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家宣佈合格名單:李文傑、韋家衡、黃俊超……」
在中六的時候,蕭智堯一行三人曾心血來潮地去參加了某支港超球隊的青年軍選拔。
選拔的流程比較簡單,就是先作幾個很簡單的基本功測試以篩選走水準過低的參加者後,讓剩下來的人踢一場比賽。
由於本來有一定實力的人是很少會通過這樣的方式進入球隊青訓體系的,因此在場的參加者質素並不怎麼樣,被分到獨自一組的余仁海一如所往地在禁區左側予取予求,一場四十分鐘的練習賽硬是五度攻破對方大門,而且還是在球隊整體劣勢的情況下。
彼時的蕭智堯剛剛「開竅」擺脫了「濕水手巾」之名,正在往助攻手的方向進發中,配合本來尚算不錯的盤扭技術,也在這場選拔賽中貢獻了兩球助攻,但並沒有幫助球隊取勝。
李向名所在的隊伍失球是最少的,雖然他也出現了一兩次失誤,也有被對方過掉得分的場面出現,不過其可圈可點的表現仍得到了在場教練的認可。
而最後宣讀合格名單時,只有李向名的名字被唸到。
但這支球隊很有心,另外還有一份名單,是「想談一談但暫不考慮」的參加者名字,蕭智堯與余仁海便在這當中。
余仁海自不必說,他在港青裡的表現已可以用「惡名昭彰」來形容,這支港超球隊的教練自然也有聽過他的名號。
而蕭智堯則是收到了來自觀察的教練們所給予的忠告。
「你今年……十七歲?」負責的教練看著資料,嘆了口氣。「首先係,我哋認為你係個有天份嘅球員,但你基本功太差,而家先起步太遲。」
「基本功太差?」蕭智堯對這個評價有點始料不及,他甚至還認為自己是剛才那場比賽裡技術最好的一個。
「你係用緊本能去踢波,而唔係用呢度。」那教練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控波嘅球感幾好,睇得出你無受過咩正規訓練,呢個係你嘅天份同武器,但你無用技術同意識去配合佢發揮你應有嘅嘢;另外就係你速度偏慢,踢邊會比較辛苦,但同時你身材又太單薄,亦無法勝任中路,所以我認為你最適合踢嘅位置應該係攻擊中場,因為你具有傳最後一腳嘅觸覺,呢樣嘢係練唔到出嚟-但同時你並無踢攻擊中場嘅技術同意識。」
一時間太密集的評語,加上稱讚與批評交互出現,使蕭智堯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機械式地點著頭。
「所以……雖然你而家先十七歲,好似仲係好後生咁,如果你勤力嘅話我建議你以後可以試下去挑戰攻擊中場呢個位,上網睇多啲片研究下世界頂尖嘅攻擊中場係點用波,點樣令自己喺球場上最密集嘅地方拎到波之餘仲可以撕開對方嘅防守,話唔定會令你發光發亮;另外就係我發現有一樣嘢係你比較叻但可能你無注意到嘅:其實你幾擅長單防。」
回想起來,剛才蕭智堯確實在中路偏左的位置,有數次捉到路技術性地截下了對方中場的突破,但就只是如此常見的表現會得到「擅長」的評語嗎?
「大概就係咁,我覺得你係一個非常『矛盾』但好有趣嘅球員,整體嚟講其實我幾鍾意你,但你太遲嚟啦,如果早兩年我肯定會第一個Mark你名。」
蕭智堯本來對單防這段評語並沒有太放上心,事後跟余仁海和李與名談起這件事時只記起自己是「遲來的天才」和「身型太單薄」,對自己被評價基本功和意識太差這件事情幾乎沒有理會。
而那之後的短時間內雖然很享受擔任攻擊中場的角色,但他在大學裡卻不時被教練派出擔任左閘或是防守型左翼,即使在院隊裡也同樣被隊友委派至同樣位置。
縱然是有點不甘心,但或許是受惠於自己早期醉心研究盤扭,事實上蕭智堯卻真的意外地有點擅長單防那些突破型球員,只是同時地自己的速度和力量卻又在水準以下,加上團隊防守意識薄弱又不擅長逼搶,所以整體表現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
如那位教練所言,他也認同自己是名十分矛盾的球員。
……
「又逼到佢轉返身啦!」
嘗試往中路推進的伍思明感覺到不對勁,馬上把球拉後,果真如他所料般,蕭智堯一步踏了上來,幾乎就把他的身位卡掉,若這球真的推了出去便會被他收歸所有。
「一個攻擊中場,竟然擅長單防?哈哈哈哈哈。」張志庚看得笑聲不止。
“但佢點解要現個中間位出嚟呢?”連江偉祥也看出來了,蕭智堯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犯了小錯,因為連站位也很明顯是有意想引導伍思明去中路。
一般來說,中路是防守腹地,伍思明是右腳逆邊左翼,而閘位球員一般都不會踢逆足位置,右腳的右閘在面對傾向往自己左邊突破的對手時便會相對地吃力。
但蕭智堯卻刻意地讓出左邊的中路,這便顯得相當反常。
良橋左中場傳給伍思明時出現失誤,皮球徑直地往角球旗方向而去,蕭智堯畢竟在後,早伍思明一步到達,也很穩妥地傳給過來接應的李向名。
看著蕭智堯在接近角球旗附近的位置把皮球傳給李向名,再指示他朝余仁海的方向長傳,蔡與榮與張志庚都不約而地,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哦」了一聲。
但他這麼做的用意,場上的其他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
看到伍思明罕見地被攔下,王凱滔對要不要再把球傳給他有所猶豫,但教練的指示應盡可能實行,加上那個大埔小子不願認輸地再一次朝他投來要球的眼神,想了一想還是傳了過去。
「……」
兩人靜默對峙,彷彿連呼吸也不敢一般。
伍思明突然提起右腳往右踏步,蕭智堯馬上反應了過來,對方卻又隨即跺地往左邊而去。
“假動作……!”
只見伍思明再快速轉向將皮球往右一撥,蕭智堯沒有受騙,迅速左腳向後踏了一小步,右腳跨出側身踏了出去,漂亮地用右邊身驅卡住了他的去路。
球在蕭智堯的腳下,而且沒有背向對方……
這時王凱滔與伍思明心中都立刻冒出兩個字。
場邊的蔡與榮及張志庚的嘴邊也同時泛起了微笑,這正是蕭智堯等待多時的機會。
“反擊!”
快步追上去的伍思明本也沒打算出腳搶球,只打算先牽制以等待其他隊友包夾,但蕭智堯簡單的假動作配合變速,便輕描淡寫地把他騙過了。
見到蕭智堯在中場附近為自己解放出足夠的空間,一直等待著機會的余仁海也開始碎步調整著步伐,只等他拉弓時便隨時全力奔跑。
「老魚!」
「你封左邊!我睇中間!」楊家瑜見蕭智堯起腳立馬喊道。
在雙人強硬的包夾中,余仁海硬是憑著驚人的速度和力量從縫隙中殺了出來,但沒能趕到在皮球觸地的第一瞬間將其控定,在看準球門位置再起腳時,楊家瑜已殺到以飛鏟將射門擋出。
“嘩好大力!”皮球明明是射在尚算厚肉的小腿上,但楊家瑜卻感受到極大的痛楚,幾乎叫出了聲來。
「Keeper!」皮球向上反彈,並沒有飛到多遠處,被良橋的門將輕鬆沒收。
「屌……!」余仁海不爽地甩了甩手,同時也轉身向蕭智堯舉出姆指示意。
這次反擊雖沒有改寫比數,卻也足夠讓良橋的進攻球員心帶忌諱。
王凱滔朝電子鐘看了一眼,離上半場完結還有一分鐘左右,算上補時也為時不多,決定先以穩妥為主,數次有機會也沒把皮球分到左邊,而是意圖從中央及右路突破。
伍思明也沒說什麼,明明蕭智堯沒有貼身緊逼,他卻覺得眼前像是有一道大牆死死地堵住自己一般。
剛才那次反擊要不是楊家瑜及時飛鏟攔截,以余仁海的射術恐怕……
「嗶、嗶~」
球證哨子吹響,示意上半場完結,雙方沉默不語地往後備席而去。
「你明明係踢攻擊中場,點解你會識打閘?」伍思明突然問身邊的蕭智堯。
「嗯……」蕭智堯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識得點樣去扭,就自然識得點樣去防範,道理應該係咁?」
「……」
「但其實我寧願自己唔識防守,將寶貴嘅能力點加喺其他進攻能力上面。」蕭智堯笑道。
「……全能唔好咩,而家現代足球都追求全能,要識攻又要識守。」
「我唔係全能,」蕭智堯苦笑著搖了搖頭,突然小小地嘆出一口氣。「我係矛盾,係雞肋。」
猛然坐下的伍思明看起來就像身後有道烈焰正熊熊燃燒一樣,連楊家瑜也不敢與他搭話。
“咁勁嘅人都話自己係雞肋!?咁我算咩!?”
被蕭智堯用這種胡來的方式徹底凍結,還反過來過掉他策動了一次極具威脅的快攻,對他本人而言自然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大家收拾心情過一過嚟,我要講下下半場點踢。」神情嚴肅的江偉祥與助教拿著戰術板,示意大家靠近。雖說目前雙方打和,控球率上也全面佔優,不過大家也明白實際場面上並沒有多少優勢。「但可能要你哋……」
可以看到楊家瑜及王凱滔等人表情甚為凝重,作為年資較高的球員,他們是最了解目前這場比賽走勢的暗湧。
另一邊廂,理善也沒有鬆懈,鍾偉豪與蕭智堯確認著戰術,後者認為對手下半場必然會變陣,而目前在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只能先靜觀其變。
「我哋始終係被動嘅一邊,只可以再等機會出現。」蕭智堯看向對方的後備席,那些人露出的表情錯不了,應該是領隊提出了讓他們十分意外的安排。
正說間,何川突然走了過來,神情落魄,其實蕭智堯也大概能猜到他想說什麼。
「隊長,智堯……諗諗下……不如下半場換走我。」
果然。
“上半場尾段佢換位之後表現都仲算OK,但應該係因為佢知自己踢閘俾人打爆咗覺得內疚,所以集中精神短暫咁振作咗一下,而家冷靜落嚟之後又開始怯場……”
「啱先你唔係話自己想繼續踢嘅咩?」鍾偉豪嘆了口氣,問道。
「坦白講我無乜信心,我好驚下半場又會再連累球隊失波……」
「阿川,你覺得有咩後防球員係從來,從來都無做過罪人累球隊失波嘅?」蕭智堯看著他,問道。
「……應該……無?」
「任何嘅團體球類運動都係對防守球員唔公平,進攻嘅球員錯失餐士會俾人話係『浪費機會』,但防守球員嘅失誤就會俾人話係『輸波罪人』-兩個唔同職責嘅位置,各自犯錯嘅後果係完全唔同-而且評選個人獎項同能力嗰陣,進攻球員永遠都會佔優。」蕭智堯拍了拍他,然後朝後備席的其他隊友們看去。「你睇多次,諗清楚啲,有無隊友怪你?」
「有,老魚啱先有行埋嚟屌我叫我守好啲……」
「呃……老魚唔計……同埋其實佢都真係想你守好啲啫,無乜惡意,亦唔係發脾氣。」蕭智堯有點尷尬地苦笑了一聲。「總之我嘅意思就係,你唔需要太過自責,我都講過好多次,我哋本嚟就係弱過良橋好多嘅球隊,會俾對手捉到漏洞入波係好正常嘅事,只係咁啱得咁橋,對面最勁嗰個人同你對位咁解啫。」
「阿川,」鍾偉豪用手輕輕按了蕭智堯一下。「你係咪覺得啱先嗰兩球失波係你嘅責任?」
「……係。」
「你望下後備席其他隊友,你覺得有無一個比你更適合出場嘅選擇?」
「阿釗……?」
「佢練波嗰陣咩樣你有眼睇,」蕭智堯聳肩笑道。「佢對區域防守個理解能力太差,呢場波佢應該應付唔到。」
「……」
「如果你認為你有兩球失波嘅責任,咁作為一個男人,你就應該負起防守重任,繼續留喺場上面奮戰到最後,」正午的烈陽灑落於鍾偉豪的臉上,在汗水的映照下彷彿特別刺眼。「用你嘅表現話畀我哋聽:你有全力用場上嘅表現為自己嘅錯誤贖罪。」
「無錯,因為自己踢得差而想換落場呢個並唔係贖罪,而係逃避。」蕭智堯笑道。
何川熱淚盈眶地低頭向二人致意,在旁人看來就像日本的漫畫場景一般,但當然他們並不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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