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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冷心州一瘸一拐的上班后,就听说董时固与舒怀二人,谈起了办公室恋情。冷心州心里一阵高兴,为平常打闹嬉戏的同事祝贺,也知道,这增加了冷心州与这对年青人,平时斗嘴的素材。
冷心州发现,小舒主动挑衅的时候少多了,也淑女了很多;反倒是一组的董时固,有事没事,都往这屋里来找冷心州。过来后,拉把椅子,往冷心州旁边一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他是为小舒而来,开始三组的人,都不好意思撵他走,但时间一长、次数一多,三组其他同志就有意见了。
这天,董时固又来,。坐在冷心州旁边闲扯,冷心州抬头看时,发现小舒不在屋里。
“每天都上班啦?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就正常上班了!”董时固用这句话即是打招呼,又是起了话头。
冷心州回应道:“在家闷得慌!反正现在领导发话:不考核我迟到早退,公交车起点终点,有座就上,没座就等,丈母娘来家照顾孩子,没我什么事,呵呵。”
董时固道:“真潇洒!搬家你也没用室里的人,咱们也没'燎锅底',哪天给大伙补上。”
冷心州道:“没问题,等脚好了以后,地方你来选。”
董时固道:“够意思!哎,财大就是气粗,不像我,无依无靠,住在独身宿舍,多晌是个头,靠自己打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分到房呢! ”
对董时固说得这些,冷心州是非常同情的。冷心州知道,所里有好几个年轻人,对象处了好多年,就是无法结婚。原因是女方要求男方,有房子才能结婚,而所里的政策是,结婚后才能有资格分住房。这种政策,不仅仅是冷心州所在的研究所,可能是全中国,都是一样的。现在研究所的住房,在长沉市,还算情况比较好的呢——结婚后,只要有孩子的年轻人,都可以从单位借到一处住房,或集体宿舍中的一处单间房,然后排队,根据工龄、职务、职称、学历等项评分,等待分房。如果董时固与小舒结婚,由于夫妻双方都是研究所的职工,还可以得到加分的待遇。但要想结婚就有自己的住房,只能是像冷心州这样,依靠父母的力量了。
冷心州结婚时的婚房,是自己家里的住房,现在冷心州父亲,又从单位要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单室,给了冷心州。这让研究所的青年人、尤其是像董时固这种,从农村考上来的大学生,羡慕不已。
董时固也是研究生毕业,在长沈大学读的本科和硕士。在小舒之前,处过几个女朋友。最后一个,半年前分了手,传说就是因为女方父母,嫌董时固家在农村,城市里没有住房。第一个跟董时固处对象的姑娘,孩子都上小学了。
今天冷心州情绪很好,更加由于前段时间在家养伤,所里的信息闭塞,知道董时固天生有心,好打听所里事情,有流体室“阿庆嫂”之称,便对他说道:
“所里盖的高层住宅楼,应该早已经封顶了吧?那地点多好啊,咱们都能赶上好时候。我家里弟弟也处对象了,还等着我要完房子,把现在住得腾给他呢!”
董时固道:“美的你鼻涕冒泡!还掂记那高层住宅楼呢?也不算一算你才多少分,到时候我一有孩子,你分还没我多,连我都不敢想那高层。”
冷心州道:“你想有孩子,你得先有媳妇,你媳妇现在在哪?是不是还在你丈母娘肚子里呢?呵呵……”
董时固道:“滚犊子!说真话,我的事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这时,冷心州看到舒怀,穿了一件红色高领毛衣,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先往他们这面撇了一眼,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在她椅子上,搭着她的米色呢子大衣。冷心州这才注意到,董时固身上穿了一件绿色、高领晴纶毛线衣,两人的颜色鲜艳也还搭配。便向小舒方向努努嘴,说道:
“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道真假,你小子总是神神秘秘,我也不好意思问。”
董时固脸有点红,笑嘻嘻说道:“是真的!看习惯了,长得还过得去吧?不过你小子眼光是有点高,我只能……”
冷心州略提高了点声音,打断董时固说道:“当然不错啦,你还要啥样的?”
董时固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也挺满意,不过她妈妈,也有点嫌我没有房子,哎!”董时固长叹了一口气。
冷心州也小声道:“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我知道你小子有这份能耐。不过,我听说所长,要提高研究生分房得分,要照顾研究生,不知道真假。 ”
董时固沮丧说道:“这事会上没通过,书记带头反对!妈的了,看到那个秃驴在台上讲话,我就想吐!”
冷心州还不知道,所里开会讨论了这件事情,心里也很不自在,但他忍住没有骂出来。现在所长是兼着书记呢,董时固说的书记,应该是卞副书记,头顶上已经没有毛了,只有后脑勺下部到两耳处,还稀稀拉拉有一点灰黑混合体。冷心州道:
“新房子我也不去想,到时候能有别人倒出的,离媳妇上班单位,不太远地方的旧房子就行。如果地方实在太偏,我这次就不要啦,再等二年,要一个好一点的。”
董时固说道:“就怕夜长梦多!现在都传说将来房子需要花钱。”
冷心州道:“听说南方很多地方,已经实行了。不管怎么样,他得让人们出得起这份钱!”
董时固道:“那我也不买,工资里,本来就没有包括这份住房钱!不过,这次腾出来的房子多,选择余地大,你若只考虑地点,应该好满足。”
冷心州道:“那感情好,我就安心等着吧!”
这时董时固凑近冷心州,把声音又放得更低说道:“你小子命就是好,你做的项目,可能有设备要引进,没准你还能出趟国呢!”
冷心州大感意外,所里这个项目,是为冶金设计院,工程设计配套的项目,室里别的组都不愿意接,因为都感觉项目完成后,写不出什么有档次的论文,那自然,也不可能在国家,或省一级的专业期刊上发表,甚至所里办的刊物,都不一定采用。在这晋级评职称,着重看在国家和省级刊物上,发表多少篇论文的时代,这种工作,被所里人戏称为“挑帘子”,当“扬白劳”,就是别人进门,你帮助人家挑起门帘。最后这个项目,自然落到了最不受重视、人员最少,不到别组人一半的三组头上。
冷心州觉得,在研究所,自己是个新人,这个项目上,自己能挂个专业负责人,就在谁都避之不及时,“勇于”承担了这个项目。龚工手头还有别的项目,在叶组长说尽好话,希望他为年轻人把把关,便也在这个项目下面挂了个名,并在冷心州篮球比赛受伤后,帮助整理了数据,完成了报告。
冷心州已经听说,承担主体项目设计的冶金设计院,完成了该工程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并得到了批准。但引进部分设备,还没有听说过,更别提涉及所里关联设备引进了。如果这是真的,眼前这位“阿庆嫂”,果然名不虚传。
冷心州脸上平静如常,淡淡地说道:“你小子从哪得来的消息?”
董时固得意地说道:“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冷心州晃了晃脑袋,轻描淡写地说道:“即便是真的,出国那种好事,也论不到我头上!有上面的,”说着抬头扬起下巴,冲向在前方的组长叶工,接着说道:
“下面的还有龚工,人家都那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有出国项目,刮上了边,还不得照顾照顾老头啊,都快要退休了,从来没有出过国。”
董时固撇嘴道:“叶工挂名的项目太多了,也出了好几次国,这事情上,他会怎么做我心里没数,但龚工嘛……”说着环顾一下房间,确认龚工没在办公室,便提高了点声调继续说道:
“就他那国民党特务样,什么好事能轮到他,你说呢?”说完嘿嘿地笑了起来。
冷心州感到董时固的声音有点大,正待提醒他时,组长叶工发话说道:
“小冷,没事干,聊闲嗑了吗?你把这两页资料翻译一下!”
看到组长叶工不满意了,冷心州和董时固两人相视一下,互相做了个鬼脸。董时固知趣地站起身走了。通过小舒身边,还给小舒做了一个表情动作,可能是两人的什么暗号吧。但冷心州感到憋屈:明明是董时固来找他闲聊,目的是为等小舒回来,可挨说的,是他冷心州一个人。这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叶工手下呢?
冷心州慢腾腾蹭到叶工身旁,接过叶工递过来的两项英文文献。叶工站起身来,跟刘工交待了一句就出去了。
刘工是没有正式任命的“副组长”,反正叶工不在,就是刘工负责。刘工的岁数,在三组中,只比龚工和叶工小一些。所里规定,一个组只设立了一个组长,不希望“干部”太多。室里都有了正副主任,还有一个主任工程师,有的科室,还不止一个副主任,那组长只设一个就可以了。但有的室,不理会所里的规定,自己室里,把较大的组设了副组长,这个多设的副组长的奖金,由自己室里调剂解决。
看着叶工从外面带上了房门,小舒也站了起来,对刘工笑了一下,没说话就走到门口,轻轻地拉开了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刘工看着小舒鬼鬼祟祟的样子,笑呵呵说道:“年轻人都怕老叶,可咱们室老叶最维护年轻人了!”又问冷心州道:“你和小董,刚才俩人一直戚戚说些什么?”
冷心州当然不想说,两人谈分房子事情,就含糊地回答道:“没说什么,他问了我的脚伤,好的怎么样了?我问他是不是和小舒处上了。”
刘工:“这还用问他,一眼就看出两人的关系了!”
这时,离冷心州座位最近的杜工,抬头笑着说道:“他们两个,又在说老龚的特务问题,哈哈。”
刘工也哈哈笑道:“年轻人就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儿子曾经跟我说过:妈妈,太遗憾了,我不是作家,我要是作家,一定要把龚工的这件事情,写成小说。”
冷心州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龚工没来上班吗?”
刘工道:“一早来了,跟叶工请了假,带老伴看病去了。”
冷心州道:“这也真难为龚工一家人了,不知道这么多年咋过来的。”
杜工接着说道:“咋过?正常过呗,什么罪不都是人受的吗?在研究所'臭老九'扎堆的地方,向刘工这样出身好的还行,像我这资本家家庭成份的,能比老龚好到哪去?”
刘工看到杜工,说话带上了自己,也没好气地说道:“家庭成份是明面上的,谁让你爸爸就是资本家呢?人家龚工家庭成份,就是自由职业,他老爸就是开个小豆腐坊,一家人磨,一家人卖,最忙时,都舍不得花钱顾短工,最后还落了一个特嫌,你说老龚冤不冤?”
冷心州道:“看着龚工木讷憨厚,脾气极好,年轻人问他'特嫌'这件事情,他也不恼,但内心难过着呢!那天小舒缠着龚工,问他特嫌是真的假的,有什么感受,龚工只是笑,不回答。过一会,我就看到龚工眼圈都红了。”
刘工道:“真的啊?这个小舒也真是的……”
话音没落,小舒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说她,便嚷嚷着道:“不许说我,我又没走远,当然不用请假啦!”
刘工赶紧说道:“没说你不请假,说你上次问老龚'特嫌'的事,老龚有点难过了。”
小舒大咧咧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他难过了!再说了,大家伙都开玩笑,说他是'特嫌',我就问他真的假的,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杜工道:“商女不知忘国恨啊!”
小舒立刻对杜工道:“瞎诌,文不对题!都传说龚工是国民党特务嫌疑,我就是好奇问了一下,龚工不应该不高兴的。”
刘工道:“可不是这样的哟,龚工的老伴为这件事,都魔魔怔怔的了,前两年犯病时,所里还派我去照顾她呢。”
小舒的浑劲又上来了,冲刘工嚷道:“刘工,你知道就说说呗,别含着骨头露着肉的啦,只许你们老人家们之间说笑,吊咱们年轻人的胃口!,这也太不地道了!”
平常在组里,这两个女同事说笑惯了,又是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刘工丝毫不理会小舒的言语冲撞,哈哈笑着说道:“你们真爱听,我就讲讲。”刘工清了清嗓子,又冲小舒说道:
“把我杯子里添上水。”
刘工拉开说评书的架势,讲了起来:“话说那年我刚入党,研究所的老书记,还有我们室的老支书,就是已经去世的钱支书,杜工来时,他还是支书呢。两人把我找了去,说:小刘,你是贫下中农的后代,又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现在交给你一项重要的革命任务,让你协助室里其他党员同志,监视龚连波的一举一动。你也必须保守好党的机密,上不能传父母,下不能传子女,龚连波是……”
“你那时结婚了吗?还'下不能传子女'!”杜工插了一句。
刘工回答道:“没有啊!我是在学老书记的原话。”
小舒冲杜工道:“别打岔,让刘工继续讲!”
刘工继续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其实,龚工的事情也并不复杂:在解放初期,旅吉当地人民政府的保卫部门,破获一起国民党潜伏特务案件,抓获一名原保密局成员。经审问知道,这潜伏特务,将要和一名叫龚有财的,国民党特务接头。这个龚有财到底藏在哪里,多大岁数,原籍何处,相貌如何等等,这名被抓的国民党特务,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人很像个学者,有一定的文化知识。经过全市排查,找到了五个叫龚有财的人,三个已经在战乱中死去,一个已经七十好几岁了,战乱中被流弹击中了右腿,至今一瘸一拐,另一个龚有财十来岁,还在读小学。
扩大范围再排查,终于拎出了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研究所前身——一个军工企业实验车间的龚工。当然,那时他还只是个小技术员,大名龚解放,原用名龚有财,是在解放那一年,在大学里改的名。这时的龚解放,正春风得意,刚刚和一个女工结婚。
经过组织上调查,没有发现龚解放有任何可疑问题,但嫌疑不能排除。就这样,龚工就顶了个特务嫌疑的帽子,被载入了档案,成为内控人员,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从此,龚工的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变化。最可悲的,是龚工不知道为什么,如何就发生了这些变化。原来的试验车间,改成研究所,规模越来越大,后来直接归部里领导,龚工的处境也越来越坏。以前,龚工感觉到领导同事,对他是皮笑肉不笑,不管什么工作,都不让他插手,开什么会,都不让他参加,总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龚工找领导谈过话,向组织上做思想汇报,积极要求进步,想努力工作,但无奈几乎无工作可做。龚工成了研究所最孤立的、哪也去不了的闲散人员。
说龚工内心强大,对周围环境接受后,漠然处之。每天按时上下班,扫地拖地、到水房打开水,成了龚工唯一的工作。为了不被领导和同事呵斥,龚工已经养成了习惯,从不去其它房间找同事聊天,他也没有可聊天的同事。整天,屋里人多时,龚工就捧一张《人民日报》看;屋里人少时,龚工就自言自语地发着呆。
比龚工更可怜的,是龚工的老伴,在她单位领导,几次旁敲侧击的谈话后,仍“不能醒悟”,还和领导吵了一架,随后也“享受”了龚工一样的待遇,不久就变得精神恍惚、魔魔怔怔。
龚工两口子这种无人搭理、不清不楚的尴尬日子,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到来,而结束了。所里的造反派,把龚工挂上“国民党特务”的牌子,和原来所领导,一同在台上批斗。这时龚工才知道,将十五六年来,自己所受“待遇”的原委。已经养成逆来顺受的龚工,又漠然地承受了这一切。不幸之万幸,龚工的老伴,由于疯疯癫癫,没有被揪出来批斗,算是躲过了一劫。
随着文革的结束,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台湾国民党人,好像也不是从前那样的洪水猛兽了。龚工在同事们的鼓励下,开始向上级申诉,经过层层的审批过关,组织上下了个通知,龚工的档案撤销“特务嫌疑人”,明确说今后一切工作安排、任用,都不应该受曾经的“特嫌”影响,这时龚工已经五十好几了。至于以前的影响,跟当时大多数情况,各种政治因素,影响其他人一样,影响了就是影响了。如果工资不曾被扣发过,就无任何官方文件,可做照顾或补偿的依据。
正当刘工绘声绘色,讲着龚工的历史,龚工推门进来了,大伙又轰地一下,笑了起来。刘工不好意思冲龚工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
龚工憨憨地笑了笑,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到自己办公桌坐下。
刘工又问龚工道:“老龚,你家嫂子病好点了吧?今天看病大夫怎么说的?”
龚工摇了摇头说道:“大夫还能怎么说,吃药顶着,或者住精神病院呗。”
杜工接话道:“我说老龚,你还是把她送精神病院住着吧,对你和孩子们都能好点。”
龚工道:“精神病院大夫说,她不算重,进去也只是吃药。我想,还不如就在家里吃药算了。”
冷心州瞧一眼侧后方的龚工,心里涌动一股悲悯情绪。马上,冷心州又把头转了回来,眼睛盯着叶工拿给他的英文资料,动笔翻译起来。
小舒看了看龚工,好像也感觉到气氛沉闷,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什么,便凑到冷心州跟前,看着冷心州桌上,摊开的那两页英文资料,问道:
“是你们项目的资料吗?”
冷心州边看边回答道:“好像不是,应该是叶工和扬工,他们的项目。不过看着并不复杂,翻译起来应该不难。”
小舒一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是能者多劳啊!”说完,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杜工冲刘工说道:“老扬不是号称:俄语英语都不在话下吗,怎么他们项目的英文资料,让小冷翻译?”
刘工说道:“老杨、老叶他们开始都学的英语,后来都改学俄语,中苏闹翻了后,又把英语捡起来,当然比不上年轻人英语好了。哈哈,老杨敢吹他英语好,那得看对谁,对我这从中学开始就学俄语的,对你老杜这种学日语的,他敢说好,对小冷这种人,英语几乎可以当翻译了,他还敢号称英语不在话下呀?嘻嘻。”
杜工说道:“那年把小冷分配到咱们室,把张主任高兴坏了,直说所领导的避免'近亲繁殖'做得对,为此大专家,好长时间都不理张木昌。”
大专家,是人们给冷心州导师,起的绰号,现在是研究所副总工程师,是所里最早的教授级高工之一。冷心州研究生毕业时,导师想把冷心州留在身边,在当时他负责的另一研究室,但所里没有同意。冷心州见刘工和杜工,又扯上了自己,便抬头阻止他们说道:
“打住,打住,怎么又扯上我这小虾米了,叶工好不容易眼中,有我这个小沙弥,给我派了一点点活,你们就别打消我的积极性了!”
刘工道:“还打消你的积极性?一会我让叶工,把我手里项目的英文资料,也交给你翻译好啦!”
大伙都哈哈笑了起来,小舒笑得最开心。
组长叶工中午才回到办公室,下午上班铃声一响,叶工就把冷心州和龚工两人,叫到了室主任办公室。
张主任此时刚放下电话,见三人进来,便把桌上打开的空饭盒一合,拿一块已经用旧的毛巾,当抹布把桌子一擦,招呼三人道:
“都坐过来!嗯,老叶,你把上午,和冶金设计院的项目洽谈的事情,介绍一下吧。”
叶工道:“没有什么特别要交待的,还是小冷和老龚的钢厂项目,冶金院总承包,液压传动部分,被大专家找关系,抠了过来。总体可行性研究报告,省、市计委都批准了,冶金院正在做初步设计。液压传动部分,说我们可研做的深度够了,他们稍加修改,可以直接用我们上次的报告!”
张主任“嗤”了一声,讥笑说道:“初步设计这份费用,就不给我们了呗,真会算计!冶金院那面外委项目,还是'蔫算盘'负责吗?”
叶工笑着答道:“是的,冶金院总承包项目,向外委托的子项目,都要经过他们年总经济师,签字同意才行。”
张主任摇头苦笑道:“我这个老同学,在学校时就好算计,摆弄数字,谁也玩不过他,小了小气,还别说,在冶金院的那个位置,也算物尽其用了,哈哈……这次又给我们点什么事情,像挤牙膏式的,一点也不痛快,带回来了什么资料?”
叶工指了指屋里,另一张桌子角上,三四个塑料皮方形文件盒说道:“资料都在哪,我一回来就给你送了过来,包括整套可研报告,和省市的批复文件。目前,要我们配合的,是引进设备的寻价,和谈判工作,费用按老规矩。”
张主任一听就又火了,张嘴骂道:“这个老王八糕子,谁给他定了规矩?就第一次,传导室拿了他们一个项目,签了一个'丧权辱国'的合同,就成了规矩啦?大专家什么意见?”
叶工笑着说道:“大专家说,我们所现在活不多,闲着也是闲着,用这种'边角余料'的项目,也可以锻炼年轻人嘛。”
张主任点了点头,继续问叶工道:“你们组里有什么意见?”
冷心州知道,不仅他们的张主任,对冶金院瞧不上眼,就是整个研究所的中、高层,都瞧不起冶金设计院,最主要原因:他们研究所是部属企业,级别是局级,而冶金设计院,是省冶金局所属企业,仅是县团级。但研究所底层人员心态,却要复杂的多:由于近年来,随着国家钢铁冶金行业飞速发展,冶金院的工程项目非常多,效益比研究所好了一大截子,研究所人员,一方面羡慕冶金院的收入;另一方面,也瞧不起设计院的工作技术含量,认为比自己的低,戏称设计院的工作,就是剪刀加浆糊。
冷心州也知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尤其是想到上午,董时固跟他说过的话,心里一阵阵紧张。这时就听叶工说道:
“我的想法没变,由小冷继续干,老龚给把关,遇到我出面的事情,我就出面助助威,按大专家的意思,锻炼年轻人。”
张主任笑了笑,侧头看向龚工说道:“老龚手头其它项目怎么样了?”
龚工道:“电站阀门项目,到吃劲的时候,有两月就该结束了,液压站项目刚起个头。钢厂项目,前期小冷脚受伤前,做得都不错,不用我把关,有组长把关足够了!”
张主任又眯着眼睛,看了冷心州一眼,笑着说道:“我没有什么其它意见,就接组里的安排吧,我意见是,两人都完全参与,不分谁干谁把关。资料我不过目了,小冷把他搬回去吧,你和老龚都认真看一看,两个人紧密协作,互相配合,把这个项目做好。我和老叶,还有其他事情要说一说。”
冷心州答应一声,看资料是四盒资料,捧起来,在龚工身后出了主任室。一手托着资料,另一手把门带好。从始至终,领导都没让冷心州说一句话,也没有征询冷心州任何意见,冷心州对此已经习惯了。知识分子聚堆的地方,论资排辈是基本原则,不仅研究所是这样,冷心州与冶金院年轻人聊天时,感觉他们单位更严重。
冷心州有点不高兴的是,叶工还没有介绍,下一步工作总承包方,冶金院将怎么做,引进设备有什么想法,共邀请了几家国外企业,什么时候开始,地点在宾馆会议室,还是冶金院会议室,冶金院谈判负责人是谁,怎么通知,什么时候开准备会议等等,张主任不可能是忘记了,一定是敏感的事情,单独找叶工谈。
冷心州心里,涌现出一丝丝失落感,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不自信。现在在家中,冷心州都不敢在温晓面前,提起史础升,也尽量不提吴旺财。原来每当提到史础升,冷心州总是不屑的表情,一百个瞧不起的样子;现在温晓常羡慕地说道,人家史大哥这样、史大哥那样,一个几十万人口县的第三把手,那是怎么样的呼风唤雨。那天温晓还呛冷心州道:
“别总跟着别人贬低史大哥了,说史大哥是坏人,谁能拿出什么实际事实?你不也只能说出他对李一鸣使坏吗?那还不是李一鸣,首先死乞白赖,把连姐姐弄到手里,霸占了呀。一上学,谁都知道连姐姐与史大哥处对象,是李一鸣不仁不义在先,史大哥是报夺妻之恨,你懂不懂?”
冷心州当时就被气乐了,反唇相讥道:“你真是记性不强忘性大呀,那个王八蛋怎么用党员、学生会干部的身份,让你靠近他的?这还不算卑鄙下流吗? ”
温晓道:“这是他不会追女孩子,如果他会追女孩子,李一鸣也没有机会糟蹋连姐姐,或许我也轮不到你,那还说不定呢!”
冷心州气得直瞪眼,恨不得上去踹温晓一脚。因为史础升,冷心州与温晓,拌了两次嘴之后,他便不在温晓面前,提史础升了。偶尔温晓提到史础升,冷心州便不搭理温晓而走开,把温晓凉在一边。温晓反而更觉得生气了。为了刺激冷心州,温晓往往又转换话题,扯上吴旺财,说吴旺财怎么会干,当上车间主任,又去当局长,听说马上又有新的步要走。话里话外,含有冷心州是眼高手低,是窝囊废的意味,这些,多少对冷心州的自尊心,都有点刺痛,使冷心州萌生出,离开研究所的念头。
冷心州抱着资料,随着龚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问龚工道:“龚工,叶工带回来的资料,你要不要先看看?”
龚工道:“你先看吧,我最近还有别的事情。”
冷心州便不说什么,在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来,好像是翻看着资料,但心里还在想着张主任与叶组长,会否谈论项目设备引进谈判,出国人员安排的问题。
让冷心州猜中了,主任室张主任,在龚工和冷心州刚一离开,就对叶工说道:“老叶,如果冶金院的钢厂项目,有出国名额怎么办,你想过吗?”
叶工一怔,疑惑地看着主任,随后笑呵呵说道:“这不是异想天开嘛,怎么可能?冶金院那帮人,主任你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他们还能把自己碗里的肉,往别人碗里拨?哈哈……”
张主任没有笑,摇了摇头又说道:“这还真不好说,尤其是这次钢厂介入这么深,又这么强势……,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老叶自己这次想出国的话,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你是负责人,又技压群雄,如果你不出去,那该让谁去呢?”
叶工道:“谁去我也不能再出去了!如果我一直干着这项目还好说,就是当个组长,管了点事,见好事就上,成何提统?至于让谁出去吧,还真不好决定,不然按大规矩,谁干谁出去?不过我还认为不可能有那种好事!”
对张主任,叶工不好说什么重话,开玩笑也有所选择,如果换一个人,叶工真想说:你这不是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了。
张主任没有理会叶工最后那句话,而是捡重点说道:“按项目工作安排,如果'谁干谁出去',那就是小冷去了,这样老龚那边怎么办?这么大岁数、又受了那么多委屈,临近退休么,好容易和出国项目刮了点边,又为年轻人当了回上马石,老同志们不寒心吗?所里其他人怎么看我们呢?”
叶工张着嘴听完了张主任这番话,愣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一点我倒没想过!那…那主任说应该怎么办?要不把老龚和小冷的角色换过来?”
张主任道:“这样做不好,对外有打压年轻人之嫌,对内挫伤小冷积极性。再者,如你说得:这个项目能否有设备引进、引进设备有否人员出国、有出国能否给我们名额都不一定,没必要做得那么明显。一会你回去,还是按我刚才说的,两人配合工作安排,都介入里面,到时候真有出国名额时,年轻人也不会好意思,跟老同志争抢,大专家对我们的做法,也说不出什么话。”
叶工点点头,两人又说一会其它话不提。
这时,冷心州接到温晓的电话,告诉他一个震惊的花边消息:吴旺财离婚了!
叶工回来,又把龚工和冷心州招到一起,谈冶金院钢厂项目。冷心州心不在焉,根本不去想,叶工说这些工作安排,背后有什么含义。他嘴里附和着叶工的交待,心里却想着,温晓告诉他的事情:这个吴旺财,犯得什么混,好端端的,怎么就离婚了?当然,离婚是吴旺财自己的事情,但温晓说吴旺财离婚,和霍朵有关。
霍朵与吴旺财,虽然原来都在一个单位,但真正认识,却是在冷心州女儿满月宴上。这事,就与冷心州和温哓,扯上了一点关系。不行,冷心州感觉到,不能听温晓的,让他假装不知道,起码要问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会后,冷心州给吴旺财办公室,拨打了电话,约吴旺财下班后见面。应该是吴旺财办公室有其他人,吴旺财打着官腔,简单应付几句,最后说道:
“晚上六点在聚福楼!”说完马上挂断电话。
聚福楼冷心州知道,那是吴旺财区外经委,招待外来投资客商,官方定点饭店。以前,吴旺财在那里,宴请过包括冷心州在内的同学。
冷心州放下电话,又开始怀疑温晓信息的准确性了。从电话中,冷心州没有感觉到,吴旺财有重大变故,还像平常那样,随和中带着官腔。几年官场下来,冷心州感觉到吴旺财与其他同学,也包括自己的差别,在不断加大。
冷心州准时到了聚福楼酒店,问过服务员,得知“吴局长”还没有到,就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吴旺财。
冷心州想到胡话华和占金昔,不知道这对伉俪近况如何?前段时间,听说他们两个人双双换了工作。准确说,是又提升了官职。冷心州对他们俩人的职务,已经不敏感了,也不记得具体做什么,好像一个是正处级,一个是副处级。管他俩做什么呢,西疆离得那么远,跟自己毫无关系,自己也用不上他俩。冷心州自己都不明白,参加工作后,尤其是随着年龄增长,自己怎么变得这么世故了。
在冷心州心目中,真正关心惦念的人,还是李一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李一鸣的信件和电话了。现在,应该是他博士毕业的关键期。报刊杂志上,谈论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在日本、在其他国家,有多辛苦、多艰难,但从以前李一鸣的来信和电话中,冷心州体会到,这小子还满乐观。不知道这小子,处没处对象,女朋友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是白牡丹还是黑牡丹?
想到李一鸣,自然又想到了连怀枝和史础升两口子。差不多两月前,在医院匆匆见了连怀枝一面,她给冷心州的感觉,是人变得憔悴了,心事重重。尽管看上去,人还是那样漂亮,显得还是雍容华贵,比学生时,去百怪山那阵子,多了几分妩媚,但冷心州总认为她不幸福,也不知道这种直觉,从哪里来的。
冷心州这种直觉,对温晓说过,温晓嘲笑他说:是他太高看好朋友李一鸣了,他的潜意识里,只要与李一鸣相处过的女人,一但离开李一鸣,都会不幸福。给冷心州弄得,没了一点脾气,反而让冷心州觉得,是温晓自以为是。
“老弟来得早啊,呵呵,看着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心事跟哥哥说说看?”
冷心州抬头,见吴旺财站在了面前,脸上挂着嘻嘻地笑。
冷心州往吴旺财身后看去,见吴旺财的二哥,吴旺家站在那里。旺家冷心州见过,以前吴旺财请同学们吃饭时,也常带着他。哥俩虽然差了两岁,但像双胞胎一样,只是弟弟旺财更壮一些。
冷心州见到旺家在场,不得不暂时压下,想问吴旺财是否离婚的冲动,笑着说道:
“心事可多了,就想找老同学聊一聊,今天还是像以前一样吧,你请客!”
吴旺财哈哈笑道:“我来为你开心解惑,还要给你搭饭钱!你怎么这么聪明?!”
冷心州见大堂里人来人往,就附和着吴旺财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心里确说道:吃饭不是你小子付钱,还能我付钱吗?你花公家的钱,我上哪里报销去?
旺家看来,已经是这里的常客,笑着对迎面走来的大堂领班,大声说道:“燕燕姐,带我们的客人,去泰山厅包间吧!”
那个叫燕燕的领班,满脸笑意地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对吴旺财说道:“吴局长,不好意思,你们没有事先来电话,你们常用的泰山厅,今天已经有人预订了,我看你们今天客人不多,给你们安排到小一点的,更暖和一点的包间怎样?”
不等吴旺财说话,吴旺家抢着说道:“要隔音效果好的纯包间,不要改造后的,那些用木片子间壁起来的房间。我们谈的都是重大投资项目,得小心被外人偷听了去!”
燕燕道:“那是自然的啦,你们都是谈大事情的大人物,我知道,需要一个安静隔音的房间,各位这边请!”
说着,在前边引路拐了两个弯,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房门,开了房间灯。冷心州一看房间中央的圆桌,也就是能容下四、五个人就餐,房间的一面墙上,装饰着富贵吉祥的牡丹图画,它的对面,是一幅小尺寸、精巧的仕女凸凹壁画。圆桌边,已经摆放了四把椅子,精致镂花红漆高背,配上仿古雕花红漆圆桌,房间整体风上,与酒楼其它包间完全不同。对这间小而优雅房间,冷心州很喜欢。想征求吴旺财意见,吴旺家却首先开腔说话了:
“不要、不要!房间这么小,坐着憋屈!”
冷心州对吴家兄弟说道:“两位二哥,今天还有其他人吗?”
吴旺财道:“没有了,就我们三位。”
冷心州道:“这房间装饰不错,完全能坐下,说话也不用大声,”然后头转向吴旺财继续说道:“二哥的意见呢?”
吴旺财道:“这里挺好,兄弟坐里面。”说着,就要把冷心州推向主位。
冷心州一闪身,笑嘻嘻把吴旺财推到了主位。吴旺财执拗不过,也就在主位上坐下,冷心州便坐在吴旺财的右手边,吴旺家在冷心州对面,还没有坐下,吴旺财已经向冷心州说道:
“下午我正在开会,电话中,也没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反正和你老弟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正好见面聊。我看你走路,好像还有点不太利落,到一百天没有?”
冷心州道:“三个月了。我找你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憋不住,想找你落实落实,顺便找你聊聊天,正像你说的,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说完,冷心州看了吴旺家一眼。
吴旺财对刚坐下的旺家道:“二哥,你直接过服务台点菜,别等服务员过来了,现在是吃饭时间,客人多。直接要三人套餐,我知道老四没有忌口的,你喜欢什么或添或换,今天只喝啤酒。”
吴旺家很听话,站起身出去了。吴旺财对冷心州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用落实,是真的,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与霍朵有关吗?”冷心州问了一句。
吴旺财笑道:“你小子耳朵真长!是听晓晓说的吧?女人之间,就是好嚼舌头,晓晓听谁说的,我本想瞒着你们呢?”
冷心州道:“晓晓听谁说的我不清楚,如果与霍朵有关系,还有她不知道的?你准备跟霍朵结婚吗?我可听说了,霍朵更难驾驭,别说我只管给你们创造见面的机会,而没有提醒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
“切,回头?告诉你:没有霍朵,我也想跟她离婚!我当初,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地方,找了这么一家人。这事旺家从头到尾都清楚,也不用避讳他。我唯一心里放不下的,就是孩子,唉,女儿跟着她,还不知道将来被她,和她妈妈教育成什么样呢!”冷心州注意到,吴旺财眼睛有点红,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吴旺财。
冷心州说道:“二哥这种纯正的基因错不了,朴实,向上,聪明,坚强!”
吴旺财呵呵笑道:“有一副好体格就行了!”
很快,吴旺财又恢复了正常神态,笑着对冷心州说道:“回去跟晓晓说,让她放心,我不会跟朵朵结婚,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她只想从我这里,做一个跳板,那个娘们心高着呢,很快就会攀上更高枝头。”
冷心州心道:晓晓还管你们那点破事?她根本就是让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特地拖着伤脚跑了过来,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多说几句……嗯,我是咱班第一个离婚的吧?”
冷心州道:“李一鸣应该还没有结婚,张小加的情况我不清楚,其他人都结婚了,没有听说还有离婚的。”
吴旺财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还是你对,李一鸣做丈夫,要比史础升强太多,不知道连怀枝现在怎么样?”
冷心州没有想到,吴旺财能说出这样的话。吴旺财是因为自己的感情纠葛,而有感而发。但马上又感觉不是这样,便疑惑地问道:
“你听到关于史础升,什么事情了吗?哦,大约二个月以前,我在医院,给脚伤手术刀口换药时,见过连姐,感觉连姐比较疲倦。”
吴旺财冲冷心州笑了笑,说道:“知道我最早,因为什么事情约会霍朵吗?”
冷心州诧异道:“不会是因为与史础升有关吧?”
吴旺财道:“正是因为史础升!就在你办孩子宴那天,我听到霍朵说起史础升,非要致李一鸣于死地,就约霍朵去看了歌舞剧《酒干淌卖无》,那剧什么内容我忘了,但霍朵的话我记得,你小子想听吗?”
冷心州道:“你别吊胃口了,快讲好不好?”
吴旺财哈哈笑着说道:“毕业这么多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别急嘛,听大哥慢慢给你道-来-呀-啊啊!”吴旺财学着戏曲的腔调,拉长声音开着玩笑。
原来,那天宴会结束后,霍朵真的等着吴旺财,跟着吴旺财一起看了歌舞剧,甚至还一起吃了晚饭。霍朵告诉吴旺财:史础升一直让人,注意着李一鸣,甚至还动用了公安局的人,监视李一鸣,调查李一鸣的社会关系。李一鸣二姐夫家,在长沉的亲戚的信息,史础升也掌握着。李一鸣的母亲来到长沉,要拆散李一鸣和张静,史础升也知道。最后,李一鸣二姐夫的亲戚,找邻居冒充李一鸣的母亲见张静,污辱张静,弄巧成拙之事,也有人向史础升进行了通报。史础升立即意识到,这是报复李一鸣的绝好机会,随即让长沉团委的人,联系张静,鼓动张静到公安局,告李一鸣强奸,到妇联和团市委,控诉李一鸣道德败坏,利用研究生的身份,引诱她上勾,玩弄她的感情和身体,长期奸宿霸占她,最后又假借各种理由,抛弃她。史础升使出浑身招数,推动长沉公安局,抓李一鸣,想从官方公安渠道,一下子把李一鸣至于死地。没成想,长沉工大以孙主任为首的人,坚决抗争,逼着公安局不得不收敛。史础升看公安局不行,又通过妇联和团市委,向公安局和学校施压。由于冷心州母亲,已经和妇联人员打过招呼,更主要的是张静本人,不知道是对李一鸣还存有一丝丝感情,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不想赶尽杀绝,妇联也开始淡化这件事。李一鸣最后被学校除名,完全是团市委,对李一鸣不依不饶的结果。
冷心州只知道团市委,揪着李一鸣不放,团市委一位副书记,与史础升原来都在市高校联合会,两人应该共过事和熟悉;而对史础升能影响到公安局,甚至做到公权私用,这一点,冷心州万万没有想到。但这是跨城市的公安系统,从史础升的职务,他是根本做不到的。难道是他假借书记的权力,瞒着齐副书记做的?看来这家伙权术,早已玩得炉火纯青了。今后与他交往,还真不能麻痹大意,要时刻小心。
其实,吴旺财的消息,也不十分准确,长沉公安局抓李一鸣,主要还是张静、张静闺蜜的父亲所为,这两人自是不晓得。
冷心州此刻想到的,是与史础升的交往,要搁在从前上学时,冷心州能坐车去阳口,揪着史础升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时房门开了,吴旺家叼着烟,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服务员,每人都端着盛菜的托盘,鱼贯而入,最后的服务员还拎了一打青岛啤酒。
冷心州看一眼,感到还是点套餐好,速度快还实惠。
服务员询问后,开了六瓶啤酒,带上门离开了。吴旺财目光,落在了旺家摆在桌子上的香烟盒上,冷心州瞧见,那是一盒软中华香烟。
旺家也感觉到弟弟的目光,赶紧笑嘻嘻地说道:“我刚才我点菜时,看到来了一帮客人,人挺多没订房间,服务员就给领到了泰山厅。这不是耍我们老客户吗?我就找经理去了,经理给我说了好多小话,还送了我这盒烟,不然我肯定跟他没完!”
吴旺财沉着脸,对旺家说道:“就你聪明,难道别人不知道泰山厅空着吗?”
冷心州没少跟吴旺财,在泰山厅吃过饭,那是可以坐下十几人的大房间。酒店为了自己的效益,当然不会主动把那样一个大房间,给他们,只有三位客人来占用啦!冷心州打圆场说道:
“这个房间大小正合适,桌椅也挺讲究的……”
吴旺财接道:“而且这个房间在里面把头,没有路过的客人,不容易碰到熟人!”
冷心州道:“也没有必要,非到这里吃饭碰面,随便找个附近饭店,见个面就行了!”
吴旺财笑道:“我只有到这里可以签单,换个地方,只能兄弟你掏钱了,我身上可一个子都没有了!”
吴旺家插言道:“你总不听我的,干嘛对那个娘们,这么仁慈,离个婚还欠了一屁股债!”
冷心州不解地看向吴旺财,问道:“你是净身出户的吧,那怎么还欠债了?”
吴旺财哈哈笑道:“孩子的扶养费呀,她要求一次付清。”
吴旺家抢着补充道:“不光孩子今后的扶养费,还有我过来时安家,从旺财借的二万块钱安家费,那钱大都用做收拾房子了,到时候一搬家,那一万多元又打水漂了,我就说用不着收拾那房子……”
吴旺财对冷心州解释道:“我看二嫂,经常要带着侄子过来,住宿舍不方便,就帮他租了一间房子,没有暖气,很旧的那种,与房主说好长期租住。我想长期住,收拾一下房子也值得,冬天怕侄子冻着,又上了个土暖气。我孩子妈不愿意,我就说,算我二哥问我们借的。离婚时我说了净身出户,谁知她又找后帐,跟我要这钱,没法,我又多给她写了二万元的欠条。谁知,现在租得房子又要动迁。”
冷心州听出了吴旺财话中的味道,重复他的话说道:“又多写了二万元的欠条?这么说家里的存款,单位分的房子,所有的家当,都归你孩子她妈后,又写了欠条?”
吴旺财道:“孩子她妈说:不想让我以后,和女儿有什么牵扯,让我把女儿扶养费一次付清,让我去借钱,我上哪儿给她借钱去啊?没办法,就给她写了欠条。我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负翁啰,正负数的负。哈哈,你可别学我,你就好好守着晓晓过吧!反正你找晓晓也不委屈你。”
冷心州也有感而说道:“这么说旺财兄许多年来,省吃俭用、辛苦加班积攒下的钱,都为她人做了嫁衣啰?哈哈,这事闹的,多少钱给了人家?”
吴旺财笑骂道:“你小子就是他妈的嘴损,有这么挖苦人、揭人短的吗?其实也没有多少钱,就当给了女儿了,就这么一个……”
没等吴旺财把话说完,吴旺家在那边愤恨地说道:“还说没多少钱,七八万呢!那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冷心州吃了一惊,吴旺财竟然有七八万块钱,加上“借”给吴旺家的二万块钱,有将近十万元钱。以现在吴旺财的工资水平,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工资奖金外带加班收入,即使是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些钱一半的一半。吴旺财前妻家给的吗?那吴旺财岳父家,哪来那么多的钱?看光景也不是岳父家给的。
这时,冷心州看到吴旺财,用眼睛死命瞪着旺家,而旺家毫无理会继续说道:“给孩子留下?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还真不好说呢!你不也怀疑过……”
“闭嘴!”吴旺财怒不可遏,对旺家吼道:“这里哪有你胡说八道的份?不愿在这呆,滚回老家去!”
吴旺家的声音,在旺财的怒骂声中,戛然而止。冷心州赶紧拍了拍吴旺财,带有歉意地说道:“别生气,别生气,理解理解,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首一出难唱的曲!”
被弟弟骂了一通,吴旺家说话声音小了不少,喃喃嘟哝道:“就知道对我凶!早听我的,要么我去跟踪调查,要么做弟什么A,检测那孩子是谁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吃亏!”
冷心州赶紧对吴旺家说道:“我说二哥,真的亲二哥唉,事情都过去了,不说了,说了也无意义,只能平白增加烦恼。”
“呯,呯,呯!”敲门声,随着屋里“请进”声音,那个叫燕燕姐的领班,推门探进半个身子,笑盈盈对吴旺财说道:
“吴局长,您的车子挡道了,里面的车要出去呢,还得麻烦您……”
旺家蹦了起来,笑眯眯说道:“燕燕姐,你等着,我这就去挪车去!”说完随着燕燕走了出去。
吴旺财是带着车来的,而且是由吴旺家开,这再次让冷心州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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