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雪,真的感謝你。」匈牙利孕婦在一路上都不斷跟茉雪跟夏洛特致謝,說到夏洛特跟茉雪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跟我老公都是路癡,冷凍庫又這麼大,看了地圖我們兩個都不懂怎麼走。沒有你們,我們大概就要關在房間裡面一輩子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訕笑道。
那個孕婦之前說過自己叫葛萊蒂絲,是個匈牙利某個小鎮上的造型師。
至於她老公——巴澤爾,是個經常出鎮工作的化妝師。幾年前,巴澤爾辭去了自己在城市裡面的工作,留在城鎮裡面跟葛萊蒂絲結婚和開設造型屋。
造型屋是小本經營,小鎮上光顧他們的也不多,只夠他們交租金還有三餐溫飽。本以為這樣就是他們平凡的一生,但在一年前,風雲驟變,他們在小鎮上面買了一個小蛋糕,正打算慶祝造型屋開張兩週年的時候,突然幾十個凶神惡煞的人走進店舖裡面,說恭喜他們在超市購物的時候中獎了,歡迎他們三個月後來參加免費瑞士旅行活動。
那個時候,他們以為是什麼騙案、人口販賣之類的。畢竟那幾年到處都是災害、瘟疫,亞洲有好幾個發達國家政權都因此沒落,非洲更加嚴重,百里內渺無人煙,飢民屍橫片野。他們住在匈牙利這地方,尚算和平,但也不至於超市公司有餘力弄免費旅行活動,又或者國家內歌舞昇平。
起初他們都是抱著疑惑,接過那大概有A5紙大小的邀請卡。那張卡上面的的確確地寫著:邀請你前往瑞士日內瓦滑雪旅行!
卡的背面還寫了集合時間、地點、「逾時不候」等字眼,應該也不是小孩子的惡作劇。
但這下他們更加不信了,全球暖化,天底下除了南極,大部分的雪都溶了,還哪裡來的雪給他們滑。
抱著這樣的疑問,他們借用小鎮上的電腦,千辛萬苦地連上了因為末日氣候而遭到嚴重干擾的網絡。這才發現世界上還有幾十個人,像他們一樣不知為何地收到了這麼的一封信。
各人的職業、年齡、背景、國籍都沒有共同點,但大部分人好像都有一些專長,例如烹飪、藝術等等。
收到的卡片都是用自己的母語寫著的,好像生怕他們看不懂一樣。
但卡上面的集合時間,全都相差不遠,都在那幾天,終點也是同一個地方:瑞士日內瓦。
但是,大家卡上面的介紹都是不一樣的,簡直是各式荒誕無稽。
「到瑞士日內瓦參觀著名錶廠生產過程」:幾年前,錶廠就已經因為氣候變化欠缺原材料,而宣布永久停止生產了。
「到瑞士日內瓦參觀瑞士糖生產過程」:收到卡片的那個中國人也隱約記得,瑞士糖大部分都是在中國生產的。瑞士何來瑞士糖生產的工廠?
「到瑞士日內瓦參觀聯合國總部」:大概五六年前,聯合國就因為兩個陣營的國家——中國跟美國起嚴重爭執,各國相繼退出聯合國,之後總部更是搬到了瑞士,差不多關門大吉了。聯合國也成為了有名無實的機構,總部則是差不多成了荒廢大樓。
接下來這個更荒唐,「到瑞士日內瓦參觀瑞士汁生產工廠」:收到的是一個香港人。瑞士汁是香港很著名的醬汁,雖然叫做「瑞士」,但其實跟瑞士一點關係都沒有,生產工廠更加不會在瑞士。這簡直就是個笑話,就好比說海南雞飯都在海南生產,「螞蟻上樹」一定要用螞蟻當食材一樣,可謂滑稽逗趣。
但各國各地的大家,最後都因為好奇心還有種種原因,守約地到了集合地點。
然後就如茉雪所見,他們都來到了冷凍庫,自此就與家人、朋友、鄰居失聯了。
他們在前一個月的時候還會偶爾問起家人的去向,但問多了,發現自己的問題都像是一條條已讀不回的訊息。問多了,只有心虛還有心緒不寧。
於是,他們也跟那群孩子一樣,漸漸地遺忘了,遺忘了自己的過去,遺忘了冷凍庫外大世界的光景,更是遺忘了冷凍庫以外的親情。
那些以前光鮮亮麗的故事,始終都成為了毛筆懸在畫上的一條鮮明墨跡,沒有結局,沒有終點。
只是偶爾想起、偶爾從腦海裡面冒出來,他們才會提起。
他們記得他們駕著車去集合地點的那天,整個鎮上面的居民都揮著手跟他們道別,還說鎮上面出了這麼一對幸運的夫婦,全鎮上面的居民都沾上點光了。
九十年代的老車緩緩地駛出草木繁茂的懷舊小鎮,拉出一條長長的黑煙,疊在有點凹凸不平的瀝青路。
路邊的青草紅花,刻在人生履歷上的溫馨年華,都隨著那輛車而去。
那個時候,他們笑著離開,眼睛彎成了一條弧線,卻不知為何擠出了幾滴詭異的淚水。
一排排黑壓壓的人頭,朝著他們揮手道「再見」跟「旅途愉快」。
他們當時也沒想過,這是永遠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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