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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他會起死回生，所以你就覺得自己並沒有害死他，是這個意思嗎？為他帶來無盡痛苦的能力，是讓你逃脫自身罪過的藉口，是這樣嗎？回答我，你這個凡事自我中心，毫無反省之力，連基本道歉也不懂的死小子！」
夏洛特定住不動，狠狠瞪著彌敦，像是下一刻就要張口把他一口吃掉。彌敦想擠出話反駁，但夏洛特的眼神令他卻步，在腦海裡不停重覆思考夏洛特的話後，那份壓在心底的罪惡感漸漸掙脫束縛，浮到表層。
他本想別開視線，但無法躲避，被逼與自己最不想面對的自我面對面。
威廉會起死回生是他自己的事，但自己害他沒了脈搏也是不爭的事實，倒不如說，他應該慶幸威廉會起死回生，不然接下來的入生就會一直背負著一條人命，整輩子都活在沉重的內疚感裡。
而且，要是沒有威廉推開他，他早就死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彌敦稍微垂下頭，雖然心裡仍有不甘，但他奮力不讓自己抬頭。「你說得對，那晚是我錯了，而我也不應該那樣想的。」
「哼，要說的就待他醒來後親自對他說一遍，帶著誠意的！」夏洛特托起下巴，似是不怎麼接受彌敦的道歉。
房間瞬間陷入了沉默，夏洛特轉過頭去，閉上眼睛，一副死也不要看見彌敦的態度；彌敦覺得很尷尬，他想說些甚麼，但腦袋一片空白，視線不期然地望向威廉，在心裡向他道歉。
「所以……每次威廉經歷了死而復生的過程，都會像現在這樣臥床不起嗎？」注視威廉良久，彌敦忽然好奇，鼓起勇氣打破沉默。
「我剛才說了吧，他每次死而復生前，都會先到地獄門前走一趟的。」夏洛特沒看著彌敦，但語氣平靜了許多，看來稍有消氣。她望向威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每次他復生後，全身都會感受到非人能承受的痛楚，宛如人類死亡後，在地獄會感受到的痛苦浮現在他身上。這些痛楚不能用魔法驅去，也沒有解除方法，只能等待它自行散去。平時這些痛楚都需要幾天至一星期才完全散去，他說了吧，睡四天是樂觀預計，就是這個意思。」
「既然會被這種非人痛苦折磨，為甚麼他當初要犯下禁忌？」彌敦不解。
「小子，這個世界就只有人主動犯禁，沒有其他原因的嗎？」夏洛特忍不住翻白眼。「詳細我就不說了，這傢伙大概率不會告訴你真相，你要是真的想知道，而且有那個能力和權限的話，便去協會翻查文件吧。不過我得提醒你，真相從來不只有一個，是由許多碎片拼湊而成，就算是我，也只知道一部分。」
不用夏洛特提醒，彌敦也覺得他所認識的威廉不會那麼容易告訴自己。他沒有太大意欲尋求當年威廉犯下禁忌，成為不老不死魔法師經過的真相，但夏洛特在言語間隱含的說話卻令他禁不住思考，他一直以來知道的，到底孰真孰假。
彌敦嗅到危險的氣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繼續，他的目光飄到床頭櫃上的杯子，忽然想起剛才威廉把水喝下後不久便不再痛苦，配合夏洛特剛才的話，頓時感到奇怪。他走到床頭，拿起杯子嗅了嗅後，眉頭頓時皺起。
「這瓶水，是混合了罌粟的吧，」彌敦把杯子遞向夏洛特的方向，冷冷地問。
「你的鼻子意外地挺靈敏的，這樣也嗅得出。」夏洛特輕輕一笑。
「用罌粟止痛嗎，的確是不錯的想法，」彌敦心情複雜地把杯子放下。
在世間，要是想找魔法以外的強烈止痛法，沒甚麼比罌粟更適合了。彌敦同意威廉這個做法的合理性，但作為熟讀花草的魔法師，他很清楚罌粟的毒性，也因為這樣而百感交集。
「喝這種東西，只會治標，而不治本。」
「如果有治本的方法，你就不用監視他了。」夏洛特輕描淡寫地回應。
彌敦雖然聽不明白夏洛特的言外之音，但他登時從話裡感到一陣沉重，一時間消化不來，不懂得回應。
見彌敦沒有繼續搭話，夏洛特也沒再開口，她走到威廉的枕邊，在他的頭旁邊躺下，緊緊碰著他的額頭，很快便進入了睡鄉。彌敦一直待著，注視著威廉，直到確認他的狀態已經穩定下來，不會再痛苦後，才緩緩離開睡房，回到客廳繼續看書。
翌日早上起來，房間是一樣的寧靜，陽光一如過往兩天的昏暗，彌敦躺在沙發上，凝視著天花板，覺得心裡如有一條海蛇在翻騰，思緒亂成一團。
昨晚與夏洛特吵了一場後，他思考了很久，很多都是關於威廉的事。
他一直以為威廉是為了一己私欲而犯下禁忌，成為不老不死的人。身邊所有認識的魔法師，以至當初把監視者工作交給他的前任監視者也是這樣說，前任監視者還叮囑他不要貿然接近威廉，把他說成無惡不赦、背叛魔法界的罪人。他自己討厭威廉的其中一個原因，在於威廉違反魔法界定下的規則，而他極為討厭不守規則的人，認為他們不尊重群體的共識，但如果威廉的犯禁正如夏洛特所暗示，不是他主動為之，事情就截然不同。
如果威廉不是主動選擇犯下禁忌，那麼他是被逼的嗎？有甚麼人會逼另外一個人成為不老不死者？
彌敦想不通。他認為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而不老不死是許多人想要也要不到的至寶。得到至寶，當然是由自己保管，怎麼會交給他人，而且是硬塞給人？
換著是以前，想到這裡，他一定會因為覺得邏輯不通而斷定夏洛特所說的都是謊言，但親眼目睹威廉被死而復生副作用折磨的樣子後，彌敦卻改變了想法。
人們都不惜一切渴求不老不死，但如果一個根本不想得到這個「祝福」的人意外地得到它，而且他無法自行推掉，那麼這些年來，他都是用甚麼心情、甚麼心態活著的？
彌敦無法想像威廉的感受，唯有把自身代入。他覺得要是自己某日被他人強逼獲得永恆的生命，且附帶每次死而復生後都會遭受劇痛的代價，一定會活得生不如死，並詛咒自己的命運、以及把自己視為異類的世界。
威廉也會有一樣的想法嗎？他想。
這些年間，威廉因犯下禁忌的事而在英國魔法界被界定為異類，但如果真相並非他主動犯罪，而是被逼的，那麼多年來他所背負的罵名和罪孽到底都是些甚麼？
彌敦眉頭緊皺地緊按太陽穴，他感到頭痛欲裂，太多無解的問題在腦中互相衝撞，使他身心俱疲。他開始質問自己，到底何謂真相，何謂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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