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前，L區。
火警中錚亮地響起，響遍了L區的每個角落，驚醒了不少在午睡的居民。
「哪兒著火了？」從房間跑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有點猥瑣的六十幾歲中國老人，睡眼惺忪地說著他的母語。他從午睡中醒來，正想著誰擾人清夢，還沒來得及穿上褲子，便脾氣暴躁地跑了出來，身上還只穿著一條內褲。
不少住戶撥開了房門，隨後便看到了走廊的兩端都站滿幾個持槍的蒙面人。
「咦？怎麼了……」
這幾天下來，L區的住戶都有跟彼此溝通，算是打成一片了，起碼都清楚大家的國籍。但他們同時看到這個場面，都咋舌了，想不到任何話可說。
「他們是什麼人？」老人房間對面的那個小胖子向老人問道。
每天早上，小胖子準備上學的時候，他都會看見這個白頭老人光著上半身在附近晨運。他也不知道這個老人背景，只是知道他以前是北京人，英文說起來斷斷續續還有嚴重口音，但給些耐性聽還是能聽懂八九成。
胖子是個混血兒，父親是台灣人，雖然從小在美國長大，不太會說中文，但也算聽得懂中文，於是便讓這位老人家把他的半吊子英文收起，算是放過他耳朵，也放過他老人家的嘴巴。
「沒見過。」那個中國老人用中文答道，卻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咦？你這小子，這個時候，不是該去上學的嗎？」
「嗯……我今天想把動畫看完……所以就不去了。」小胖子有點心虛，搔了搔頭再說。
一老一幼站在走廊的中間閒聊著，看著前方的蒙面人有點搞不懂頭緒，但好像又沒有感覺到太害怕。
「現在回去上課還來得及嗎？他們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人。」小胖子輕輕地扯了扯老人家的褲子，臉有難色道，「我不想看到他們。」
那個老人感覺到不太對勁，畢竟上幾次看見這樣的情景，都不是什麼好事。
一次是他還是二十多歲的時候。那時候天是黑的，路是紅的，躺在地上的是他的一眾出生入死的同學。那是一個悄無聲色的猩紅畫面，伴隨著的，還有遠去的坦克。
另外一次是圍城，當時他已經踏入知命之年。街頭上都是軍隊，緊緊地圍著他平時工作的地方——故宮博物院。
如今，那種恐懼再次湧上心頭。但他想著，他有意無意地逃避了兩次、逃走了兩次，現在總該面對了。生命總有盡頭，就像是他研究裡的每一個墓穴、每一座王陵，都有結束、凋零的一天。
而他感覺，他的這一天，好像到了。老天爺沒有收走他的命，也許就是在等今天。
「小子啊，我去問問，你千萬別走開。」那個老人打算轉身走向前面的那幾個蒙面人那，但才剛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
胖子看著他這動作有點古怪，怎料，他一刻他打開了房門，把胖子帶了進去。
床上有數十本殘殘舊舊的中文書，卻沒有像這個老人的日常打扮般不修邊幅，反而是整整齊齊地疊成了兩棟。
「小孩，你看，別總看動畫，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可以看的。我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懂中文，但這些……你就拿回去吧。」
老人一邊細心地叮嚀著，一邊把書送到孩子的對面房間裡。
「老人家我呢，是個馬馬虎虎的歷史學者，雖然平時就像個撿破爛的，但我可是北京大學出來的……啊，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現在，沒幾個對這些歷史的東西有興趣了，他們都焚書坑儒……你全當是完成我的一點心願，把這些書都讀一讀。我們中華文化快要失傳囉……我知道，你外國長大的，但這些東西都要讀讀，知道嗎？這是五千年的文化遺產，我可不想後代連唐朝明朝是什麼都不知道。」
小胖子呆了呆，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心想著這個老人家說的這些話怎麼這麼像電視劇裡面人們說的遺言。
「對了，這麼多天下來，我都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呢？」老人和藹地笑著，眼眸底下是溫暖的洋流，是平和如鏡的西湖，心裡卻清楚自己正在生死存亡之際。
「布萊迪——我還沒有中文名字。」布萊迪的中文發音不算標準，有點含糊，但這已經是他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下來能說得出來的最好程度。
「你乖，不要得罪外面那群人，應該就會有好日子過的。」老人苦笑著，轉身便走到那群蒙面人面前。
他連同幾個鄰居開始上前理論，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平靜的聲線，但雙方嗓音越來越大。在他們鼓譟之下，布萊迪已經分不清那一把聲音是那個老人的了。
雜沓的吵罵聲裡，那是他們最後的抵抗、爭取著真理的倔強倨傲。
布萊迪看著那個背影，還來不及閉眼、掩耳。
砰——
布萊迪躲進房間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媽的，我以後不看動畫片了。」
老人家，我還沒問你名字……
望您……安息。
冷凍庫基地，一午，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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