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會離開,全都是因為我,以我們二人的幸福出發的話,分開的處理的確是最好的,這些道理我當然明白,只是這些年來,我其實一直都很想她。那些火車的鬼魂旁敲側擊地提醒了我,我的心裡仍然有她,一如和她在一起時一樣,從沒改變。
不論是我,還是她,都是擁有極長時間的人,就算今天不見,他朝一日一定有機會重逢。照道理說,其實我並不需要特意飛到美國與她見面,等她回來英國的那天便可,只是心裡那份被鬼魂們挑起,越長越大的思念讓我無法別開視線。我很想見她一面,並不是想挽回她,也不是想為後悔而補救,只是想和她親身見一面,打個招呼,好好聊兩句,並告訴她,我很掛念她。
但告訴了她,又能怎麼樣?
從我認識莎拉開始,她就是個萬人迷,十五年過去,她可能已經有新的對象,甚至可能到達談婚論嫁的地步。如果猜想屬實,我這個活在過去的人突然出現,告訴她這十五年來一直很掛念她,這不是會做成她的困擾嗎?夏洛特說莎拉有新對象的話,崔弗早就告訴我了,也許是吧,但就算她仍然單身,我這樣突然出現並傳達心意,好像是在逼使她做出選擇,這不是我希冀的。
我很想告訴她,這十五年以來,自己一直很掛念她,很想念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而且想讓她知道,是那份對她的思念,數次將我拉離鬼門關。撫心自問,我的確有希望再續前緣的想法,但當初我們分開是雙方同意的結果,大家都同意這是最好的做法,我應該要尊重她的意願,不影響她才是。
可是我真的想傳達自己的想法讓她知道,那麼到底要怎樣做才好?我應該要自私任性一下嗎?還是應該趁早收手?
彌敦刺耳的叱責聲頓時在耳邊響起,我整個人縮成一團,頭埋在兩腿之間,彷彿這樣便可以化為刺蝟,將煩人的責備都用長刺飛彈開去。
唉,這個問題真麻煩。已經幾個月了,我依然想不出滿意的解答。完美的解答就不能自動在我的腦海裡出現嗎?
一時的意氣之句沒有為我帶來想要的解答,卻令我靈機一動,想到身邊的人或許可以帶來解答。第一個想到的,是每天形影不離的夏洛特,但她已經把態度擺了出來──別再囉嗦,去就是了,根本聽不下我煩惱的原因。
但不問她的話,我還可以找誰?
這一刻,腦袋的一片空白讓我實感到自己沒有交心朋友的可悲。
在魔法界裡,我沒有幾個能稱得上「朋友」的人,主要都是點頭之交,以及對我頗有偏見的人。或許因為夏洛特今天提及過崔弗,而且崔弗認識我和莎拉,令我的腦海浮現出他的名字,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會理睬我,而且我連聯絡崔弗的電話號碼也忘了,要找到他,簡直是天方夜譚。
對了,如果是非魔法界的普通人,他們會有甚麼想法?不認識我和莎拉身份的他們,看待此事的方式會否跟魔法界的人有所不同?
心裡的聲音說出「普通人」一詞時,腦海裡頓時冒出的是安迪露出燦爛笑容的樣子,我能夠叫得出名字,而且有一定時間相識的普通人,現在大概就只有他了。
但我應該問他這些事嗎?
和莎拉之間的事,以及個人感情煩惱,這些都是我最私密的事,平時絕不對任何人開口,那怕是最親密的夏洛特,我很多時候都會把自己的想法留在心底,不會逐一化為字句交託他人手中。雖然我和安迪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室友,但和他不過相識了一年多而已,就算有過交談,對對方有一定認識,但他仍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看到的我不過是堆砌的謊言中所組成的幻象。想及要向他展現自己的煩惱,我的心頓時萌生出一陣抗拒。
我們這樣子只算是普通的相識,距離交託真心,還有很遠的距離。
但你真的這樣認為嗎?這時,心裡卻冒出另一把質疑的聲音。你不是已經把一個重要的秘密交到他手中了嗎?
聲音的提醒令我如夢初醒。對,我先前不是把自己真實的姓氏「溫斯黛」告訴了安迪嗎?
溫斯黛並不是我真正的姓氏,是我給自己取的,畢竟我出生時得到的本名早已隨消失的記憶一同流逝。這些年來,我一直以「威廉‧溫斯黛」自居,這個名字代表作為魔法師、在時間長流活了一百多年的我,算得上是我的全部了。
在魔法的世界裡,我一直都是「威廉‧溫斯黛」,但在普通人的世界裡,因為長年保持同一身份會引來懷疑,我每七十年會改名換姓一次,所以現時在英國政府記錄上,我不叫威廉‧溫斯黛,而是懷恩頓‧舍伍德。平常與人交談,需要介紹自己時,我會以威廉自稱,這是我的堅持,但要得知我的「真實姓氏」,也就是所謂本名,就只有認識了一定時間,並被我認為值得信任的人才能得知。
一個多月前安迪問及姓氏時,我本著心裡對他的愧疚,出於補償,便把這個他察覺不到其重量的資訊告知。安迪那副希望我多信任他的懇求模樣頓時在腦海浮現,現在回想,當時除了補償和道歉,我會開口,也是想回應他希望我多信任他的懇求吧。
我相信他,相信他不會在得知姓氏後以任何方式出賣我。
那麼,不如問問他吧?
煩人的雨雪不知何時早已散去,一縷微弱的陽光從枯枝間灑到我身上,我堅定地站了起來,心裡頓時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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