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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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說你啊~」我在老A家頂樓站崗,抓著望遠鏡四處暸望,聽見了後方的叫喊,拿下望遠鏡回頭,卻找不到任何人。
「在這啦,窗戶、窗戶!」戴著卡車司機帽的男子在窗邊抽菸,他是其中一個離開老A家的年輕人。老A私底下埋怨那群人,因為他們四處偷採那附近的稻田以及蔬菜田。
「老張如果回來以後,一定又會栽贓是我偷採收他的菜。」他有時會這般叨念著。
讓我們好奇的是,老A口中的那些「老張」、「李仔」或者什麼「小王」是不是還有機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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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待在老A那王八蛋身邊?」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們一夥七八個人,領頭的身高至少將近一九零公分,我也只知道他叫做「阿標」,其他人就幾乎不知道,這個無名小卒我始終只記得他的帽子罷了。
我們這夥人都十六歲左右,他們則年紀僅僅稍長一些,但總把我們當小毛頭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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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從火車下車後就明顯感受到他們試圖把我們當小弟叫喚,不斷要我們四處去看看有沒有賣什麼吃的、喝的。我們有點不高興,但他們人數比我們多,年紀也都比我們大,所以只好聽令於他們。
阿標帶頭離開老A的那天,他們也要我們一起搬離老A的房子,我們這夥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出聲願意過去。
只有一個老闆,總比有七、八個老闆好,當時我們都是那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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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A這邊待的好好的,雖然要做事,可是比較有保障……我是這樣覺得。」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總不能直白地說出我們的考量吧?
「你們應該要過來,好歹我們可以保護你們。你們在老A那邊,還要負責保護他……欸,拜託,一個大人要我們這群年輕人保護他,憑什麼?」他又點起了一根菸。
這幾天他們陸續破壞附近民宅的門戶,潛入搜刮一切,所以他們忽然又有了菸可抽。我看要不是店家早把鐵捲門拉了下來,讓他們無法恣意闖入破壞,否則他們大概可以把資源都堆成一座小山。
「不知道,憑他是當地人吧?至少發生事情時他知道可以去哪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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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昨天佑任和我待在老A家裡留守時,他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待在老A這邊好嗎?你看阿標他們,每天混吃等死,四處搜括資源,過得比我們愜意很多。」當然愜意,但我不知道這樣破壞民宅的行為到底對不對。
看似真的要世界末日,在網路上回報狀況的網友也越來越少,我寧願相信他們是都躲到沒有網路的地方。政府不斷回報國軍已經從南部逐漸往北推進,試圖奪回領土,可是台中以北地區的總人口可是有將近一千五百萬人,那些人現在到底都去哪裡了?
我身處的小鄉村剩餘人口就已經不多了,北、中部人往南部或東部移動,南部人也同樣往更南邊移動,只會造成南部更加擁擠。
我相信老A的策略是對的,他說,大家都往南邊移動,那我們就繼續死守在這裡,那些死人骨頭在此地沒有收穫,應該會再繼續往南走。
只要撐過那幾天就好了,他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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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他把菸蒂朝街上的水桶一扔,自從他們搜刮來一大票香菸後,就常聚集在窗邊抽菸,把菸蒂往水桶瞄準,已經變成他們每天的其中一項娛樂。
他們一夥人聚集在窗邊說說笑笑,就好像這兒就是他們長久以來的聚集地,完全不像是正面臨生死危機。
「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世界末日了!」他又點起一根菸,「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不如好好享受人生啦。看你們每天庸庸碌碌,老A叫你站哨你就站哨,叫你去搶收就搶收,連跟別人交易也帶你們去。你有看過那老頭做事嗎?不就是開開車,指揮你們做這個做那個而已。你們要留在那裡是你們的決定,你們開心就好。我要告訴你,世界末日了,做一些你這輩子從來都沒膽做的事情比較實在。」
「像是什麼?」
「像我們一樣啊,你以為我們以前都是些流氓小偷哦?我哦,國立大學生啦。你看阿標,他還是高中跳級生,他花兩年就大學畢業了。我們以前敢這樣打破別人家的門窗嗎?不敢嘛!可是現在,要是我們有人會偷車,我們早就開車把這些房子撞一個又一個的大洞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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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為恣意破壞別人的家園,甚至毀損政府公物是一件跟享受人生有關的事情,只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恢復到以前那般天下平的日子,我不認為眼前這個人跟我會有什麼不同。
「你爸媽呢?」我忍不住這樣問了他,因為想起我那稍早跟我說情勢不太樂觀的父親。
「大概死了,我不知道。」他滿臉不在乎的說,又把他剛抽完的香菸朝街上的水桶一丟,完全丟偏了。
「別忘了,我跟你們一樣,都是在路上被警察抓上車的,一開始我還打電話給我的爸媽、鄰居,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接過電話。」
我端詳他的表情,試圖解讀他現在的心情。這時才發現在這種狀況中,我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了。
那天我們嘲笑昂國,因為他說他死都要走回台北去找回他的爸媽,我們都說他是長不大的孩子,要他堅強,跟他說我們這群好兄弟會陪他。
事實上,即使昂國真的下定決心用盡一切方式要回台北找父母,我沒有把握能兌現承諾。我已經比他幸福太多了,還可以跟父母一天通上好一陣子的電話,同樣也比我眼前的這個男子幸福許多。
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我還可以想像,腦中還會有一幅我跟父母重逢的畫面。在夢裡,也還可以藉由話筒裡迴盪著的慈音,想像他們現在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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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父親開著郵車的畫面,還有更小的時候他騎著郵局公務摩托車在街頭奔馳送信的畫面。
小學三年級,有一回作文的題目是「我的父親」,那堂課要介紹父親的職業還有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我在黑板上歪歪斜斜的畫了一台摩托車,還在後面畫了很多信。
我跟大家說我的爸爸雖然沒有通訊軟體或電子郵件那麼厲害,沒辦法在很短很短的時間內就讓你想寄給別人的東西送到他的手裡,可是他每天,無論刮風下雨,都會努力的把你想寫給別人的信、或者包裹安全的送到對方手裡。很多老人都不一定上過學,認識字,他還會一字一句的把那些信念給那些老人聽。雖然手機和電腦都可能比我的爸爸厲害,可是很多人都不會用那些東西,都得靠我爸爸來幫他們跟那些很久很久沒有見面的人連絡。
雖然他不是超人,也不是總經理,可是他重視承諾,只要你交付給他的任務,他一定會替你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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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記得那天的情景,有些人的說他的爸爸是大老闆,賺了很多很多錢;也有人的爸爸是工人,力大無窮,可以輕易把他扛起來;更有人說他的爸爸是警察,總是著保護全世界。每個人在自己心中,都有一個最棒的爸爸。
但他們的爸爸都沒有來,我的爸爸,那天穿著郵局的衣服,出現在課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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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一天告訴我,他會提早把信送完,穿著整平的郵局制服出現在我們班上,但他不只做了這些。
他來到學校,帶給了我一個最大的驚喜,父親還帶著一張、一張寫著祝福我們每一位同學的卡片來到我們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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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是寫給我的信嗎?」
「我們卡片的內容不一樣耶!」
「你爸爸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
「你爸爸說平常你都受我照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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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父親知道我那天上台報告的主題後,私底下與母親討論該怎麼準備。父親說,穿著漂亮的制服還不夠,既然他是郵差,那一定要還要背著郵差包,把一張又一張的卡片送給我的每一個同學。母親說,送什麼信?父親說,你總認識孩子的同學們吧,我就給他們每人一張卡片,妳就告訴我應該要在卡片裡面寫什麼內容就好。
我的父親一直都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也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的情感。他就是這麼默默著做著,好像理所當然似的,父親一個又一個唸了每一個同學的名字,一一把卡片送給他們。
「叔叔你好帥哦!」他也只是靦腆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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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腦筋,我好像把民眾的信放在郵差包裡了,他皺著眉頭跟我說。真是一個迷糊的老爸,他跟老師、所有同學,當然跟我告別後,又跳上摩托車離開學校。
雖然過沒幾年,父親不再騎機車送信,改開郵車送包裹,但我卻一直忘不了,那天他離開學校,穿著制服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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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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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戴著卡車司機帽的男子問我。
我們稍早的談話並不是很愉快,他談到關於對現在情況的想像及期待,之前的人生志業還有生活態度,講地忘我,幾乎無法打斷。猜想他們那一夥人雖然常常聚在一起,但或許都光顧著說自己,不願意傾聽別人的話。
這種時刻也沒有什麼心情正經說些什麼,所以不如扯一些完全不相干的,像是他們今天去哪裡打劫時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沒有人有勇氣提及明天的事情,更無力去面對那些讓我們回味再三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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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望遠鏡,跟著聲音的方向尋找,那是一台軍用卡車,開在一條與我們平行的道路,不知道要去哪裡,更不知道它從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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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老A的車聲。」他起了疑問。
是啊,老A的車,車齡已久,不時發出陣陣轟隆聲。平時很難聽出差異,但我們數百公尺內已幾乎沒有住民,格外寧靜,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讓他有這樣的反應。
本來以為那台車會就這麼呼嘯而過,但卻拐彎朝我們而來。怎麼聲音越來越近了?他問。
是啊,他好像看到我的國旗了。
不對勁,他這麼說。
打從我們來到林內後,不久就有站崗制度,老A的鄰居,大多都是子女在北部或是南部都會區工作的老人家,老A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沒結婚沒小孩,父母雙亡,實在少見。
那些老人家,不是結伴再往南邊避難,就是子女從工作地匆匆趕來把老人家接走。大家對我們站崗的行為視若無睹,在他們匆忙的逃難旅途中,我們只不過是跟著一個不願意離開這裡逃難的異類的一群小夥子。
曾經從遠方疾駛而過的車輛,壓根就不會注意到我們,我們也就落的輕鬆。
這是第一次,有人因為看到我們揮舞的國旗,而把車子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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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多遠了?」卡車司機帽男慌亂的問:「搞不好車上載著活屍?還是要把我們接走?」
「大概……距離大概還有三百多公尺吧?他們大概在便利商店那邊。」
「便利商店?哪一個便利商店,車站前面那個?他已經開到我們這了?」
我們這附近一共有兩個便利商店,一個在車站前,也就是老A家附近
,走路大概兩分鐘內可以到達;另外一個便利商店則大概三、四百公尺遠。
遠的那個,我回答他。
「快點躲起來,快點!」他朝我大喊,我遲疑了一下。
「快點!」
我這才把旗子撤下,用圍牆的高度稍稍把身體給擋住,但同時也無法再與跟卡車司機帽男繼續談話,更沒辦法確切掌握軍用卡車的行蹤,只能從聲音來辨別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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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用卡車在我們鄰近的街道繞著圈子,軍卡上的人大概會覺得有點奇怪,分明看到揮舞的國旗,但一把車子開近後卻又找不到使旗者。
然而軍卡的車聲卻越來越近,就像早知道我們在哪似的,只能怪老A家離火車站距離太近,等於是林內的中心地區。
若你到達這麼一個迷你的鄉鎮,你會去哪裡找人?當然是火車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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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卡車司機帽男為什麼要我們躲起來,畢竟軍用卡車上頭載的應該是我們中華民國的國軍才對,為什麼要躲?
我忍不住抬頭望了一下,才發現軍卡已經在林內火車站前緩緩的停車,從後座跳下來兩名持槍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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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嗎?」男子喊著,我當然沒有回答他。
「我們要不要趕快離開這裡,別浪費時間了。」另一名男子這麼問他。
「不行,剛剛有人在這附近揮國旗,可能是在求救。」
第二名男子一直懇求他離開,第一名男子卻不願意離去,兩人僵持許久,一直到軍卡車門打開,聽到兩次關門聲,推測又有兩個人相繼從軍用卡車上下車。卡車後座有兩個人,駕駛及副駕駛也共有兩個人,不過,卡車後座真的只有兩個人嗎?
「你們兩個,逐一敲民眾門窗,把剛剛揮國旗的人找出來。」
是!第一個男子這麼回答。
「長官,可是會不會有詐?而且搞不好那人也中了病毒,會不會害死我們?我們還是快逃吧!」第二名男子這麼問。
「住嘴!你只是貪生怕死而已,我們至少要對求救的人伸出援手。給你們十分鐘,如果他還不願意出面,我們就離開。」
是!兩名男子異口同聲的說,但感覺第二名男子的語氣中帶了些許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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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這樣妥當嗎?」這次是一個完全沒聽過的聲音。
「您應該也知道,我們現在應該是去找個可以安身的地方,而不是在這裡搜救一個……消失的人。」
「不,他不是消失。他一定是看到我們的卡車才會在制高點揮著國旗,但又害怕我們是受到感染的病人。」
「會不會揮國旗的人,他們也有人受到感染……本來看到我們想求救,但是發現我們是軍用卡車,擔心被射殺才躲起來?」
「胡說!民眾不知道我們被下了『格殺感染者或疑似感染者』的命令,再說,我們身為軍人,本來就要保衛我們的人民。」沒想到我們國家也下了追殺令,但倒也合理,見到疑似感染者、不就是活屍嗎?看到它們當然要射殺啊,這是哪門子低能命令?
「報告長官,這裡有一桶菸蒂,裡面有幾根菸沒有完全熄掉。」這是第一個男子的聲音,而且他就在卡車司機男一夥人佔據的房子前面。
長官朝卡車司機帽男躲藏的房子呼喊:「朋友,是你揮舞國旗嗎?我們可以帶你走,只要你沒有染病的話。」沒有任何回應,我猜卡車司機帽男的確也不會有任何回應,要我躲起來的人正是他,沒道理他會願意出面。
「我們可以提供任何你想知道的資訊,但我們的時間有限,要不你跟我們走,要不我們就走了。」長官持續朝卡車司機男呼喊,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聽到「資訊」兩個字後,想也沒想就重新揮舞國旗,大叫:「我有話要說。」
當我站起來時,我才發現除了那長官外,一共有三把槍指著我的頭。我想他們都對我這突如起來的反應給嚇到,不過幸好他們都沒有扣板機,不然我大概早就一命嗚呼。
卡車司機男也忍不住露臉,大概也被嚇著,但那群軍人壓根沒注意到他。
他們原本都以為是那個「揮舞國旗但消失的人」在他們前方,但卻冷不防地出現在他們正後方,槍指著我是也很正常的,但我實在是受夠了。我想知道更多資訊,到底我們還可不可以繼續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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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說什麼?」長官示意要所有人放下步槍,但我看見他的右手仍插在腰間,那是把手槍嗎?
「你有沒有受到感染?被咬?」他熱切地問我。
「沒有,我們好幾天前就被警察護送到這裡,來到這以後沒見過任何被活屍……受到感染的人。」我回答他,卻不斷冒著冷汗,即使他們所有人都已經放下了步槍。
「你們有幾個人?」我沒有時間等那長官把話問完,直接提出我想問的問題:「活屍來了嗎?來南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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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晌。
「又有新的疫情從南部爆發了,這次是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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