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鸣上了班才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企业、什么是资本家。说白了,李一鸣的实习生的身份,就是工厂的廉价劳动力,工厂不断有新进来的员工,也不断有离开的员工,而这些员工在李一鸣看来,都是高素质的人,简单做一、二周的培训,完全可以作为现场工程师,或技师的助理,干各种工作。
李一鸣与同事交流时,注意到所谓的实习生,都是毕业工作一年以上的本科、大专学生,没有一年工作经验,这个企业是不要的。而自己能被招入进来,可能因为有那半年,研究生学习经历,或许是自己那份英文简历。这个工厂许多设备的操作手册,设备说明书都是英文的,产品的许多核心零部件,也都是进口的。
李一鸣被安排,给一个退休老技师当助手。技师这种称呼,现在已经能在国内的大报、杂志上见到了,但国家还没有这方面的证书证件。技师这个称号,是这家外资企业,自己工厂的岗位,而这个退休的“技师”,在原来大的国企业工作时,是八级钳工。
李一鸣满心欢喜,跟这种高水平的人在一起工作,自己能学到许多东西。在老家农机水利站时,李一鸣就深有体会。
等李一鸣终于弄清楚了,眼前这个极重南方口音的技师,他也姓史时,心里确老大的不高兴。因为,自从连怀枝被史础升“抢”去之后,李一鸣对姓“史”的人,都派生了反感情绪,听到史某某,李一鸣就会想到史础升和连怀枝。李一鸣的这些历史,又不能对别人说,只得自己忍受着。
与史师傅相处几天,李一鸣的心理障碍,才慢慢开始消失。这个史师傅为人太好了,总是笑脸对人,和颜悦色,水平确实特别高。最让李一鸣见到史师傅就高兴的,还不完全是史师傅的为人和性格,还有史师傅,那份让人羡慕不已的工资收入。
史师傅按正常退休年龄,还有三年多。单位动员史师傅,按身体有病提前退休,好给其他人让名额。史师傅为人厚道,笑呵呵、答应了领导的动员,带着奖励政策,提前退了休。但史师傅身体好的不得了,凭着手艺打点零工,有不少企业要史师傅过去,史师傅一打听,待遇是“补差”,也就是把名义上工资,和退休少开的工资差额,补给史师傅,但上班时间,不是要求的那么严格,史师傅都拒绝了。史师傅表示,原单位为了鼓励他退休,在他到正式退休年龄之前,一分钱都不给他少开。
一个偶然的机会,现在这家外资企业,一台设备坏了,几拨人都没有修好,厂里很着急,到处求援。史师傅干过活的一家公司,就向这家外资公司,推荐了史师傅。
史师傅来摆弄了半天,还真把这台设备修好了。这样史师傅,被这家美资企业“强行”留了下来,开出的条件,是两倍退休前八级工的工资,外加一套室宿舍,可以把老伴接来。宿舍中的水、电、煤气费全免。这一条,史师傅的老伴特别满意,说用不着跟着史师傅屁股后面,给他关灯了,洗什么东西都可以用热水洗,尤其是吃饭用的碗碟,直接用开水烫,洗起来特别方便。
很快,史师傅也发现了李一鸣的优点:不但基础理论扎实,脑袋灵活,好学肯干;更让史师傅惊讶的是,李一鸣动手能力强。
史师傅从“文革”前,在老国营企业,就接触大学毕业生,在新毕业的大学生中,比李一鸣动手能力强的,他还没有见过。对李一鸣来说,这要得益于在农机水利站的磨练。
这天,史师傅对李一鸣说道:“小李,公司要求我们,每周都写一份,关于你们实习的汇报,你的我也写两份了。我认为写得都很好,可是昨天和人事部的小陈聊天,他说你这种情况,半年后很可能留不下咧!”
尽管李一鸣对什么样结果,都做了准备,但仍然是不甘心,便问道:“师傅,我作为你的徒弟,肯定想为您老人家争光,绝对不想被淘汰,但是怎样才能不被淘汰?他们留什么样的人呢?”
史师傅说道:“我来的时间也不长,大上月留了一个电气的小伙,京城大学毕业的,上个月一个也没留。我也问了小陈:想留下要具备什么条件?小陈说,必须是公司离不开的人,才能留下。这和水平高低有关系,但绝对不是只和水平有关系。他们这帮人,就是爱绕圈子,把人整得云山雾罩的。 ”
李一鸣道:“什么样的人,公司离不开啊,向师傅您这样的,我恐怕跟师傅得学个十年八年,才能达到。再说,我应聘的是工程师岗位,莫不是陈部长说得,像张工那样水平的才能留下?”
人事部的小陈——陈部长,就是曾经和李一鸣通电话的那人。李一鸣感觉到这人架子、脾气都挺大,给人印象是不好相处,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真正的正经事情,好像是从来不耽误。听同在宿舍楼住的其他员工说,陈部长是公司里的老人,公司一成立就来了,又有人说陈部长跟上面关系不太好,不想在公司继续干了。
史师傅又说道:“肯定不能都像张工那样,你知道张工的工资是多少吗?”
由于这个外资企业,与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国营企业,在管理上大相径庭,每个员工的工资,都是保密的。李一鸣这个新来乍到的实习生,当然不会知道在企业中,除了外国专家,技术水平最高的张工,收入是多少了。
李一鸣摇一摇头,注视着史师傅,等待他的下文。
史师傅伸出了两只手,左手竖起了中间三根手指,右手藏起大母指头。
“三百四啊!”李一鸣失声惊叫道。李一鸣当然会感到震惊,当下作为大学生,一年转正后,国家给定的工资标准,是每月五十六元。三百四十元相当于李一鸣六倍的工资。
谁知史师傅确说道:“反了,从你那边看,四百三!外加一套三室住房,工作满十年,这套三室户白送给张工,嘿嘿。”
李一鸣惊在那,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史师傅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能在公司聘为工程师当然不错,如果不行就赶紧找地方走人。”
李一鸣一咬牙说道:“我在这公司干半年,争取聘上!就是真没有聘上,我跟师傅你学半年也不亏。”
史师傅显得挺高兴,说道:“那好,咱师徒两个,多卖卖力气,争取使你能在公司站住脚。嗯,那每周的鉴定,要不要你自己先起草个稿,到时候我抄一遍就行!我怕我这文化理论不高,搞出来的东西,不如别人,耽误了你。”
李一鸣道:“师傅想怎么写都行,我也知道,师傅不能给我往坏里写。”
李一鸣心里清楚,一般情况,哪一位师傅,都会为自己的搭档说好话的。要想在公司里站住脚,靠自己的师傅,说一二句好话,是没有用的,必须要真正体现自己的价值。自己跟的史师傅,对自己留在公司里,并不是太有利,因为史师傅,主要是从事维修维护工作,自己要应聘的是工程师岗位,自己还要找机会,把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要让公司上层,知道有我李一鸣这个人,而且还和别人不一样!
李一鸣仔细观察,没有发现公司里油膜轴承方面,有什么太大问题。向史师傅了解,史师傅只说前一段时间,公司向国内提供一批高速机床,确实有油膜轴承的问题,后来轴承配套的德国厂家,来人给解决了这个问题。
目前,公司里实际负责人,是一个叫彼得的美国总经理,彼得后面的老板,很少到中国来,公司里有的人见过,更多的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彼得手下,有两个中国副总经理,一个负责市场运营,一个负责公司运营。在李一鸣看来,管市场运营的,就是原料采购,产品销售和售后服务,而公司运营,就相当于放大权力的生产经理。李一鸣也不知道,这两人谁的权力更大,好像是公司运营经理,在他能留在公司的事情上,能起到关键作用,因为公司运营经理,管着人事部。
让李一鸣郁闷的是,史师傅跟这两个上层经理,毫无来往,而那个公司运营经理,与史师傅的关系,好像还有点紧张。在公司,史师傅只与老乡人事部陈部长,见面聊点闲话。
在车间里,李一鸣经常见到,一个秃头老外在巡视,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家伙就是彼得。当别人告诉李一鸣,实际上彼得不到四十岁时,李一鸣一拍大腿,说道:
“我靠,说他快六十都有人信!”
彼得有时候,是自己走一走,有时候,是在翻译小纪的陪同下,来生产车间走的。每当彼得身边有小纪,彼得总要对这个发发脾气,对那个摇着头吼道:
“You're wrong!(你错了)”
很少的情况下,也会称赞一下:“good!”
翻译小纪有时给彼得翻译,有时,根本不去理会彼得说了什么,这让远处的李一鸣很是不解。
李一鸣跟着史师傅,做设备维修维护,也做设备定期巡检,所以在车间活动范围较大。
李一鸣仔细观察,知道了其中门道:彼得讲解设备,和指导车间人员时,纪翻译几乎非常小心、不漏一词的翻译。而彼得骂人时,或者说诸如:“你太让我失望了”,“太慢了”,“我看你们就是懒惰,存心磨洋工”之类的话时,纪翻译就装没听到,根本不给彼得翻译。多数情况下,彼得说完,也无事一般地走开了;少数情况,看纪翻译不给翻译,用他那灰蓝色的眼睛,翻弄瞪纪翻译一眼,也不多说话。
李一鸣对纪翻译很快就萌生好感。
纪翻译看上去二十六七岁,比李一鸣大个四五岁,与黑牡丹张静年龄应该一样,长得很白很丰满,但个头要比连怀枝和张静都矮一些,一看就是江南女子,浑身散发着江南女子的秀气。李一鸣暗骂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在学校,自己对同岁的温晓,都没有动过情,但对大四岁的胡话华,大自己五、六岁的张静,甚至六岁还多几个月的连怀枝,都不能自制,大概自己对姐姐,情有独钟吧。或许,自己家里的三姐,与自己的感情最好的缘故。使自己依恋着姐姐,特别是对那些与三姐年龄相仿的女人。三姐就是大自己四岁半,在家里,跟父母出卖自己最多的,也是三姐。说来也怪,三姐向父母出卖自己,但李一鸣从来没有恨过三姐,也从来没有不理过三姐。
李一鸣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他认为自己,可以不去想纪翻译,即便是在车间碰到纪翻译,也装作根本没在意一样。可李一鸣越是这样,越是感觉纪翻译,在看着他、在时刻注意着他。
生产车间的人,都知道彼得爱发火,但李一鸣观察到,彼得从来没有对张工,对史师傅,对李一鸣认为技术上拔尖的人,发过火。当然,也从没有对史师傅的助手——李一鸣,发过火。
李一鸣的目的,不是彼得对自己不发火,他的目的,是变成公司的正式员工,聘上工程师,每月工资起码达到二百元,而不是现在的三十元生活费,比在农机水利站还少一半!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尽管李一鸣工作一直很努力,许多工作史师傅不在场,李一鸣也能独立完成,但正式聘任之事,还没有任何消息。
这天早晨刚上班,有两台从用户返修设备回厂,在维修车间刚刚拆卸打开。史师傅一看,马上就头大了,苦笑着对李一鸣说道:
“又是油膜轴承研了!”
李一鸣问道:“师傅,这里把轴承高温抱死称作研啊?”
史师傅:“张工怎么说,大伙就跟着怎么说呗,研究所的研也行,燃烧那个燃也行,管他呢,反正就是高温,金属表面熔化。”
李一鸣看时,发现断掉的轴头在轴承内环上,整个轴承钨青发亮,可以想象,出问题时,产生了多么高的温度。李一鸣这三个月来,已经把带过来的,那两本油膜轴承的技术书籍,都反复钻研过了,正好想在实际中检验一下,立即就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这时,又有人来找史师傅,生产车间设备坏了,需要史师傅过去。史师傅就对李一鸣说道:
“这两个破玩意,先放在这里吧,有空再琢磨琢磨,弄不好,还得请德国鬼子过来呢!”
李一鸣对史师傅说道:“要不这样吧,师傅您先过去,让班组的人给你打下手,反正设备停了,他们也没事干,我自己在这,先琢磨一下这两个破玩意,怎样?”
史师傅呵呵一笑,说道:“你还不死心呀?难怪,上次你不在场,我们大伙研究了两天,还派人到使用厂家看了,没有找出具体原因。你有兴趣,就呆在这里吧,我用人就找班组的人,没配助手时,我一个人不也干了?这设备的资料,都在那排箱子左边第二个里。”
说着,用手一指车间靠墙,一排工具和资料箱,然后自己去了生产车间。
要维修设备的技术资料,放在哪儿,李一鸣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三个月来,也都浏览过一、二遍。说干就干,李一鸣找出技术资料,对照实物,边翻阅资料,边研究,一晃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中午吃饭时间,李一鸣还是满脑子零件形象,自己匆匆忙忙吃了一口饭,就又回到了车间的设备旁边,眼盯着设备发起了呆。
李一鸣忘记了时间,也忘了史师傅在哪里忙什么……
李一鸣被身后一阵吵杂声,打断了思绪,回身看时,见彼得、公司运营经理、张工、纪翻译和史师傅,一群人到了维修车间。运营经理首先冲李一鸣说道:
“师傅在外面忙翻了天,徒弟躲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史师傅赶紧解释道:“是我同意的,小李听说,我们对油膜一直没有吃透,有点不甘心,想好好研究研究!”
纪翻译把史师傅的话,向彼得做了翻译。运营经理又说道:“年轻人应该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路是靠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运营经理看纪翻译,没有把他的话给彼得就翻译,便自己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了一遍。李一鸣听后,感觉到这个运营经理,英语水平还是可以的,基本上意思,跟他说的汉语是一样的。由于这帮人是突然出现的,又是能决定李一鸣命运的人,使李一鸣有点打怵,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感觉到脸上血流奔涌。不用照镜子,李一鸣知道,那一定是像以前,和女生接触那样,脸红得像紫茄子一样。
彼得先听到史师傅,后听运营经理的说话,嘴角轻蔑的撇了一下。他上午和下午,都来过维修车间,只是李一鸣太专注了,没有看到彼得。而彼得看到李一鸣,一门心思对照资料,研究油膜轴承,也没有走过来。他不是怕打扰李一鸣,而是看到损坏的油膜轴承心烦。彼得看着摊开一地的零件,还有李一鸣粘满油污的工作服和双手,对运营经理说道:
“人员安排应该合理,要考虑到效益和效率,如果他们其它工作都完成了,闲下来,研究一下也应该允许。这件事,你先不要跟史先生说什么,今天史先生太辛苦了! ”
在彼得看来,工作上安排不合理,责任在领导,但今天史师傅为公司出了大力,他不能转身就批评人家,那样让人寒心。史师傅听不懂英文,只能傻笑着站在那里。
张工要全神贯注的听,平常彼得和公司其他人说英文,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但今天,他心思没有放在听彼得说话上。纪翻译知道,彼得这话显然不愿要史师傅听懂,所以也不吱声。
李一鸣知道,他应该说点什么了,不能让史师傅为他背黑锅。好在李一鸣大致看出,油膜轴承的问题所在。
本来,李一鸣不想马上全盘抛出他的分析,他还没有进行落实,心里没底。但如果不说,史师傅在彼得眼里,留下工作安排不合理印象。同时,大家对李一鸣的印象,或许会更糟糕,李一鸣更不可能在公司站往脚。李一鸣必须赌一把,他在考虑切入点。
这时,运营经理用英语对彼得说道:“明白,明白!史师傅也说了,年轻人不甘心,要创奇迹,好大喜功,放卫星!”
彼得笑道:“来中国招聘员工,不都是这样吗?都说在学校学过了,真做起来什么都不会!看看这位,是哪个大学毕业的,防止以后,我们跟着他们出洋相!”说完彼得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彼得先生!”李一鸣开口说话了,这时李一鸣的心情,基本上已经平静下来,根据彼得和运营经理的话,李一鸣找到了话题切入点,尽管李一鸣不想这样切入,可看到这帮人要走,就顾不得许多了。
李一鸣说得声音很高,又是用英语说的,那纯正的音调,远远在运营经理之上,不亚于纪翻译。众人站住了脚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李一鸣。
李一鸣降低了一点声调,继续说道:“彼得先生,你应该为刚才,对我毕业的学校的贬低,而感到羞耻。我毕业于长沉工业大学,那所学校,为我们国家培养了一大批最顶尖的,机械方面的人才。现在世界上,热传导的韦氏理论的奠基人,韦成功教授,就是毕业于我校,目前仍然在我校任教。还有理论力学专家……”李一鸣潇潇洒洒,列举了长沉工业大学七八位,著名国际国内著名的专家学者,说得慷慨激昂。这些东西,学校的英文对外宣传册上,都是现成的,李一鸣练习英语时,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然后李一鸣话锋一转说道:
“彼得先生,你们美国科学院院士查理克森,参观我们学校后说:这是一座创造历史的学校。去年,美国著名的圣州理工学院校长,罗伯兹先生参观我们学校时,在我校留言是:著名的大学,造就著名的工程师。就是德国的机械学会会长,著名的轴承专家巴特勒,上个月还去我们学校,进行学术交流呢。彼得先生,难道你看到了这些专家、大学校长们出了什么丑、出了什么洋相吗?你是看不起我们学校,还是看不起这些专家,和大学校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彼得挥手,打断了李一鸣的慷慨陈词,笑眯眯地说道:“是李先生吧?好的,为对李先生母校的不恭敬言辞,我道歉!贵学校培养出许多优秀名人,想必李先生也是杰出人才喽?”
李一鸣松了一口气,因为彼得并没有生气。李一鸣不知道,彼得正是毕业于圣州理工学院。去年该校校长、终生教授罗伯兹一行人,来中国访问之事,彼得从中国的英文报纸上注意到了,也记得访问了几所大学,进行了学术交流。由于彼得对中国大学不熟悉,老校长走了几个地方,去了什么大学交流,彼得根本没有记住。实际上,李一鸣这点说得没错,罗伯兹一行人,访问了长沉工业大学;但另外一条,德国的轴承专家巴特勒,并没有来过长沉工业大学。
李一鸣也微微一笑,说道:“我目前,远远达不到前辈校友的水平,那些都是我努力的目标。只是我能保证,任何时候都对得起给我的工资,完成好交给我的工作任务。”
这时运营经理说道:“史师傅交给你查找研油膜轴承的原因,你找到了吗?”
张工听懂了大概意思,不满意地看了运营经理一眼,心里想着,你这家伙太不厚道了吧?年轻人说了几句,略显不谦虚的话,你就要揶揄人家。一个大学毕业一年多的学生,你让人家干包括你自己在内,我们大家找了二三天,都没有弄清楚的问题,给年轻人一点点教训,就行了呗,还非让他出丑吗?用高工资诱惑大学毕业生,然后半年实习期,只给二三十元的生活费,这些损主意,不都是你这个运营经理,给彼得出的吗?尽管你这是为了企业利益,但不应该这样做人!
张工还在生运营经理气的时候,李一鸣一开口,张工又认为运营经理做得对了。
李一鸣说道:“我好像是找到研油膜轴承的原因了,我认为是的,但不感太确定。”
李一鸣说得平静,但听的人震惊。张工、运营经理和彼得三个人同时说道:“你确信?”只不过张工说的是汉语,另外二人说英语。
一直默默地呆着的史师傅,好像是猜到李一鸣的意思,急忙求助纪翻译道:“怎么回事?”
这时纪翻译才如梦方醒,赶快将李一鸣的话,翻译给史师傅听,史师傅皱起眉,为李一鸣捏了把汗。
这边李一鸣继续说道:“从理论上来看,油膜轴承的加工装配,都没有问题,当然理论计算我还没有作。我想,最初的复杂的理论计算,一般都不会错,这种轴承在国外,已经应用了许多年,如果从根本上发生了错误,那早就暴露出来。这样看来,问题应该出现在使用和供油环节。”
运营经理说道:“供油系统也没有问题,我们公司曾经派人,在用户工厂蹲了好几天,反复查看,还测了参数,也天天盯着他们的人操作,使用也没有问题!”运营经理笑着,边用手点着李一鸣,边慢条斯理、斟酌用词来介绍着情况,
李一鸣说道:“我看了我们厂人员,在用户工厂考察报告,和实测数据、照片等,我认为那是详细准确的,用户供油系统也没有问题,也没有超转速上限,或者说没有长时间超转速上限!”
李一鸣说道这里,彼得看上去,眼睛都开始发蓝光,似乎有兴奋状态,张工略有所思的点点头,运营经理一头雾水地说道:
“按你的说法,没病就死人啦?”他说的是中文,应该是他的英文,已经是跟不上思路了。
李一鸣用手一指那扭断的轴头,继续用英文说道:“当然是有病才死人,但这个病,与油膜轴承本身,没有关系,看看这与轴接触部位缝隙……”大伙跟着李一鸣凑近看。
纪翻译不好跟这群满身油污,又汗气熏天的大男人,挤在一块,就在外围站着,李一鸣说一句,她给史师傅翻译一句。说到专业,她的翻译明显不行了,听得史师傅一头雾水。
张工是一句英文,一句汉语地跟李一鸣交流意见,李一鸣又负责把张工的汉语,运营经理的偶尔的汉语,都给彼得翻译成英文。最后,李一鸣带有总结性的说道:
“我认为油膜轴承的这种损坏,不但不是超转速造成的,反而是低转速,在没有形成油膜情况下,进行了类似生产或反复尝试生产操作,形成带负荷转动,摩擦高热研住轴承,弄断轴头。”
在其他人翻看资料,和察看损坏零部件档口,李一鸣又给史师傅,用中文讲了一下。这时,张工若有所思地、用中文对李一鸣说道: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用户经常在低速下生产……,我们这里都是在猜测呀!”
纪翻译正待将张工的话,给彼得做翻译。李一鸣看到彼得紧锁眉头,注意看着自己,像是等着他翻译成英文,李一鸣便抢在纪翻译之前,给彼得做了翻译,然后继续说道:
“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证明用户经常在低速下,生产的证据我们没有,但可以证明,用户确实在低速下生产过。”说着,李一鸣从文件里,抽出几页纸,是用户研油膜轴承,当班的生产记录,李一鸣递给了张工。
张工看了一眼,又递给运营经理。运营经理边看,边为彼得做了讲解。
李一鸣闲下来,用眼睛搜索一下纪翻译,看到纪翻译跑到一边,把安全帽当小板凳,坐在那好像生闷气呢。看着纪翻译那脸上,被汗渍浸过粉白的小脸,和那多肉的身躯,李一鸣眼前,又冒出了连怀枝的身影,身体又出现了欲望的萌动。
“张,你与曾先生商量一下,对我们的客户,发一封信,说我们初步分析出问题,出在低速生产操作上,希望他们不要在低速条件下,大负荷生产。”曾先生是公司的销售经理。
李一鸣注意力,从纪翻译身上收了回来,说道:“可以建议这家客户,购买我们低速大负荷的设备,那个设备上,没有使用油膜轴承。”
彼得赞许地对李一鸣点了点头,然后摇头晃脑地走了。
纪翻译也起身,从地上拿起安全帽,白了李一鸣一眼,快速地跟上了彼得。
李一鸣饶有兴致,瞧着纪翻译的背影,寻思着纪翻译对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坏。这时,身后响起运营经理的说话声音:
“喜欢上小纪了?她可是已经有孩子的女人啦!”
李一鸣不好意思回转身来,对运营经理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像纪翻译不高兴了,是我犯了什么错……”
运营经理哈哈大笑,一脸坏笑道:“因为你的英语水平太好了,还懂专业,适合当翻译。哈哈,小伙子有前途……”说完他转身也走了。
张工笑着对李一鸣说道:“不要想太多了,该什么做就怎么做,把心放正去做事,产生误会能解释就解释,解释不了也无所谓。把事做好,把人做好!”这一席话,把李一鸣也说得一头雾水。
最后,李一鸣不得不问史师傅,史师傅摇摇头,说道:“是不是认为你…抢了她的事,威胁了她的饭碗?”
李一鸣感到这是表面现象。
几天后,传来消息,研油膜轴承的用户,又订了几台设备,是适合于低速大负荷的,李一鸣的分析得到了验证。李一鸣好不得意,干起工作劲头更大了,也更积极主动了。
又过了几天,史师傅告诉李一鸣,听张工说,运营经理已经打报告,准备提前结束李一鸣的实习期,正式聘李一鸣为工厂工程师。现在报告,只等待彼得批准,李一鸣将成为公司里,最年轻工程师。
现在,李一鸣已经跟车间里的年轻人混熟了,还有许多人,开始让李一鸣请客。李一鸣也爽快答应:“我若有好事,一定请客,不会懒账的!”
李一鸣焦急地盼着公司批准,也暗暗向着北方深深呼吸,那是家乡方向。那个方向有亲人、有朋友、有同学,李一鸣很想让这些人知道,特别是同学中还有那个史础升,那个不可一世、李一鸣最讨厌的人。
这天,在公司租的宿舍里,李一鸣正靠在床边,翻看从别人那借的技术书籍。自己带的两本书,也被别人借去了,因为每个来打工的人,都不可能带很多书。这时小丁来喊李一鸣说道:
“小李子,《血疑》开始了!”
李一鸣应道:“好的,谢了,我看完这节就过去!”李一鸣继续看着书。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民居,住了十个员工。李一鸣感觉,比工业大学本科时的学生宿舍,好不了多少,比研究生的宿舍条件,差了许多。唯一的好处是,厅里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看电视,成了员工们的主要业余生活。刚才来喊李一鸣的小丁,也是北方人,和李一鸣一个房间,睡在李一鸣的上铺。他曾对李一鸣说过:
“这一辈子,就是不能与南方人交朋友,他们嘴太会客套了,不吃饭,能把你送出二里地去!”
小丁对《血疑》里,女主角演员山口百惠,迷到疯狂程度,发誓要娶一个,长相与山口百惠相貌相似的老婆,不管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也不管南方还是北方。李一鸣就嘲笑他:这时候南方人,都可以做老婆了,还不能做朋友呀?
在这十个人里,只有李一鸣和小丁,二个人是本科毕业。相对来说,他们两人住得也最松快,二人住在一间小屋子。另外两间,面积相对大一点的房间,每间要住四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公司有意安排的。
小丁也是七八届的,毕业于一所普通本科学院,比李一鸣早来二个多月。开始也想应聘工程师,但很快发现,想留下是不可能的。于是,在李一鸣来公司前后,主动要求去工人操作岗位,公司很快就同意了。像小丁这样,先奔技术领导岗位,然后转岗的员工,在公司也很多。李一鸣和小丁交流过,小丁的想法是先在特区站住脚,然后找到更好的公司,再跳槽。公司用这种方式,使用廉价劳动力,人们就用这种方法,解决自身的暂时栖身困难。
当李一鸣来到厅里看电视时,这一集已经快结束了。 《血疑》剧情是很吸引人的,中国的大街小巷,人员集中的学校,甚至工作单位,都在讨论剧情的发展,预测男女主角的未来。年轻人,掀起了一股测血型热潮,还想方设法,去了解自己父母的血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
这集一结束,就是漫长的广告时间。李一鸣想要不要回屋,再看一会书。这时,一个尖下巴、小眼睛人叫阿伟的人,对小丁说道:
“我看公司的纪翻译,长得也有点像山口百惠,小丁,你抓住机会上啊!”
小丁回应:“操,人家孩子都有了!我说阿伟,你尖嘴猴腮的,还想吃天鹅肉?”
那个叫阿伟的,表面上并不像生气,还是笑着继续对小丁说道:“她有孩子,但孩子并没有爹啊,你做孩子的爹,喔,你做她儿子也行,跟她亲儿子抢奶吃,哈哈!”
小丁开口骂道:“小兔崽子你找削啊?看你那南方人,迷迷眼那德性,就自己心里埋汰!”
“哎,小丁,别打击一大片呀,南方人怎么啦?”
“南方人就是比你们北方人行,看国家领导人,哪个不是南方人?就一个山西人还下去了!”
在这个祖国最南端的企业,当然南方人,占了压倒性的绝对多数,小丁的话惹得群起而攻之。
阿伟还是那样坏笑说道:“小丁,你说话再不注意点,大家就要像你说得那样,'削你'了喔!”
小丁脖子一扬,豪气冲天地说道:“我还怕你们?我让你再找一个,两人一起上,然后车轮战术,照样把你小子打叭地上!哎,小李子,咱俩一伙,让他们四个人一起上,敢不敢?你不是说过,上大学军训时,在部队你们三个人,打三个特种兵吗?还把一个特种兵打住院了!”
在部队打架是真的,那是与占金昔和冷心州一起,因官亚雷污辱胡话华,而动的手,但被打住院的是李一鸣自己。李一鸣当小丁吹牛说,部队的人,被打得住院了。
“人家小李能跟你一样吗?也不看看你姓啥!”对方又有一个人说道。
李一鸣知道,这帮南方同事,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即便是真吵架,对骂两个小时,也不会动手的。他倒担心小丁动手,别看对方人多。谁都知道,公司同事之间动手打架,不管什么理由,一律开除。于是李一鸣有意把话题引开说道:
“你们说纪翻译小孩,没有父亲是怎么回事?哪有小孩没爹的,又不是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李一鸣知道,这帮人不管正在争吵什么事情,只要一提到有关女人,方向立马就会转过来。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感了兴趣。
“这事你都不知道啊?让阿伟再讲一遍,他最清楚了!”大伙催着阿伟又给李一鸣讲起了纪翻译。
纪翻译是本省邻近城市,师专英语专业毕业,二年前奉子成婚。夫家不仅有香港亲戚,还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经商办企业之家。借着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大地的人们,没有发家致富意识时,纪翻译夫家,先知先觉办了企业,在当地也小有名气。由于夫家阴盛阳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只盼着得个孙子传宗接代,可偏偏纪翻译生了个女儿,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要成为基本国策,政府加大了对超生的处罚和管控力度。没有传宗接代的男性后代,在纪翻译夫家当地,可是个天大事情。纪翻译夫家在当地虽算有头有脸,但做生意哪敢与政府作对?夫家没有胆量,强行生第二胎,不知道谁为夫家出了个主意,纪翻译的丈夫,又找个女人同居了,准备生个男孩再说。
纪翻译受不了这种污辱,带着吃奶的女儿,回到了娘家,丈夫顺势提出离婚,法院以孩子在哺乳期为由,不准离婚。夫家找到纪翻译娘家,提出给纪翻译一大笔补偿金,要纪翻译提出离婚,但被纪翻译拒绝了。
李一鸣听完这段故事,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家里,不也是这个样子吗?自己比纪翻译丈夫,还多了一个姐姐呢!
李一鸣问道:“纪翻译要给孩子喂奶,那就是她家人,也在这里啦,你们不是说她不是本市人吗?”
阿伟道:“纪翻译租了民居,她妈妈过来帮她带女儿。”
李一鸣对阿伟笑道:“知道得很详细喔!”
小丁插嘴道:“那当然了,阿伟常趴纪翻译家窗户看嘛!”大伙又一阵大笑。
看着阿伟要反击小丁,李一鸣赶紧又问道:“要趴窗户,也应该知道纪翻译家在哪不是?”
“离得很近,就在后谷村!”另一个人抢着回答,看来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这地方李一鸣知道,紧邻工厂这片区域是前谷村,然后就是后谷村。李一鸣“喔”了一声,马上又感到不对,便继续说道:
“我常往那地方散步,我看到那地方都拆迁了!”
阿伟说道:“你没有看到那地方有条小溪吗?后谷村被那条小溪一分为二,靠近前谷村的那片,已经拆迁了,准备建工厂,小溪另一片,据说规划建住宅。”
李一鸣笑道:“知道的真详细。”
阿伟苦笑道:“没有自己的房子,将来可能要租房子,难道还不能让咱们幻想幻想呀!”
阿伟说完,屋里除了电视在播广告的声音,没有其它一点动静了。报上、电视里说特区建设,许多工地都是三天一层楼,包括李一鸣在内,眼前这些人,多么希望在这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啊!
好在《血疑》连续剧下一集,马上就开始了,大伙的心思又回到了电视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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