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火車鳴笛遠去,鐵軌鏗鏘鏗鏘震動,兩名男子走出火車站,其中一人穿得全身漆黑,一臉痞樣,看上去就像是滋事的匪徒,另一名男子臉孔滄桑,抽著菸,揹著一個厚重的背包。
「我還是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席爾說著,算一算也認識格列托一年了,彼此之間有過幾次合作,也時常一同『賣報紙』,誰曉得這回他竟然搞出這麼大的事。
「席爾老弟,我看起來會讀心術嗎?呼,要是人心有這麼好懂的話,世界早就和平了。」史邁利噴出道道煙圈,眉宇間鎖著憂慮。
他首先考慮的是格列托的危險性。
羅莎已經被送往醫院治療,據軍情二處駐不夜港的外勤在現場的蒐證看來,格列托以一己之力在瞬間殺死了三名裝備精良、受過精實訓練的靈術師殺手。
羅莎本身是7級高手,連她遇上一名敵人都交戰得相當吃力,甚至受創住院,格列托居然能以一敵三,應該將他視為8級靈術師來應對。
經驗豐富的史邁利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沒接到交戰許可便使用靈術這就算了,情況危急,本來就是依照現場人員的判斷行事,但將重要的證人帶走可不符合程序。」史邁利眉頭皺成川字,席爾邊走邊踢小碎石,悶悶不樂,他覺得周遭的人們在動盪的世界裡變得暴躁,不像以往熟稔的樣子。「我還是想不明白,我要當面問他。」
「那也要他有意願開口。」史邁利熄掉了菸,不是每個人都像席爾這樣,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仍保持初心,不曾迷失。
愛麗絲下定決心去攫取更強大的力量,也做好了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而格列托從一開始就被迫踏上這條不歸路,他的個性孤僻膽小,不喜人類,卻被比利與奇可使喚、利用。
但格列托啊,你這樣的人,若非比利找到了你,你肯定也會被其他人利用,名字將被寫在肅清與通緝名單裡。史邁利想著,他搓搓手指,想把濃烈的菸味搓掉,他輕輕一拍席爾的肩,席爾依然低頭,咚,他又踢起一塊小石頭,路邊的一條惡犬朝他狂吠,席爾瞪著狗兒。
「席爾老弟,千萬別大意。在確認格列托的意圖之前,別把他當成同伴。」
「嗷吼,汪。」席爾對著狗叫,狗叫了回來,史邁利心中飄過三十六句問候席爾的不雅詞句,臭小鬼。
「我知道,他已經在逃中,照程序要將他列為第三級管束人物。」第三級管束人物,對目標可實施監視,必要時可通報當地警察廳進行圍捕,不可動用槍枝、使用靈術,沒有交戰許可。
以格列托的靈級別,以第二級管束人物視之也相當合理:可動用槍械與靈術抓捕,必要時視情況可予擊斃。
在莊園時,格列托與羅莎便是將黑衣人等視做第二級管束人物與緊急突發狀況處理。
附帶一提,曾經的韋伯、梅林、蘇布里等人皆是第一級管束人物:通緝中,遇之迅速通報,以最高規格組成獵殺小組,見目標格殺勿論。
史邁利招招手,惡犬登時變乖,溫順地靠在他的腳邊蹭阿蹭,偶爾轉頭凶狠看著席爾,席爾目瞪口呆。
「好的獵人都會受獵犬歡迎。」史邁利聳肩。
「先去找魯迪斯中將吧,莊園遇襲一案,他看起來是受害者。」
席爾:「史邁利大哥,你這個看起來用得挺有意思的。」
「席爾老弟,你還不笨,想想看,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地盤和僕人遭遇襲擊?而且現場除了死掉的園丁之外就剩打掃的傭人,管家、護衛都不在,嘿,這是不想跟我們為敵,卻又打從心底瞧不起我們的行為啊。」
席爾:「史邁利大哥,你怎麼這麼了解兩面三刀的人的心思?還是就是因為這樣,你才聽從塔普上將的指令,處理瓦薩那件事的時候,把咱們全都出賣了。」
史邁利:「……席爾老弟,你損人的時候不要加上敬稱,我只覺得諷刺意味更加濃厚。」而且什麼出賣?奇可、賽特、莉莉安三個人都默認我的舉動了。史邁利頭痛地想。
席爾:「史邁利大哥,我是要你好好反省,我很傷心的。」
史邁利:「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可以嗎?你家妮琪大姐這不是要我好好向你們賠罪了嗎?你家副處長還派我當你的跟班,好好照顧你的心情。」
席爾笑了出來:「這本來就是你應該做的,待會兒晚餐請我吃好吃的。」
臭小鬼,到底誰才是誰大哥?史邁利在心中罵道。
席爾與史邁利並肩向前行,狗兒一邊對席爾齜牙咧嘴一邊跟著史邁利的屁股跑。
首都郊區,軍情局總部,甫結束晉升後的能力測驗檢定的愛麗絲急急忙忙跑進辦公室,她顧不得妮琪也在場,劈頭就對奇可問道:「格列托人呢?讓我去。」
奇可緊皺著眉頭,不見平時的冷酷,似乎也感到憂慮與猶豫。
他幾次改變坐姿,最後甚至站了起來,妮琪瞧了他一眼,奇可嘆氣坐下。
奇可:「席爾跟史邁利已經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奇可雙手緊扣撐著下巴,妮琪與愛麗絲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動作,她們敏銳地察覺奇可此時思緒複雜。
愛麗絲:「奇可!奇可上校,讓我也過去吧,和他搭檔那麼久,他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後悔自己和格列托說的那些瘋話,要是在場的不是羅莎而是她,會不會一切就都不一樣,她在來的路上反覆想到,內心充滿懊悔。
「格列托的反叛思想一直是個問題,愛麗絲,妳懂他的個性,我給過他機會,他沒把握住。」奇可說話時的語速斷斷續續。
愛麗絲:「我不認為那是反叛思想,他只是想回到過去那種安逸的生活。」
沙發上的妮琪嘆了口氣:「愛麗絲,正因為他的能力過於貴重,所以我們不能忽略他的危險性。」
奇可接著道:「我派席爾和史邁利去,就是希望事情能夠有一絲挽回的餘地,愛麗絲,機會得自己去掌握,我不是格列托,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他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血液回流至腦中,心裡於是有了定論。
奇可:「我話說在前頭,必要之時,史邁利一定會開槍,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派他執行這次任務。」局裡除了奇可與賽特兩位副處長,沒人比史邁利更懂得判斷情勢的危險。
愛麗絲:「奇可上校,讓我去,我會把格列托帶回來,我保證。妮琪,拜託了,妳也勸勸奇可上校,我已經8級了,我做得到的。」
奇可默然不語,妮琪這邊瞧瞧那邊瞧瞧,猶豫了片刻,見奇可不說話,最終她說道:「帶娜塔莉亞一起去,愛麗絲,但妳要做好心理準備,別忘了我們六處叫做對靈行動處,妳還記得妳總是叫我別太天真,對嗎?我們處理靈術事件,我們的行動往往危險,常常你死我活。」
妮琪:「愛麗絲,去吧,盡妳一切力量把他帶回來。」愛麗絲沉默,她鄭重點頭,露出感謝的神情,轉頭大步離開。
……
軍方用的轎車被棄置路旁,格列托駕駛著偷來的老舊汽車,安婭坐在副駕駛座,雙手雙腳被麻繩綁得緊緊的,格列托還貼心地替她繫上安全帶。
「你真貼心。」安婭調侃,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正常說話,實在不是簡單的女孩。
「我一向紳士有禮。」格列托一邊說著一邊想到,要怎麼闖入戒備森嚴的陸軍基地,畢竟魯迪斯中將應該已收到莊園的消息了:派來的殺手全數陣亡。
「我們要去哪?」安婭問道,她扭扭身子,動彈不得,只好轉動唯一能動的頭,東張西望,好奇地問:「你剛才怎麼不殺了我?」
「開什麼玩笑,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妳。」格列托咬牙切齒,傷處還在隱隱作痛,「妳省省吧,我觀察了妳好幾天,伯納是去尋求庇護沒錯,妳可不是,妳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狼狽逃命的女子,何況沒幾個人認識妳,我不明白妳需要魯迪斯當作靠山的理由。」
樹影幢幢,漆黑如墨的夜色迅速掠去,安婭的眼神飄向窗外,她沒有回答,兩人之間一陣詭異的沉默,格列托不相信安婭,安婭也不相信格列托。
「能不能解開啊?」安婭奮力抬手,格列托懶得理她。從剛才起,安婭就注意到車子駛向了城區,難道他要將我帶到不夜港的軍情局安全屋?又或者是轉移到其他地方,至少可以確定他跟魯迪斯不是同一夥的,魯迪斯中將太過熱情了,跟這個悶罐子絕對合不來。
她想到了熱情的刺殺,以及死不瞑目、再也無法起身的伯納那張不敢置信、沾滿鮮血與腦漿的臉孔。
她在心中冷笑,狗崽子魯迪斯,你果然是個沒藥可救的爛貨,我一定要殺了你。一念至此,她側了側頭看著救了她,也被她開槍打傷的寡言男子。
「我比較喜歡鄉村風景的說,空氣也好。」她說道。車子駛入不夜港,一棟棟南方風格的明亮建築照亮黑夜,她的狂暴心思跟著點亮,內心有個聲音叫做【此恨綿綿無絕期】,不斷低喃著:沃夫、魯迪斯、拜更、軍情六處。
車子停了下來。
格列托深沉的眼眸裡蘊含著莫名的情緒,他的傷口不痛了,但他的內心還在痛。
我的人生,為何走到如此地步?
是因為那種力量,不只會帶給我痛苦,也必然將痛苦賜予他人嗎?
我大概回不到過往的平靜生活了,我最後能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我替你除掉這些毒瘤吧,奇可,比利,我懂你們的感受了,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對吧。
都是他們逼我們變成這樣的,手染鮮血,把自己變成自己最厭惡的樣子。格列托瞥了旁邊的女孩一眼:至少不要再讓這樣的女孩,變成我們這種人。
我最後一件罪惡的事,竟然會由我自己決定。格列托忽地笑了出來,安婭詫異地看著他,她沒讀出格列托眼裡的善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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