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今天晚上外面下起了一波孟秋之雨,要說這下雨嘛,在冷凍庫基地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但這山中雨大多過雲即逝,頂多就一個小時。
但今晚這雨卻從傍晚下到了飯後,連裝在冷凍庫公寓區一側天台棋盤花園的雨量杯都差點滿了出來。雖說這年代,用的雨量杯一定是自動的,用不著五十嵐紗織親自料理,但她還是忍不住上了天台看雨。
三千絲花白頭髮,勾上盤纏的素簡髮髻,穿著一套碎花白短袖連身裙,在這寒雨夜又披上了一件茶色布織披肩。
臉經過歲月的洗禮終究是老了,兩頰的酒靨猶在,但也徒添了不少皺紋,笑紋卻始終是看不見的。
她畢竟也是老人了,光是氣象局長這個位置就讓她平安過活了將近二十年。屹立於日本官僚體系而不倒,任執政黨黨派輪替,她還是照樣那個位置——如今也還是這不起眼、誰也不會留意的崗位,但平凡至極便是其出人之處。
守著這個吹風、下雨雪都要通宵的位置,當然不可能只是為了一生安穩,若然是真的為了安穩,這未免也太心虛了些。
夜裏雨絲飄落,開始模糊了視線。
但渺遠處仍見她孑然一身,撐著透明雨傘,走出屋簷下。手伸出了傘外,盛下了半弧清涼雨水,接著又斯然傾手,讓那掌中雨珠順著手指的曲線滑落,傾聽雨落棋盤之聲。
明明是雨滴,卻偏偏如那弈棋落子聲清脆,不偏不倚落在黑白分明方格裡,揚起萬千起伏水花。
如今這棋也下了大半了,天無不散筵席,終究某日曲終人散。
兩軍對壘,王已見王,正等著某人落棋一聲「將軍(Checkmate)」,佈局便一揭高下。
而她始終是在這棋盤之外,守得一片雲淡風輕。
誰又會想到她這麼一號人物,還會有什麼陣營靠山嗎?不過……還真是有點陳年往事。
「崔前輩,我來了。」一個同是帶著長傘的女人走近,她一身酒紅連身裙,身上仍未沾上一點雨滴,見她的「前輩」——崔裕姬有屋簷不用,立在雨下,這才遲疑地開了傘走過去。
「前輩,今天怎麼這麼好心情看雨呢?」金妍正還未等五十嵐紗織開口便連番「前輩」前、「前輩」後地稱呼,不說還聽不出這兩人還是第一次正式單獨見面。
金妍正只見五十嵐紗織不發一語,便晚知晚覺地閉上了嘴,這才想起來了這會面地點不是全無道理。
雨聲吵雜不便竊聽,這花園天台攝像鏡頭偏少,算是相當低調的一個地方了。
「不要叫我韓文名字,我聽不習慣。對了,手機有帶在身上嗎?」五十嵐紗織過了半晌才冷冷地問,沒想到平時和藹可親的日本老奶奶,說著日文就是自家性子親和的長輩,說起朝鮮話卻突然有了種不可僭越的威嚴。
這也快十年沒有說過朝鮮話了,五十嵐紗織開口卻絲毫不見任何紕漏。
「沒有,我放在自己房間了。」金妍正恭恭敬敬地答道,任她平時在冷凍庫基地算是可以橫著走,職位也是比五十嵐紗織高,但這年紀跟歷練說起來還是讓金妍正不敢不恭維。
「還算不錯,有點常識。」五十嵐紗織從口袋裡取出墨黑色手帕,擦去剛才手上的水滴。
「前輩,那請問……那個我想要的呢?」
金妍正臉上已經有點不耐煩之色,但生怕得罪五十嵐紗織之後又馬上解釋:「我……我只是擔心見面太久,老教授會發現而已。」
「速速交收東西之後離去,難道就不可疑了嗎?倒是我趁著雨天來看看這測雨的儀器,你來偶遇,我們兩個寒暄一番比較合理啊。」五十嵐紗織輕笑了一聲,果然還是心虛的人想得東西特別不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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