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茉雪記得起初南鎮同學可是一等一的乖巧懂事,以前說話都會說敬語,隱隱散發著學霸模範生的氣息,但從不囂張、不僭越。就算是在溫室裡面質問茉雪冷凍庫的延續性,也只能隱約聽出他對老教授和茉雪等管理層的那份沈重的尊敬和崇拜、對管理層們工作的支持,但現在呢……?
敬語不說了,也不搭理茉雪了,越發囂張。
果然同學們都只會在開學的那一天夾起尾巴做人,探完水溫,知道老師秉性善良、不會隨便發脾氣之後就打回原形了,就連學霸也不例外啊。
不過,茉雪覺得這模樣才是一個正常學生該有的模樣。小頑皮、小耍賴、小叛逆是常態,她當年也是這樣。
整天恭恭維維、低聲下氣、儘量把自己縮到最小、露出不自信的模樣,是封建社會對於長幼有序跟謙卑的桎梏,還有舊時老師對學生們的扭曲變形的要求。這種王言綸音恍如枷鎖,雖能培訓小孩子的服從心態,但同時也把有潛力、充滿希望的孩子半生困在巴掌大的囹圄之中,不敢指正前輩或長者的錯誤。
而茉雪也不應該用這一套本末倒置、無助學生表現的價值觀強行套在金南鎮同學身上。
亦師亦友,才是茉雪大老師想要追求的無遠弗屆的目標。
「你坐這裡幹嘛?」茉雪板著臉盯著金南鎮,眼神像是接近升騰出亮紅火花岩漿的熔岩,要把眼前這不守規矩的男生焐灼成煙。但她心裡知道,這都只是吼人的虛火而已,嚇嚇他,就像是她經常嚇林和晨一樣,沒惡意,只是單純玩玩。
「嗯?不能坐的嗎?」金南鎮露出驚訝狀,毫無猶豫地站起身來。
「沒有啦,問問而已…你在看什麼?」茉雪眺望了一下金南鎮的電話,看來也是在看聊天內容。
「老師…我們會有危險嗎?」站在教室桌旁邊的金南鎮有點狐疑地問,他再環顧了四週,再三確認金妍正不在之後才說。
畢竟金妍正這女人,什麼都做得出,包括出賣自己的骨肉兄妹。
「我看到那張單張了,在扶葛萊蒂絲的時候看到的…也難怪泰瑞看到之後這麼大反應。他腦海裡面的冷凍庫是絕對和平的,像老教授說的一樣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如果我是他,獲知底下有人造反,我也會暴起。」金南鎮對泰瑞今天失態的表現表示理解,「況且,泰瑞他也不像是故意的,只是一時沒控制,不是嗎?」
「你這麼體諒他?」茉雪也是第一次看見有對泰瑞不太反感的人,「你放心,這幾天起碼這裡還是安全的,再過幾天我不敢說。」
「當然,我姐姐這樣的人我都可以體諒了,也沒什麼理由生一個人的氣了。」金南鎮眼睛幽幽地看著茉雪,痴然苦笑道,像是在笑自己的太隨和,任由他人宰割。他雖有一時、一剎那的憤怒,最後卻忍不下心來真正恨一個人,到頭來只是把自己滿腹的心事都藏在笑容背後。
「但是……老師,我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是不是有參與這一件事情?」金南鎮想了良久才真正鼓起勇氣問這個問題。
他想好奇,但又怕得罪人,思索良久之後覺得茉雪應該不是這麼容易小氣的人,於是便終於一鼓作氣問了這個問題。
茉雪的墨黑雙眸在眼眶裡骨碌滾了一圈,接著居然假裝沒有聽到一樣,順手拿起教室桌的一支鉛筆在手上打轉著,接著說自己的話,帶點心虛地岔開話題。
就連是考慮回答的表情都絲毫沒有出現過。
「啊啊啊啊——對了。你姊姊最近沒有來打擾你吧。」茉雪一邊轉著筆,修長的五指在空中像是一條條緞帶翩韆了起來,繞著中間那隻筆飛舞,留下一道又一道飛翔過後留下的痕影。
「沒有了。那天的話題其實也算是因我而起,我質問她為什麼要針對著我父母,說著說著便變成了罵戰。她堅持錯的是他們兩個,我爸移情別戀,將舊愛棄之不顧,還把人逼近進精神病院;我媽是個……我不想說,總之就是勾引人夫的壞人。我們各執一詞,也從來沒有達到共識過。我每退一步,她就會進一步,永遠找不到底線在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爭論才會結束。我還是別提好了,這些負能量不能總拿出來,讓其他人聽見也不好。」金南鎮放輕了聲音,存心不讓那群在黑板上畫畫的孩子聽見。
「不過——老師,你的手指好像很適合彈鋼琴呢。我小時候的鋼琴老師說過我的手指長得沒別人這麼適合彈鋼琴,不夠長。刻苦練習之後,我好像就用了我在其他地方的長處來把這片缺口埋上了。」
「是嗎……?我小時候也有學過樂器,不過我的音樂天份……還是不要提好了。」茉雪記得以前她學過兩年古箏,學到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跟張院長說她不學了不學了,樂器太可怕。
張院長當然順著她,茉雪說不要就停了樂器班。畢竟一開始是茉雪說要培養一下自己的氣質,才去報名,還是拿自己的獎學金去試試的。
回想起那段青蔥歲月,還真是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難得那群孩子有了玩的東西,不動手動腳,只顧在黑板上畫畫,整個教室恍惚一時安靜了許多。
金南鎮卻看著茉雪背後的門怔了一怔,流露出有一點不知所措的樣貌,但很快便平整過來。
「老師,有人找你呢。」
茉雪回頭一顧。
他,怎麼會在這裡?
一個剛惹下大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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