隆隆,陰暗的室內傳來嬰兒哇哇的哭喊,一頭亂髮的秀麗女子臉上淚痕未乾,有好幾處瘀青,嘴角掛著一抹濃重的鮮紅,以及斑斑血漬。
她的衣服與手上全沾滿了鮮血,來自躺倒斷氣的男人。鮮血不斷湧出,浸濕了木製地板與地毯,空氣裡瀰漫著雨水與塵埃、酒與汗垢、食物殘渣與黴菌混雜的臭味。
她的手腕嚴重扭傷,失去了握刀的力氣。
十分鐘前,這個女子用盡人生所有委屈與憤怒,一刀狠狠斬斷丈夫的氣管與頸動脈,自對方耳下斜斬至脖頸,刀子還嵌在男人的咽喉,她第一次知道血真的可以用噴的,噴得到處都是!
哇、哇,嬰兒還在哭嚎,女子回過神來,剛才還沒餵奶,她跌跌撞撞跑到水槽前,沖洗著黏膩的血液,卻怎麼也洗不乾淨。兒子哭得更大聲了,一念至此,她的淚又落了下來。
操你媽的,不就是殺個混蛋嗎?一股怒氣填滿了胸口,從小生長在貧民窟,偷拐搶騙都做過了,出賣肉體也不是一次兩次,她可不是什麼良家婦女。女子再用力搓洗兩回,氣憤地丟下毛巾,走了回去。
她深深吸氣,看著兒子的哭臉,內心的暴戾與無助漸漸平息,她告訴自己:沒事的,凡妮莎,沒事的。她抱起孩子,拉開衣襟,擠著乳房,胸前傳來的疼痛與腫脹將先前的恐懼、狂怒與哀怨洗滌而淨。
「我的小奇可,沒事的,多吃點。」此刻她的心裡只剩下母性,或許殺了那個不負責任、動手動腳的男人也是出於母性。男人根本不愛他的兒子,整天酗酒,聽到奇可的哭喊就扔酒瓶砸東西,要是還喊不停,他就打凡妮莎,怪她哄不好孩子。
一個男人踏過大雨,雨鞋黑得發亮,他有著儒雅帥氣的容貌,鼻樑很挺,額頭略寬,兩道眉毛柔和,與那雙深邃眼眸搭在一起顯出其學識淵博、智慧過人。吱,這人推開門,透過街燈照進來的微弱光線,首先看見了地上如黑泥一般的血窪。
陰影之中,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哄著孩子,看都沒看他一眼。
男子皺起了眉,狄瓦格的膝蓋中彈後就退出這行了,這幾年聽說他在貧民窟廝混,做些小混混的活兒維生。
嬰兒似乎哭累了,靜靜地睡去。一陣沉悶異常的靜默後,男子只覺得氣氛更加詭異與危險,女子的左手拿著一把短短匕首——那是狄瓦格珍藏的寶物,再怎麼窮困都捨不得拿去當掉,這代表他過往的光輝時光。
微弱的光穿過半開的門,露出女子的側臉。這是一個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女子。
「這兒還住著其他人。」男子率先開口,外頭已隱約聽得見鄰居的私語: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小倆口又吵架呢!唉,那狄瓦格真是畜生,成天酗酒,連妻兒都不管不顧。
女子抿著嘴唇,刀尖向前遞了一寸,男子瞇起眼,這女人雖然年輕,但骨子裡藏有極度的狠勁,站姿有些不標準,可平靜裡蘊含狂暴的氣勢絕不可小覷。
「警察很快就會來。妳打算怎麼辦?」
女子沉默,微微垂下手,「逃,逃得越遠越好。」
「孩子呢?」
「我會保護好他。」刀鋒的銀光閃得男子又眨了一次眼,他相當討厭暴力,作為一名紳士,他主張暴力之事應該交予僕人與狗處理,而現在他曾養過的僕人或者說狗正躺在地上,慢慢變得冰冷。
於是他向後退了一步。
「妳叫什麼名字?」
「……凡妮莎。」陰影蠢蠢欲動,男子再退了一步,他很肯定影子裡有東西。
「妳殺的這個人是我養的狗,雖然已經放養很久了,但我曾經很疼愛他。妳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成為我新的寵物,為我做事,孩子會平平安安地長大,妳跟他從此不再見面,」他頓了頓。
「第二,替這個屋裡再添一條死狗,噢,得算上他,兩條。」他指了指睡去的嬰兒。
轟,外頭又一道落雷,雨勢更急了。
……
魁梧的男人的背影有些蕭索,他最後的希望已經破滅,即便那個男人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對他開槍,他依然是重要的籌碼,而這個籌碼被炸得四分五裂,慘無全屍。
電流開始在他體內竄動,如千萬根鋒利的刺針,扎得他神經劇痛無比。
「支團長,這艘船不能再用了。我們得棄船,游到海盜們的據點。」那是南方海藍聯盟邊緣的一處隱密島嶼。
蘇布里點點頭,強忍著副作用帶來的痛楚,開始收拾不多的行囊。
回不去拉薩緹亞王國了,我的故鄉……唉。
那個女人很強,我聽說軍情局軍情五處有個厲害的女上校,或許就是她;瓦薩經驗豐富,就算被沃夫的手下重創,要將他擊殺也不簡單,開槍的傢伙恐怕也是頂尖的靈術師,陸軍這是下了血本,沃夫中將的權力沒有這麼大,大概率是塔普上將在背後主導。
我得銷聲匿跡、躲藏起來一段時間了,每回和軍情局交手都沒有好事!尤其是亞貝,一想到那個混帳我就……蘇布里背起防水包,這時漆黑的海上傳來異樣的波動。
「支團長,有不明的船隻,是艘漁船。」
「兄弟們,大海在庇佑我們,不用游泳了。」支團長一掃先前的陰霾,露出嗜血的笑容,幾位包著繃帶的傭兵歡呼著,興奮地握著手上的步槍。
砰,咚。烏暗之中傳來槍響,船長胸口中彈,睜著大眼躺倒,血腥味順著海風鑽進防水布裡,一道不可察覺的人影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數名剽悍兇殘的傭兵踏上狹窄的船隻,聽步伐與呼吸聲應該有九個人,快要擠爆這艘小漁船了,他們以刀劃傷船員的手腳,將四名還有氣息的船員活生生拋入水中,任他們在水裡失去血液與溫度,並且成為肉食海水魚中飧。
「支團長,炸藥設置好了。」
蘇布里的眼神落寞:「引爆。」隨著他話音一落,原先搭乘的船隻轟然爆炸,連同他們安穩的生活、待在故鄉的願望一同炸響,伴隨燃燒的火船沉入水中。
防水布蓋著的漁具箱裡,費馬稍微探出頭,眼神閃過一絲冷意。
她看了一眼咕嚕冒泡的海水以及漆黑裡的一絲微微血紅,最終還是選擇躲了回去。
……
「喂,你叫什麼名字?」凡妮莎坐著,看向一旁無聊堆著沙堡的迦羅瓦。
「迦羅瓦。」迦羅瓦有些生氣,這女人忒不要臉,將自己痛打一頓後,惹得利姆先生十分不高興,還在這裡囂張。
凡妮莎:「你還在生氣啊?你去問問高斯跟庫庫瓦奇那兩個死屁孩,以前我照三餐揍他們,只扁你一頓是你運氣好。」迦羅瓦一臉屎樣,難道高斯大哥就是因為這樣才遲遲不肯回來鎮守沙漠?
「奉勸妳一句,別惹利姆先生不高興。」
「迦羅瓦,你是他新養的狗?我跟了他二十年,比你更了解他。」
凡妮莎換了一個正經的坐姿:「你才聽我奉勸一句,不要聽從他的指示與命令,這是來自前輩的忠告。」她的四肢又浮現齒輪枷鎖的虛影,迦羅瓦神色不善盯著凡妮莎。
「不光是你的思想,只要你的身體『同意』,你就會成為他的狗。」她說起此事,一副吃了大虧的模樣。
……
清晨,雨變小了。
凡妮莎看著育幼院的修女抱起門前的嬰兒,不禁流下了淚水。
「很好,妳同意了,以後妳就是我的部下。首先妳要改掉粗鄙的舉動、慣用語與口音,我會安排禮儀老師、歷史學家來教育妳。鑒於妳學過粗淺的格鬥技,組織會教授妳暗殺的手法,記住,非必要不要動用武力,武力與暴力都是交給僕人與狗去做的。」利姆的眼裡閃過一絲危險的黃色光芒。
「當然,妳已經是我的狗了,有時會要妳處理這些。我會請另外的專家教妳武術。妳主要的任務是在一年內學會有關上流社會的事項,最近的局勢風起雲湧,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了。」
「每個月會照規定給妳費用,相對的,未提出申請,妳不可以離開訓練所,同意嗎?」利姆又問了一次。
凡妮莎點頭。
「放心,孩子在這裡會很安全。修女心地善良,她們會照顧好他的。」利姆不光徵得了凡妮莎的同意,還掩藏了自己未來的行動,不斷地說謊。
阻隔聲音與語言並非重點,真正防止【真實說謊者】的關鍵在於如何判斷『謊言』,以及如何防止真實變成『謊言』,因為利姆同樣可以透過行動達成謊言的效果。
我們會照顧好孩子的,當利姆承諾了此事,並且沒有撒謊的心思時,無論凡妮莎相信與否,這件事情並不會形成一個謊言,也不會反噬利姆。
但利姆可沒有說會照顧多久,只要有一天,他不再照顧這個孩子的安危,並主動將他置於險境,當初的真實就變成了謊言。
不可以相信利姆,哪怕他說的是真的,他都有辦法讓其成為謊言。
也不可以聽從利姆的指示與安排,照著利姆的話去做,因為身體上的『同意』可以視作一部分的『相信』。
「相信我,我是為妳好,我說的是真心話。」利姆笑得很和善,他總是說真話,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只是他的下一句話馬上就會推翻先前的真實。
但我的下一步不一定是為了妳好,呵呵。他心裡想著要如何處置凡妮莎的孩子,這麼明顯的弱點還是盡早處理掉比較好,是殺了找個地方埋起來,還是丟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呢?呵呵,要更有悲情成分一點,不然就難得狄瓦格與凡妮莎這兩條得來不易的寵物了。
麥吉斯的任務已經完成,似乎快回來了,等他回來讓他處理這件事吧,順便認識一下他的新同事。
天光微亮,利姆與凡妮莎踏上了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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