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結束之後,由於很多康樂設施都還沒有啟用,大家忙著冷凍庫的啟用又身心俱疲,大部分的人都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熟悉一下新環境又或者認識一下新鄰居,休息一天再作打算。
不過也有些人深知小社會人際關係的重要性,打算連忙巴結冷凍庫行政人員,到時候好收到新消息,便拉著茉雪等人聊天。
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華人,又或者概括一點說,是亞洲人。也許是因為她年輕,就連短暫上過台的日本阿姨氣象台台長——五十嵐紗織也鬥不過她的人氣。
茉雪粗略估計,來主動搭訕的日本人有四個,華人十個以上......每個都像螞蟻看見蜜糖一般,死抓不放過。他們先是問膳食好不好吃、有沒有素食、游泳池什麼時候開放,接著逐漸跑題,扯到茉雪有沒有男朋友、今年貴庚,就像過年的時候跟三姑六婆拜年一樣。
茉雪為了準備今天的典禮,用了大概一兩天的時間籌備後台工作人員,通知居民要到大禮堂來,把剛才那幾千字講稿通通吞進肚子裡。
除此之外,她還要幫忙分配房間房號,儘量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有些說要跟地面近一些,有些又說要離圖書館近一些,猶太教的又說他要自成一角,各種要求其實都不符合冷凍庫的公平原則。
不過,這房間分配好了之後,理論上就一輩子的了,小小心願她幫他們達成其實也不過分,就當是積一下陰德又或者避免不必要的紛爭。
忙亂之際,那個「中東人」還要來添煩添亂,說信不過冷凍庫基地的糧食,要自己帶進來,老教授又堅決不批准,中間擾攘了好幾波。到最後老教授還是沒有讓步,於是整個典禮儀式他就坐在大禮堂角落板著臉,擺出一副想要殺人的樣子。
一兩天以來,她都沒怎麼休息,她剛才在後台也盤算了好一段時間,這典禮結束的三點到晚上開始晚餐的六點正好可以是她的休息時間。
但茉雪的如意算盤打得錚亮有聲,都敵不過湧上來的居民。一時間,茉雪都有了自己是明星的錯覺。
但作為一個「有禮貌」的亞洲人,她總不能把人一手推開,結果還是婉拒了十分鐘才成功逃脫。
她急步地走往公寓區,更以裡面是機密文件存放地為由謝絕了所有人的來訪。
在她的眼裡,所有東西都快要變得模糊了,她現在的腦海裡浮現的都是連日來的談判和文件翻譯校對,每字都像是海底的蜂鳴,緊緊的如一根懸針刺著她的額頭。
以前一個正常國際會議的翻譯官,因為需要高強度的集中力,大概每過半小時左右就會下場換人。但是,她昨天連續為那個「中東人」同步翻譯了五小時,連一口水都不敢喝,講得口乾舌燥還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那中東皇室在約莫十年前可是有把外國記者肢解然後投井的前科,她自然不敢怠慢。
現在,她只感覺自己靈魂快要出竅,好像是要飄向渺遠的蒼穹,隱約記得自己是住在305室,就連鑰匙也懶得拿出來檢查。
現在的她,就像個醉酒漢一般,扶著牆,以極奇怪的步伐走著,眼睛也不敢眨一眼,怕一不小心闔上就連自己房間還沒有摸到就伏在走廊的中間。
3、0、5。
她強制撐開自己的眼皮,重新聚神對了對房間上的號碼,確定無誤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進了去還舒了一口氣。
哪管它門有沒有鎖,她連鑰匙卡都沒拿便闖了進去。
房間的燈竟然是開著的,她也沒有多懷疑。
她睡覺習慣關燈,於是便很順便地把燈和門關掉,腳步蹣跚地走到房間裡的雙人床之後,便像狗趴了下去,儀態什麽也不管了。
鞋,沒脫。
妝,沒卸。
趴著的姿勢還間接製造出了雙下巴。
這應該是她這一生最狼狽的睡覺姿勢。
幾分鐘後。
一個年輕的男子突然發現自己房間的燈光,詭異地滅了。
說鬧鬼呢,他是不信的。
新屋入伙第一天也不可能這麼快壞燈,這又不是什麼豆腐渣工程、海砂危樓,這可是要住一千年的啊,可不能這麼快出問題。
他貼著305房外的一段茜紅色牆壁,放輕了自己在雲石瓷磚上的腳步。他看不見裡面的人和環境,只好滿懷戒備心把放在口袋裡的手槍拿了出來,左手握著半滿的玻璃水杯,右手食指放在扳機上,緊張且不失儀態。
奇怪的是,裏面十分安靜,沒有人翻東西的聲音,只有隱隱約約又相當輕柔的呼吸聲,絲毫沒有威脅性。
他極為小心地摸著牆上的開關,正盤算著開不開燈。
開吧,又怕打草驚蛇。
但他經過一番思慮之後,最後還是按下了牆上的電燈按鈕,看看老天爺今天給了什麼驚喜給他。
——喀擦。
房間裡的燈應聲亮起,因為是總開關被開了,整個房間現在都在燈光下一覽無遺。
千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看見了一個女生正毫無姿態的趴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熟睡得連房間裡有人進了來也不知道。
「我只是去倒杯水,怎麼回來就多了個人呢?」他皺了皺眉頭,有點看不懂現在的狀況,又暗吁只是虛驚一場。
然後他慢慢地走近本該屬於他的床邊,逐絲撥開那蓋著整張臉的頭髮。
這個人,他好像認識。
「嗯......?這是投懷送抱?」他貼近少女的臉,再帶著疑惑的眼神,仔細看了看這個睡在他床上的少女。
還是上過台介紹自己的人,怎麼可以這麼糊塗呢?
另一邊廂,居住大樓K區。
「那個女人去哪兒啦?去把她找回來!我要換房間。」身上難得沒有半點金飾的中東王子從大禮堂的開幕禮回來之後就不斷對著他的手下發脾氣,整整十五分鐘都沒消停過,卻沒想過他想要召喚的那個「女人」現在正在某人的房間睡得香甜。
他的手下沒有人敢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人願意自動請纓去找人來,畢竟他們知道,冷凍庫基地不是他們國家,不是可以胡來的地方。
於是中東王子的怒火在下屬們僵冷的氛圍中燃燒,冰與火重叠,火依舊冒著烏煙,張牙舞爪地伸向冰塊,冰塊卻始終聞風不動,只暗自沁著冷汗,默然不語。
在冷凍庫基地裡面,由於那該死的人人平等原則,派發給他的房間就只有三十平方米不足,就像是他以前在社交平臺上看過的貧民窟。這裏雖然各樣生活必需品齊全,以後等其他設施開放了,閒時還可以到游泳池、圖書館消遣,可是這對以前享盡榮華富貴的他來說,根本不足掛齒。
以前他名下的大廈裡可以建一個車庫,收藏著他最喜歡的車。車庫的位置雖然不多,但也有三十來個,還經常爆滿。他看膩了哪臺,哪臺就送給身邊的保鏢。移走了一臺,沒過兩三天,又會有一臺新的駛進來,也許是金燦燦的,也許是鈷藍色、自帶雍容之氣的限量版房車。甚至如果他車開在街上沒燃油的話,可以直接換一台。
他的宮殿裡就連馬桶都是黃金做的,櫃子是鑲金的,不是金的話,那就是水晶、鑽石做的。現在卻都是枯燥乏味的木櫃、木床,閃都不會閃,就像是一個啞巴一樣愣在他前面一動不動,比他家的公共廁所還要沒看頭。
現在這房間連他的武器也不夠擺,簡直比落難還要潦倒。
他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絕對不會想要跟那個異教徒女人親近。哪怕還隔了一米的距離,他都覺得噁心。可是,偏偏那個人是在場唯一一個能準確傳達他的意思的人,而且是在無線網絡被冷凍庫切斷之後,爲數不多能為他光明正大的傳遞訊息給馬克教授的人。
之前就已經要求換過一次房間,從N區那鳥不生蛋、陰陰沉沉的地方移了上來。
但他卻沒想到,老教授爲了該死的「公平起見」,絕大部分的房間都是一模一樣的格局。換房間,還不是換湯不換藥。
「偉大的殿.....殿下,根據今天早上馬克教授所說過,公寓區跟大樓中間隔了個冷凍庫,未經批准是不能擅自在中間走的......可是......」好不容易有個人終於打破沉默,但還沒有說完,那個跪在地下向殿下報告的少年,就已經被他的皮鞋踩著。
看著可怕,但殿下下一秒鐘竟從背後拿出了一支手槍出來,遞給正在跪在地上求饒的少年。
「這、這……感謝殿下。」怕事的少年用著顫抖的聲線向殿下謝恩,這是他殿下第一次用正眼看了看他,還親手把武器遞到他手上。
手上的手槍像是加重了無限重量,伴隨著殿下給予他的任務,不斷往地心下墜。但少年露出了難得的可掬笑容,笑著迎來了這把武器,並小心翼翼地、像是撿到寶一樣捧著。
「讓我再重複一遍,我想要換房間。我不會再重複了,記好!我帶了五十八個人來,缺你一個不少......明天我們還要去幹大事......沒膽的不應該來,主動去跟老教授投降吧,還可以有一線生機。」殿下依舊是那副看不起人的模樣,坐在沙發上點算著彈藥,給少年臨出發前最後的命令。
但在這個房間沒有人想到,這會是這少年最後一次的笑容。
「十三,你記得要回來。」
「十三,給那女人好看的!」
房間裡的眾人言語支持著這個自願獻身的「十三」,鼓勵且祝福著他。這是他們到冷凍庫基地第一個任務,總是充滿著未知和恐懼的。
但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會是以這麼意外的方式,任務未半而中道崩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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