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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沒有多久，趙老闆電話便響個沒停。
不接電話嗎？我問他。
是我媽嗎？我問他，趙老闆搖搖頭，是他朋友，不能接，他說。
不過，連續響了太久，即便他切換靜音，也都能看見他縱使假裝視而不見，但仍在意著。
最後，他終於接起來了。
「老李啊，是啊，對啦，我走啦。沒去哪裡，工業區停電嘛，在這裡不方便，我去親戚家，對對對，別著急，我老趙怎麼可能拋下你們。我不是故意不接的啦，在開車，不方便接。那我親戚啊，我怎麼可能收留陌生人咧，不可能啦，老王看錯啦。不能多說，我太太在罵呢，對，好啦，訊號不好，先掛了。」趙老闆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堆，但聽得出來言不及義。掛上電話後，Jamie，也就是太太問他，「老李嗎？你其他人都沒接了，接他電話做什麼。」
「老李以前在我困難的時候，借過我好幾百萬周轉，不接不行，沒接就好像沒顧情分一樣。」
「我看你也沒跟他說什麼，這樣有比較好嗎？」他的太太趁機酸了他。
「我感覺比較舒服。」趙老闆說，「我們一走，他們全都知道了，以為我從議員那裏知道什麼消息。大家都養了不同的政客，發生事情的時候，誰還在乎我們。」
「那些政治人物不都是選舉才會關心民意的嗎？」黃秉憲哼一聲，也發表他的高見。
「我們給他們政治獻金的時候，他們也會關心我們，像發生這些事情，什麼怪物什麼的，什麼屁都沒放，還好我老早就把家人帶去工廠，不然早就死了。立勤」趙老闆發表想法後，忽然叫喚孫立勤，令人摸不著頭緒。
「我們當時也有叫你們家老頭來，不過你們老頭不聽勸，硬是拖了兩天，我第一天收到消息時，聽到議員的聲音不對，我就知道完了，家裡早搬空，趁廠區沒工人了就回來。你們家立筑都在家裡生活，你爸爸媽媽死，她很難過的，你別跟她頂嘴，她還是你姊。」趙老闆不忘說教，我這才覺得他似乎沒有高高在上的心態，似乎是真的關心孫家人。
不過孫立勤只是咕噥幾聲，沒有回答。
「噢。年輕人真倔，連句『阿伯我知道了』都不肯講。」趙老闆繼續高談闊論，「所以我說嘛，當時老孫問我，你去台北讀大學好不好？我說，有什麼好，還不就是私立學店，就近讀就好了，跑那麼遠，結果變得一點禮貌也沒有。立勤啊，你爸不在了，我是替他教訓你，你爸爸從來就壓不住你，不過你……」
「趙老闆你一向這麼好管人家閒事嗎？」黃秉憲忍不住回話，趙老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這時候我座位旁的Jamie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我搞不懂她是因為滑手機滑到什麼好笑的，還是在笑終於有人敢頂撞他家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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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前方的吉普車忽然緊急剎車。
我們原本沿著員林大排走，據說這條河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名稱，有人稱呼為臺灣溝或是鹿港溪，這些南部地名，我一概不清楚，都得要事後努力回想，才能勉強想起來。
趙老闆說，沿著大排走，就能夠到濱海公路，很快就能夠北上台中，不過，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沒錯，事情真的沒有這麼簡單，因為這條路會經過彰化市區，鹿港，而他們就是從鹿港逃出來的，至少孫立勤、孫立筑兩姊弟就是在那裏目睹了父母的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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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吉普車剎車以後，向右偏去，他閃躲幾個在路上遊蕩的活屍。幾個活屍逃過撞擊，眼見吉普車開走，但就像是假車禍製造者一般，沒這個村，倒還有另一個店，他們筆直地朝我們這跑來。
趙老闆果然沒多少應付活屍的經驗，他先做的竟然是鳴按喇叭，「閃邊點！白癡！」
黃秉憲將他方向盤一拉，我們閃過了活屍，但也險些將車開進右側的墓園裡，趙老闆怒吼，「不要動我的方向盤！」
「不要動你方向盤？你知道如果撞上活屍，車子故障或是撞壞，你想要用走的去台中嗎？」我聽得出來黃秉憲試圖壓抑怒氣，而趙老闆同樣也是語帶憤怒。
「我這是BENZ，不是你們開的那種破車，搞清楚。」
「什麼搞清楚不搞清楚的，我看你根本就還沒準備好，你大兒子比你清楚多了。」黃秉憲繼續答腔。
前方的吉普車閃過一群又一群活屍，這些遊蕩的活屍數量不多，三三兩兩的，雖然還沒進市區，但不曉得為什麼能見到活屍在這種郊區遊蕩，地面上既沒有屍體，又沒有什麼殘骸，他們在這裡做什麼。
「他們得要喝水。」後座的Joanna補充道，「國外reddit有人在討論。」
什麼？他們得喝水？我以為他們只想要吃人類？這時候全車的人都將注意力放在Joanna的聲音上，連黃秉憲跟趙老闆也不吵架了。
「國外的網友說，其實活屍都跟人類沒什麼兩樣，也會口渴，什麼都吃，只是剛好現在地球上人類是密度最高的動物，所以我們變成主要的食物而已。」Joanna這時有點不敢置信，「你們都不知道嗎？Jason跟Jamie你們都不知道？國外討論得很激烈，我以為你們多少會去逛逛。」
「你至少叫我阿姨。」Jamie這麼糾正他。
「我說過我只會叫妳Jamie。」
「我不知道，我沒查。」Jason打圓場試圖轉移話題。
「妳還知道什麼？國外還說了什麼？國外狀況還好嗎？」我好奇國外的情況，不過Joanna沒再多說，只提到全球幾乎同一時刻，都爆發了疫情，原本具攻擊性的病人，此時開始攻擊、啃咬人類，疫情全面擴散。不過國外部份區域因為地廣人稀，基本上還能夠有不少人能夠抵禦跟存活，另外西方國家則有部份都是合法擁槍，但亞洲、南亞、東南亞或是日本這種高人口密集的區域，就不妙了。話沒說完，她懷中的孩子就哭了，她哄著孩子，就像是她的孩子一般，不過，我怎麼記得那孩子是Jamie的。
「他整天都哭哭哭，平常就算了，這種時候還這樣，聽了真煩。」Jamie抱怨著。
此時Joanna大動肝火，「這 是 妳 的 小 孩。」
「我跟你爸說過我要拿掉，是他逼我要生下來的。」Jamie反駁道。
「我看妳根本就很想生，生了他就得給你名分不是嗎。」
「……你們全部給我住嘴，這裡還有外人呢。」趙老闆吼道，小朋友就哭得更厲害了，他命令Joanna讓Jaguar安靜下來，Joanna這才沒再回嘴。
我真羨慕前面那台車，他們至少沒有上演我們這種肥皂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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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右側的景色，從墓園逐漸變成了一團一團的民宅群，距離市區更近，遊蕩活屍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從僅僅只是落單的三五個活屍，變成幾乎不可細數，也能見到右側的市區支線，開始有一些血漬及車禍的痕跡。
Johnson把吉普車開進去市區的岔路，趙老闆一開始還抱怨著，「Johnson在幹嘛……」
不過趙老闆隨即閉嘴，我們這條沿著大排的路面遠方，瀕臨河岸處，擠了大群活屍。目視約有上百個活屍，靠近河岸邊的在喝水，沒喝水的，不是在發呆，就是在推擠著，甚至看見有幾對男女，正裸著下半身，在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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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們也會做愛。」Joanna補充。這時候Jaguar雖然還沒止住哭聲，但已經稍稍在Joanna的懷裡感到舒適。
「真是齷齪、噁心。」趙老闆揚聲地說。我卻聽到Joanna用著極小聲，我想應該只有我跟Jason才能勉強聽得到的音量說，「你老婆比較噁心。」
Jason似乎憋笑似的，我眼角餘光喵到他正忍地發抖，盡可能地讓自己不要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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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闆跟著Johnson轉進市區，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場地獄。
這是我在台灣疫情爆發後，所見到的第一個台灣南部大型市區，應當是鐵灰色的柏油路面，卻是一塊又一塊的深色黑斑，四處散布著，像是工人隨意鋪道般，再搭配上幾乎可以說是隨意遭棄置的白骨，佈滿街道，宛如秋風掃落葉，碎骨也被吹地散落在道路兩側。
路肩處，接近民宅的道路邊緣，則是有不少活屍，或坐或跪地，還在啃咬著，就像是試圖在雞腿骨榨出肉末的餓狗。未啃咬的，則是似乎正往河道邊散步，而你同時也能見到也有活屍三三兩兩地從河道漫步而回，彷彿這裡才是他們的家，他們佔據了這裡，過著往常鹿港住民的生活。
有些活屍轉頭望向我們，他們一邊咀嚼著嘴裡的殘渣，把我們當成一齣戲般，痴痴地望著；有些嘴裡沒東西咬的，則開始向我們小跑步。
「……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孫立勤呢喃著，當時他們離開鹿港時，就已經出現了不少活屍，不過整體數量還沒這麼多，現在整個鹿港幾乎是已經沒有活人了。
吉普車先引了活屍群的注意，活屍群還來不及反應，不過，我們可能就沒這麼幸運了，進入市區道路顯然較沒有大排道路寬，僅剩下單線雙向道，縱使趙老闆再有駕駛奇才，也不得不撞擊幾個不長眼的活屍。
左側、右側、左側、然後左側、還是左側，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楚了。
砰！磅！砰砰——磅！
隨著我們的撞擊減緩速度，我們離吉普車也越來越遠，從原本的數公尺，十公尺……而逐漸變成了數十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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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左轉而去，消失在我們視線。
就在我們好不容易突破重圍，趙老闆往左打方向盤之際，我們才見到左右兩側的活屍都往我們這裡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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