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敦深深覺得,眼前的瞬間是他整輩子裡經歷過最長,也是最多的「瞬間」。
他一直在草叢裡注視捕捉空間的「水影鏡」形成,眼見空隙只餘一線,覺得一定能成功之際,突然感覺到如地震般的強震,接著看見許多條觸手把威廉的水牆打碎,一條粗大的紫紅觸手從頂部衝出,急速地往他的所在之處刺來。他正要起來逃走,但一眨眼,觸手不見蹤影,水牆回復原狀,彷彿剛才看見的都是幻覺。
圓型的水牆成功閉上,一瞬間,有形的空間再次化為無形,天空回復原狀,灰藍的夜幕上隱約能看見七彩星宿,似乎能吸走萬物的漆黑再也不見蹤影。本來在湖上展開的透澈鏡面徹底消失,而威廉也不見了蹤影。
威廉呢?他到哪裡去了?因為空間捕捉時他在裡面,所以也一同被捕捉了嗎?
彌敦的心頭登時閃過一陣驚慌,正不知所措之際,湖中央的上空突然有一個身影墮落,他像是被甚麼吐了出來,整個人跌坐到水上,但沒有沉下去。四周的光線昏暗,加上距離遙遠,他沒法看清那人的樣貌,但憑藉那高瘦的身軀,以及耀眼的藍石,彌敦一眼認出那人是威廉。
「威廉!你還好嗎?」彌敦走到湖邊,大聲呼叫。
他喚了幾次威廉的名字,但看見威廉只是坐著,精神恍惚似的望向周圍,過了好一陣子才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緩緩用手杖撐著,站了起來。
威廉稍稍舉起手,像是在打招呼,然後一步一步往湖邊走來。他的腳步搖擺不定,雖然努力站直,但往往不過幾秒,上身便會傾前,或者往側傾去,像要要倒下的前一瞬間又會穩住,重新站起來。
彌敦的心裡糾成一團,他像拋幣一樣拋出日系的魔法石,照亮湖面,瞬間映入眼簾的是威廉蒼白如紙的臉孔,以及他那一副疲憊虛弱,但強顏微笑的樣子,心裡感到很不好受。
我應該要幫他嗎?他想上前,卻又覺得扭捏。
不,還需要問的嗎?當然要!
彌敦提起右腳,要往威廉走去──
「不、不要過來……」
但就在這時,威廉虛弱的聲線傳來,打住了彌敦的動作。
「魔法才剛散去,水面上還有『水影鏡』的殘留,胡亂踏進來的話……可能會被魔法捕捉的……」威廉氣若浮絲,聲音沙啞,說話斷斷續續,吐出的每一隻字都像是要用盡他的力氣。「還有,護罩沒了,踏進水來,會受到詛咒的……」
「但你這個樣子……」彌敦心裡煎熬得不得了。
「我可以的……」威廉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讓我走過來便好。」
彌敦欲言又止,看著威廉形單影隻,強撐著身體走過來,但自己甚麼都不能做,心裡就感到很無力。
「聽著,彌敦,」這時,威廉微弱地呼喚彌敦的名字。
「甚麼事?」
「你回去後,盡快通知協會的人,封印的事完全解決。說明派來的魔法師的狀況,以及此地再沒有鬼火和封印,請他們派人來確認。」
明明人都快要倒下,樣子像極了快要死去,但威廉的心卻在別處,開始吩咐彌敦接下來要處理的事。他看起來呼吸十分不順,臉上滿是冷汗,握著權杖手柄的手緊成一團,但笑容不變,仍然盡力擠出語句。
「如果他們問起我的狀況,就說我用盡魔力,絕對不能提起我用了『永恆』魔法的事,也不要說你知情。」
「怎、怎能這樣?」彌敦立刻高聲反對。「我不能作偽證!」
「不是那麼簡單的……總之一定不能說……」威廉想要解釋,但他喘氣連連,最後只說了結論。
彌敦想要反駁,卻無法找到合適的語句。
威廉沒再說下去,眼神變得迷離。就在彌敦以為威廉的雙眼要合上時,他像是被強硬的意志拉了回來,頭晃了一晃,雙眼又再打開。
「對了,有時間的話……到這一帶附近的其他森林和村莊視察,看看今天的騷動有沒有為她們帶來影響。」威廉的步伐越來越慢,即使提起雙腳已經很艱難,但仍然堅持走下去。
「好的,」彌敦咬緊唇角。「那些屍體,可行的話我也會想辦法處理。」
「……啊,那些,」威廉頓了一下,才想到彌敦指的應該是甚麼。「現在這裡的魔力很不安定,森林的結界應該沒那麼快關上,進來森林時,與夏洛特同行便好……嗚!」
距離岸邊只剩幾米時,威廉突然腳軟,整個人跌到水裡。他的下半身幾乎都浸在水裡,看來那個令他在水面浮著的魔法似乎難以繼續維持。
「威廉!」彌敦急呼。
「看來,我應該又會睡上一陣子吧……」威廉用力撐起上身,但他的手臂用不上力,眼皮垂下,整個人在水裡越陷越深。「抱歉,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側傾去,聲音越發微弱,很快便倒在水面上,再沒有反應。
「威廉?威廉!」彌敦不斷呼喚威廉,但得不到反應。
威廉在水面上載浮載沉,像是死了一樣,彌敦只能憑輕微起伏的背部,得知他仍活著。彌敦左右踱步,心裡有如被火燒一樣,十分焦急,他想走進湖內扶起威廉,但想起威廉的叮囑後,又猶豫起來。
我該怎樣辦?
他思索能否讓湖水的波浪把威廉推到岸邊,但四周風勢微弱,湖水平靜如鏡,威廉的軀體幾乎維持在原地不動;他環望四周,看不見附近有幾米長的粗壯樹枝,能把他拉過來。
……不行,一定要盡快把他帶上岸,賭一把吧!
「小子,別動。」
就在彌敦決定要踏入水中時,一把具有威嚴的女聲從後傳出,把他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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